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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无需再言说过往 ...

  •   真夜在问到收容了她应称其为父母的人物所在后,便向那个布有幻境的特殊房间走了过去。

      而一直等到审神者走远,与同伴一并被留在庭院中的加州清光才转向身边的胁差,压低着声音问道:“喂,有没有觉得主人……样子有点怪怪的?”
      “这种问题还要来问我?你自己感觉不出来吗。”鲶尾夸张地瞪圆了眼作不可思议状,转而又语调一变,模仿着真夜因平静而显得格外冷淡的语气开口道,“‘我现在想一个人过去看看,清光你们可以在这里等我么’——你觉得说这话的时候主人会是笑着或是一脸期待的表情吗?”

      “……不太可能。”清光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同时心中对少女的担忧也更加深了几分,“所以看这情况,主人从来不和我们多提有关她自己或家里事的原因,总觉得可以想象到一点了。”而且显然不会是什么令人高兴的理由。
      鲶尾也惋惜地叹了口气:“唔,如果路上能和主人的家人们说几句话就好了。可惜那个被派来跟着我们的妖怪坚持要用她那奇奇怪怪的术法全程控制他们,就算说些什么人家也完全听不见嘛。”

      “你老想着和他们对话这事干嘛?而且一般人是看不见我们的吧!”清光没忍住提醒了他一句,总觉得这把胁差似乎对探究审神者个人之事抱有的热情是不是有点太高涨了。
      “谁让主人自己不说嘛,明明约好了以后会告诉我……”鲶尾哼哼了两声并不做正面回答,甚至还炉火纯青地转移了话题的重心,“再说怎么就能肯定主人的家人们都看不见我们喽?既然主人是那种灵感偏强的体质,怎么想也应该是遗传双亲的某一方的吧。”
      “这……倒也是。”清光干笑着侧过身挠了挠脸颊,随即便注意到和他们同样来到庭院的太刀青年不知道何时就消失无踪了。

      四下环顾了一番后,清光向身旁的胁差出声问道:“你有看到我们的队长大人去哪了吗?”
      “嗯?髭切先生吗?”鲶尾食指点唇地思索着回答道,“没留意到他什么时候不见的欸。可能是老人家想故地重游什么的,好歹也是源氏的宝刀嘛,看到现世的皇城御苑总该有点感触……随他去吧,他自己心里有数的。”

      清光一想也是,随即不再深究。
      不过……
      “老人家……你自己明明也和队长大人的年代相差不远吧,好意思这么说吗?”在刀剑中算是年轻的打刀少年挑起眉,凉凉地看向身旁出自镰仓时代刀匠之手的胁差。
      “啊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呐。以前的事我都想不起来了嘛,所以不能用一般法计算我的年份啦!”
      “你这是诡辩……”

      就在付丧神们之间的话题逐渐偏离轨道时,他们先前谈论的话题中心人物——或者该说是话题中心的太刀已然悄无声息地踏上了和式建筑的木质长廊。在廊边行灯烛火的照明下,他不紧不慢地朝尽头走去。
      在走过第三个拐角后,他不出意外地看见了他此时正在寻找的那人。

      穿着偏洋式的衬衣与中长裙的少女,背对着身后怎么看怎么与她不相容的和室、靠在距离拉门足有一米远的木质方柱旁望着外面不知哪处发呆。由于背向黑夜中唯一光源的行灯,她的面部表情在大片阴影覆盖下让人看得并不真切。
      髭切毫不怀疑自己要是此时拍拍肩膀向审神者搭话,她准会被惊得摔下长廊——不过这种恶作剧一向不是他的风格,况且现在明显也不适合这么做。

      “怎么,不进门吗?”
      听到身后响动,真夜回头看了来者一眼:“……髭切先生?你怎么过来了。”

      依旧是没什么表情、亦无丝毫语调的起伏。她表现得就如同询问今天天气如何般漫不经心。
      因此髭切走到她身边并肩而立,同时笑着回答道:“因为感觉你只是借口找个地方独处,所以想着过来看看我们重要的总领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之类的理由可以吗?”

      “作为人类有那么一两件介怀于心的事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你大可以无视这点琐碎小事,反正很快就会恢复正常的。”真夜不为所动地将脸转向另一侧,“而且你也不必勉强自己把我当成总领或者统领什么的。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和髭切先生跟随的历代源氏大将差得远了。”

      太刀青年即将抬起触碰到她的手微一停滞,最终还是随着他的一声轻叹同时落到了少女的肩头。
      “果然……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呢,是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回忆了么。”

      真夜也清楚自己现在陷入了负面情绪的泥沼,说出口的也尽是些不经大脑思考的发泄废料。她想咬唇制止自己继续回答他的问题,却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了内心深处的阴暗想法、
      于是,阴暗的情绪化为了刺痛自己也刺伤他人的尖锐语言。
      “有些时候还真是有点羡慕你呢,髭切先生……”
      住口,别再说了。理智的真夜正试图努力将自己拉回正轨,但感性的她却并不愿止步于此。
      “是不是活得久了之后就能把重要的事一并忘记?比如名字,比如出身,比如……其他各种各样的事。”

      髭切倒是不以为意,还偏头认真地思考了一阵:“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呢。不过你真的不进去看看吗?布置幻境的那个妖怪应该准备了专用的咒术斗篷……啊,在这呢。”一边笑意不变地说着,他一边蹲下伸手取过一沓被叠放在地上的棉布衣料,双腕一抖便将其展了开来,“不希望被幻境中的人发现的话,披上这个就没问题啦。”

      望着那件质地细密的青灰色斗篷,真夜回忆起先前看守门口的妖鬼少女也是这么对自己温声软语细细说明了一番,心中的无奈感微妙地盖过了令她头脑发热的负面情绪。
      那些妖怪们也就算了,毕竟在他们眼中,她作为已死之身与曾经的家人就算重逢再多次也只是短暂的慰藉,今后会留在心中的将只有遗憾和不甘。
      但现在怎么连自家刀剑也开始担心她脆弱的心灵受到伤害了?

      “不,不用这么为我费心的……我不进门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与他们相见的必要。”真夜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推开那件斗篷,“我也并不是在逃避什么,只是知道毫无益处才选择这么做的而已。”
      毕竟,就算不进门她也能猜到那几个身处幻境、误以为自身还在东京高级酒店套房中的人现在正在讨论着的事。

      髭切闻言也没有再坚持,只是笑眯眯地自己披上了斗篷:“啊,是这样么。那你不进门的话就由我去看看情况吧,正好我还没见识过那个暗示是怎么运作的呢。”
      “暗示?什么暗示?”真夜一脸茫然。
      “呀,看守的那个妖怪没和你说吗?”髭切不紧不慢地为自己披好兜帽结上系带,听她这么问才眨了眨眼回答道,“为了不让屋里的人出门乱跑,好像是有精通魅惑人心的妖怪为他们下了‘决不能出门’的暗示……当然,就算暗示失效了无所谓,毕竟还有限制出入的结界嘛。”

      啊,结界。思及之前看守女妖的叮嘱,真夜忽然想起来确实有这一茬事,不过……
      “好像确实是有结界来着,不过好像妖怪们设定成了只有我能自由出入……”
      说到这,她抬眼看向已用特制斗篷武装了全身的太刀青年,还来不及把后面的话语说完,便被对方笑眯眯地拉过了手:“那果然还是得麻烦你也一起进去一趟了呢。就当是帮我个忙,嗯?”

      “……我其实是无所谓啦。”真夜沉默数秒后,终还是吐露出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一角,然后挫败地表示既然他期望如此、那她也不会拒绝奉陪。
      但是她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可以隐去形姿掩盖声响的特制斗篷只有一件,而眼下却有两人准备一同行动。
      最后,真夜只得在太刀青年笑眯眯的招手动作中,更挫败地钻进了他掀起的斗篷之下。所幸二人的身高差和斗篷的宽大设计倒也还容得下他们这么将就。

      由身侧的太刀青年拉开和室的推拉木门后,展现在真夜眼前的是另一扇门。
      典型到令人产生眼熟即视感的酒店风格式装修让她明白,自己此时已踏入了被布置成她远赴海外的亲人们下榻之所的幻境。

      她伸手轻轻按下门把向外一拉,入眼的便是一间日式房的玄关。
      五六双样式各异的鞋子东倒西歪地放着,其中至少有四双崭新的女式鞋——很明显,短期滞在的旅客们在为意外死亡的女儿准备再起诉的同时,也没有忘了百忙之中抽空去银座的奢侈品店逛点免税商品回来、满足购物欲。

      真夜表情毫无变化,抬手捉住头顶的斗篷边缘,领着半圈着自己的付丧神便饶过这些障碍物,悄无声息地往房间深处传来人声的方向走去。

      还未走到不知是个室还是起居室的房间,真夜就止住了步伐。
      不为别的,只因站在这里她便可以清楚地闻到那股熟悉得能勾起回忆的酒精味道了,屋内的争吵声也同样变得清晰可辨。

      “可恶,可恶啊,明明都已经到起诉的关键时刻了……那个该死的四眼小日本,凭什么说只要我们敢出门就敢抓我们进收容所?他凭什么……而且就算是什么鬼国际刑事案件,也、也不能无视我们直系亲属的存在擅作主张吧他们?!”
      在过去十多年时间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中年男声,前言不搭后语地抱怨着,时不时还断续一下。

      “还不是你办事太磨叽!要前几天拉下面子和那群小鬼子的什么粉丝后援团合作,我们现在都能站到法庭上了!而且早就说了那小崽子心野得很,你看看,离了家几年就没打算回去过!每次给家里的那点钱和她赚的比起来最多算个零头!现在好了,人家八成也是惦记上她那些钱了。我们这远在海外的父母在他们眼里啊,就是突然出现虎口夺食的竞争对手,那当然不会有人给我们好脸色了!”
      同样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尖锐语调,就连对明叶的刻薄态度也丝毫没有变化的熟悉感——这段话,显然出自她应该称其为母亲之人。

      ……她的家人们啊,即便在五年后也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料想,完全是为了从“她”身上榨走最后的利益才这般奔波周折的啊。
      真夜垂下头无声地自嘲一笑,意外地发现自己比预想的还要平静。
      然后她很快被戳着自己脸颊的那根手指拉回了注意力。

      在真夜捉住那根捣乱的食指后,罪魁祸首无辜地开始朝她眨眼:“话说……这用的,好像是中文吧?”

      真夜隐隐约约猜到了问题所在:“……没错。听不懂吗?”
      “呀啊哈哈,语速太快就跟不上了呢。”髭切笑得纯良而无辜,“所以可以麻烦主人翻译个大概吗?其他部分就不用了,只用告诉我那个暗示的运作就好啦。”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真夜就算再迟钝也该意识到,对方完全是为了哄骗自己进门才临时编造了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拙劣借口。
      至于目的……

      还没等真夜想明白其中缘由,她便听到了一个令她僵硬住所有动作的少女声线。
      “哎呀你们吵完了没,说好的旅行要什么时候才出发啊?老是窝在这里……嘛,虽然不用自己出钱是挺好的啦,不过总归会腻的欸。”

      先前一直狠力数落着丈夫的中年女声很快换上宠溺的语气回应道:“宝贝女儿再忍耐几天噢,等爸妈解决完你姐那破事咱就去玩!到时候小月想去哪就去哪,好不好?”
      “那先给我买今年驴牌春季新款的那个粉色包包吧!同学好多都说那个好看想要呢。”
      “行行,都依你。到时候别说一个包包了,小月明年想去哪个好大学就能去哪个,少走点弯路!”
      “女人家啊就是见识短。你们知道那劳什子游戏主机卖多钱一个么?!换成rMb要一万多一台!限定版和定制版的更贵!再看看报上写的销量统计,啊!你们倒是好好算算,别整天打这种小家子气的算盘,这可是关系到以后全家衣食无忧……”

      真夜一开始还有些懵,但很快也想通了其中缘由。
      既然她的父母都来到了这边,那么没道理她的妹妹——那个名为明月的小姑娘不会趁机吵着闹着要跟来。

      ——而且不比她这个被前妻留下的拖油瓶在家中的待遇,现任当家主母的女儿自然值得饭来张口、有求必应的宠爱。
      原先待她这个长女还算好的父亲大概也是听多了枕边风,虽说不上表现出明显的嫌恶之情,但也逐渐疏远了她。再加上时不时的酗酒行为,平日里被视为透明人的长女就成了宣泄不满的最佳对象——距离家暴相差甚远、却同样能够在人心上刻下深深伤痕的谩骂,是她早期自卑感的最大源头之一。

      ……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值得一说的事。

      真夜甩了甩头将过往的回忆从脑海中扔开,转述完髭切表示在意的那一部分内容后,侧仰着头看向他总结道:“虽然不是很清楚具体细节,不过他们似乎是自动地把‘不能离开房间’的指令替换成了某个认识的人物下发的禁令了……唔,这暗示还真够便利的。”

      “是啊,确实是十分方便的能力。然后呢?”髭切点头表示赞同后,又突兀地追问了一句。
      真夜被他问得一脸茫然:“……然后?什么然后?”

      “就比如说,主人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喽。”太刀青年一边说着,一边半是强制地拽住少女朝走廊过道更深入了些,然后在靠近最里侧的门边止住脚步。

      缓慢而不容拒绝地将她一手捉住的斗篷边沿按上墙壁,髭切低下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审神者那张变得不知所措起来的脸,然后嘴角微扬地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现在在这里所说的话,不必担心会被除了我以外的谁听到,也不用多虑我会告诉别人——因为‘老年刀记性不好’、‘年纪大了健忘’,这不是主人经常在背后给我的评论嘛。”

      真夜来不及对自己被壁咚的事实做出反应,直面正对微笑着逐步逼近自己的付丧神、以及那双毫无笑意的眼瞳,后背顿时就渗出了大片冷汗。

      但就在她瑟瑟发抖地准备低头认错时,太刀青年却没忍住笑出了声:“哎呀别那么害怕嘛,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啦玩笑。”
      开、开玩笑?这正中靶心、仿佛带着杀气说出口的猜测是玩笑?!真夜瞪圆了眼。

      “不过,希望你说些什么的心情也是真的。”髭切抬起另一只手,按上她在无意中放松了不少的肩膀,“出身是谁也无法选择之物,就好比……嗯,对了,我之前应该已经和你说过我有个弟弟的事了吧?”

      “……膝丸?”真夜疑惑,有些不明白他此时提及另一把源氏重宝的用意。
      而髭切的回答也是一贯地令人无力:“好像……大概是叫这个名字吧,不太记得了。嘛,这不重要啦,你看,像这种事就不是你我能选择的了对吧。”
      “是这样没错,可……”真夜隐约感觉到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不禁咬住下唇,“我们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吧。”

      “一样也好相反也好,家族间的羁绊从来就不存在什么喜欢就维持、讨厌就断绝的可选分支……你应该也明白这一点的吧。”
      被那双亮金眼瞳注视着的真夜没忍住颤抖了下,一时竟鼓不起直直对视回去的勇气。

      是了,就算听不懂未知的言语,也能从那激进昂扬的语调和语气中判断出屋内谈论的绝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话题。
      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还需要以争吵来解决的问题,想来也不会是出自可怜天下的满腔父母心。
      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她想隐瞒的事实……

      思及此,真夜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心结所在,不由表情无助地抬起了头。
      “我……我当然明白。而且还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对这些事看开了,但是……矛盾了。”她停顿数秒,松开紧咬的下唇,“想要放开过去回忆的心情,和不愿再度直面过往的心情矛盾了。”
      既如此,她自以为的“看开”就只是一个笑话,只不过是一个懦弱的人类试图逃避现实的自欺欺人罢了。

      真夜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在无意识中分出了两道自我:一个想要冷眼旁观过去十七八年人生、故作成熟的她,和一个因从未得到过公正待遇与评价而抱有不甘、不愿轻易放下的她。
      不管哪一个自己都无疑是真正的她。
      因不正待遇油然而生的对家人的淡漠之情,让她甚至有种他们是死是活都和她无关的冷血直觉;但因思及同一屋檐下出生、境遇却千差万别的妹妹,她又不可否认自己的心中确实焚烧着一团名为怨愤的黑色火焰。

      于是在两相冲突后的妥协下,那段在家乡度过的过往对她来说便化为了需要遗忘的无用之物和需要隐藏的旧伤。
      换而言之,她的过去成了一道她难以跨越的心坎。而要想跨越这道难关,她必须要为自己找到化解冲突的契机才行。

      不管怎么说,若不试着跨出第一步,久远记忆中那个蜷缩在房间角落里、对一切都开始感到无助和孤独的她就永远无法从自己心中无底的迷宫囚笼里走出来。

      沉默了良久,在时起时落的争论声背景下,真夜闭上眼深深呼吸了一气,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已然换上了平日里带着些许笑意的无奈神情。
      “也罢,既然要说的话……嗯,就简单说一点有关我几个名字的小故事吧。”

      不过虽是打算简单说明的,但真夜在细节上追求严谨的天性让她还是在介绍背景上花了些许工夫。

      她出生于一个地方小城市的大家族,但由于父辈一代只有她父亲这一个男丁,托传统观念依旧十分顽固的福,继承祖辈家业顺利得没有任何波折。
      可想而知,虽然地方小城资源有限,她也能过着足以称得上小康的优渥生活。

      她的第一个中文名字,是由日籍远嫁的母亲为她取的。
      明夜。
      除去这个登记上户口簿的名字以外,记忆中已然记不清样貌姿容的母亲还为她想了一个日文名字——真夜。
      因为只有把日语当作第一母语教导她的母亲才会以这个名字喊她,所以“真夜”此名曾一度是她与母亲间的小秘密。

      ——直到,大约在她四五岁的某一年。
      记忆里面容模糊不清的母亲在她夜间偶然清醒的迷蒙中,留下了一句已然记不清具体内容的道别,就此消失踪影。
      她唯一还记得的,便是母亲温柔地微笑着,保证“很快便会回来”的承诺。

      但是真夜至此就再也没见过她。
      有关母亲的记忆开始淡忘,曾与母亲一同居住的林间日式别屋也逐渐荒废,最终难逃消失的命运、被他人出于恶作剧的无邪童心一把火焚烧得一干二净。
      她的父亲在过了不知是一年还是两年后就再婚了,在新的当家主母面前,身边其他亲戚也都表现得就如同这个家不曾存在过前一任女主人般自然。
      消失无踪的前任女主人,唯一留下忘记带走的便是名为明夜的长女。

      一年后,她就多了个妹妹。
      而在这个妹妹约莫三五岁不知世事的时候,随口一句“今天晚上有夜无月,意思是有姐姐没月月”的无忌童言,令一直对明夜的存在耿耿于怀的女人爆发了。

      打着避讳的名义,她被要求强制改名。
      此举的意义对于她后母来说自然以是打压“前朝遗留物”、彰示宣威为主,而她那时又只是个不过八九岁、毫无发言权的小孩子,除了接受现状又能如何反抗。
      至此,她名字中的夜被强制改成了同音的叶。

      生母为她留下的事物,就只剩那个秘密般的日文名与一条自她出生起就没有离过身的挂坠。

      说到这里,真夜轻出了口气,而后微笑起来:“其实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在中文里那两个名字听上去根本没什么差别嘛。当时唯一比较烦恼的就是学校里会被人调侃……现在回想起来也只会觉得幼稚得好笑而已。”

      期间一直静静聆听着的付丧神也扬起笑容,一手轻轻拍上少女柔软的发顶。
      “你看,这不是可以做到么。想要长大的话,就得这样从面对最真实的自己开始才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髭切先生就没有什么感想吗?”她顺从地蹭了他的掌心两下,却又隐隐有些说不出的忧心。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
      “嗯?要有什么感想?我已经不记得主人刚刚说过什么了呢。再说……评论这种事还是留给当事者比较好,你说对吧?”
      真夜听罢,没忍住失笑出声:“别什么事都拿健忘当借口开玩笑啊!真是的……”

      是了,就让那段过于孤独、得不到任何关注和理解的往事过去吧。
      她不认为自己可悲,故事的第一位倾听者在理解此事的基础上亦没有流露出听完一个悲剧故事般的同情,这就足够了。
      她已经没有必要继续折磨自己了。

      直到被太刀青年微凉的指腹抹去颊上蔓延而开的湿意,真夜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
      明明只是挑了件最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说出口,明明还有更多更多可以让以前的她失声呜咽的过往……但为什么第一次试图向他人倾诉心中无法宣泄也很难得到理解的事,竟会是如此的——令人释怀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侧了侧脸,两手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水渍:“抱、抱歉,是眼泪它自作主张地跑出来的,和我没有关系!”
      “这可不是个聪明的借口,不过原谅你了。”髭切笑眯眯地收回左手,语罢,十分自然地圈住她的身躯往里一带。
      真夜骤一栽进这个怀抱,顿时脸颊升温得有些不知天南地北:“我、我……”

      在她忘词般卡壳之时,从里屋传来的声响便显得格外清晰了。
      “……喂,老头子啊,我说你做亲子鉴定的那个打算考虑得怎么样了?如果验出来那丫头片子不是你亲女儿的话,有没有可能拿这当成她诈死的证据啊?人如果没死,那遗嘱可就只是张废纸了。”
      “你没脑子啊?要不是亲子关系我们还怎么拿那份子钱!……再说,也不能因为她长得不像我这边的就随便怀疑……”
      “你这老头子,还顶嘴?要不是你自己糊里糊涂……唉,算了算了,跟你这个不懂一点法律知识的人谈不来,叫你找律师又不肯多花这点小钱!说了几次只要是法律上承认的亲属关系……”

      “……主人?你没事吧?”
      面对髭切的关切发问,真夜从僵硬中回过神来,从他的怀抱里抬起脸,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不用担心……我们走吧。”

      太刀青年自是应声允诺,顺从地替少女举高着斗篷边沿并随她一道向门外而去。
      当二人走出幻境中的酒店房门,髭切忽然喊住了她:“等等,突然想起,我好像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忘了做了。”
      恰巧伸手去关房门的真夜闻言不疑有他地回过头:“什么——”

      之后尚未出口的话语就这么被毫无预兆地堵了回去。
      真夜瞪大了眼。
      那两片近在咫尺、如蝶翼般微颤着的纤长眼睫对此时的她而言,都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唇瓣上传来羽毛般轻柔触感,以及被一片温度稍低的柔软捕捉了舌尖的离奇展开,令她震惊得甚至忘了反抗。

      数秒后,俯身的付丧神重新直起腰拉远了与自家审神者的距离,还确认似的微笑着点了点头。
      “好,这样就契约交换完毕……嗯?怎么了,为什么一脸奇怪的表情……不是已经有过和其他人交换契约的经验了么。”

  •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恭喜这篇标着言情的文 在突破51w字数的时候终于写到了初吻情节!鼓掌啪啪啪!【为啥感觉看上去好惨……错觉
    不过大概这一人一刀都没有一点恋爱脑的粉红思维:
    整个契约关系→阿尼甲
    被一直喜欢的(过去式)纸片人示好了、震惊又有点说不出的高兴→真夜【好吧这边可能有一点
    ——
    写到这里忍不住想说点小细节了。
    前面说了真夜的出身地是个小城市,直说点就是消息和思想相比而言封塞落后的半城市化村镇。
    从父母对话的细节里就能看出来他们那种无脑抵制反对日本的典型老一辈思想。
    中日混血的真夜过得不好不是没有原因的
    _(:з」∠)_
    这章有点长了 下更可能会多隔个一两天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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