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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仿佛山穷 ...

  •   满腹狐疑上了马车,乳母已将囡囡递给我抱在怀中。结结实实散着乳香的一个小肉团,就这么真实的躺在我怀里,连我自己都觉得太轻松容易了些。

      押送这行车队是一个侍卫长并另两名副将,带着两列士兵,不多的三、四辆马车,被团团围严,想不到我对萧木绎而言这么重要,不由哑然失笑,再从车帘望出去,那个“小厮”居然是领头的侍卫长,一脸沉毅表情,配着他尚年轻的样貌,常常给人混乱的错觉。

      刚才就是他,执意让囡囡与我同车,不顾两名副将的反对,只喝了一句,“难不成两位副将还怕一介弱女子同一个婴儿不成?”就堵住了余下的反对之声,那气势,倒有些像……格拉塞。

      我疑惑了,寻着他的目光,可他从没往这边瞧一眼,就像我们从没有过任何交集。

      囡囡睡着了,前行的马车如同摇篮,她的梦境一定很甜美,因为她微微笑着,小嘴时不时嚅动,就好象吸吮着乳汁。

      我有些心不在焉,仿佛一切即将改变。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还有三名将领的马蹄声,以及士兵们整齐的脚步声。时间长了,我也有些犯困,昨夜几乎整夜未眠,睡前分明坐在床前的厚毯上,睁眼时居然躺在床榻中。不愿细想其中缘由,此刻,阵阵睡意袭来,支撑不住,将囡囡放在马车窄榻里,自个儿侧身抱住她,半眯着眼,半醒半睡。

      “莫大人,太子吩咐依御驾行止而行,如何现在又抄小道?”朦胧间听见外头对话,我本能的将身体靠近车厢,囡囡唔唔依呀了两声,小头偏朝另一边,又继续睡了。

      “御驾只在前头十多里处,若是乍停乍止,你我不曾查觉,被皇上发现车里的人,这罪名谁来当?”

      “这……”

      “听本将号令,从小道绕路而行,派三名士兵打探御驾行踪,三名士兵看视前道,三名士兵压队伍而行,保持十里距离。若有异常,即刻回禀。”

      “可是将军,这样一来,士兵人数大减,只剩下几名兵士并一众丫环仆妇,倘若途中有何动静,如何是好?”

      “就这么几个女人,你们倒怕了?如此退缩,莫跟在我麾下,投靠你们的国安王爷去吧。”

      “属下绝无此意,将军多虑了。”

      他是将军?如此年轻,倒有些作为。我信了几分,因为他眉宇间的神色,还有谈吐,竟不像萧木绎的人。

      马车上了小道,一路开始颠簸,囡囡醒了,哇哇大哭,也不知是尿了还是饿了,我慌忙解开她的衣裤,果然尿湿了。

      “囡囡乖,不哭不哭。”连声哄着,她还是委屈得张着嘴嚎,只是没有眼泪,嚎得小脸通红。

      “停车。”不待我吩咐,外头已有人高声喝令,我已熟悉了他的声音,无端端的,开始有些信任他。

      乳母接过囡囡哺乳,又准备了辅食,是她爱吃的蛋羹。虽是途中,一切都甚周全。我下车透气儿,这是一条仅容马车通过的山间小道,冬天的树林不复苍翠,多了些灰色的深沉,黑赦色的土地开始变硬,秋天落尽的树叶堆在上面,等待着冬雪的覆盖,待来年开春,又轮回作树枝的翠绿,生生世世循环,也如我们一样。但不知来年的此时又是怎样光景?席地而坐,天光发亮,我有些呆愣,因为这未知的命运。

      我身边一直有婢女、士兵把守,寸步不离。不远处三个将领饮酒暖身,哈哈笑着,一派其乐融融。偷偷看领头的莫将军,年轻的脸上看不出端倪,始终不曾斜眼瞟向我的方向,始终不曾传达哪怕一丁点特殊的讯息。我有些失望,顺手拣起一根树枝拨弄着面前的冻土。

      “进京路上这四、五日一过,咱们的责任也就泄了,省得守着这对母女不得安生。”其中一个守将身形魁梧,蓄着络腮胡,看上去四十几岁模样,没什么城府,噪门甚大。

      “说得正是,咱们太子的好事眼瞅着要成了,哥几个也算鞍前马后的人,到时该上大场面瞧瞧,看着这娇滴滴的美人儿可算怎么回事。”另一个接口,朝我这边瞄了一眼,眼角带着一丝调笑。“果真是名不虚传,难怪一女侍了这许多……”

      “行了。”莫将军低声喝断这伤人的实话,极快的抬眼,挥手道:“休息够了就上车吧。”

      “将军何苦护着她?一介女流,再美些也不过是咱们太子的玩物,总有一天……”

      “一介女流?你若想要脑袋就闭着你那猪嘴,保不齐她将来就是你的正经主子。”

      我笑了,不露声色,看着面前的冻土微笑,他们说的话,仿佛不关我的事,以一个旁人的身份听起来,我的已过去的这二十来年生命历程,显得那样肤浅可笑。

      两人嘀嘀咕咕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往我这边走,却被莫将军拦住,“去看看车马可有何异样,歇过这一头儿,得等到夜里驻营了。”说着往我这边走。

      余光分明瞟见了,却不愿起身,漠视一旁的婢女相扶,直到他的战袍印入我的眼睑。

      “走吧。”

      “去哪儿?”

      “回京。”

      ……

      “还不走?”他催促,我摇头,抬头看他的样子,逆着光,看不清楚。

      “我娘呢?”低声问道,莫将军神色一窒,直接抓住我的手臂,就往马车那边拖。

      “放手~”

      “听着,想脱身就别问那么多问题。”

      “我娘呢?他们说她跟萧木绎走了,你一定知道。”

      “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太子答应你放了国公夫人。”

      “当真放了?”抓住他的衣袖,若是娘得脱身,也算少了些顾虑。

      “放与不放,我说了不算,我只知道太子昨日夜里就着人传话给五皇子,今晨一早,已有人将国公夫人接走了。”

      “此话当真?”眼前一亮,我忍不住兴奋,音调一高,引得众人倾目。

      莫将军倒沉得住气,微一点头,仍拉着我往马车去,在别人看来,我只是他的阶下囚。上马车那一瞬间,他在我身后小声快语道:“行事自有计谋,莫露了马脚。”

      回身想问清楚,他已走远了,大踏步离开,翻身跨上马,就好象一切都没发生。

      耐着性子等待,耐着性子前进,耐着性子哄囡囡,耐着性子的同时,甚至仿佛能听到在远处的官道上,御驾是怎样浩浩荡荡。萧木绎身着太子服色,跟随左右护驾。那我的木桢呢?他是否也如我一般心神不宁,时常望向远方的小径,想像着我走到什么位置。

      近在咫尺又远隔天涯,我们分开不过十来天,倒好象隔着几辈子。我猜不透莫将军的行事,自然也无法知晓木桢是否胸有成竹。所以我也随时都在思量着各种结局。最不济我们一家都变作历史的泡沫,过早的消失在这个朝代;最可怜我们的一双儿女,刚刚临世就要离开;最悲哀木桢的心愿,居然是这么个讽刺的下场;最难堪我的爹娘,不得不面对如此的失意;最悲痛呢?会不会是骁哥哥?一辈子感觉到他的守候,却始终不能回应他一分半分,我随家人离开了、走了、死了又或者团聚,他却还在原地,看着、难受着、牵挂着,无法忘记……

      有时我会很勇敢,觉得能面对一切最坏的打算;有时又十分脆弱,甚至不忍看囡囡嬉笑啼哭的小胖脸。就是这样忐忑不安的心情静侯最后变数的来临,说长即长、说短即短的已经两天过去,若是一切顺利,大后天就该进京了啊……夜长人不寐,已数不清这是第几个无眠之夜。

      第三天,中午时在林间休息,所有人的午膳只有干粮,唯有囡囡除了乳汁,还有今早经过农家时买下的几个白水煮蛋。我剥开蛋壳,蛋白自个儿吃了,金黄色的蛋黄捏碎了喂到囡囡嘴边,她连我的指头儿整个吞下去,嘴角全是黄黄的碎屑。手指头伸进去,能摸到她又出了两颗乳牙,细白的露出一个小尖,咯得手微有些疼,但却别样充实幸福。我笑了,招呼着想让人来瞧,才反应过来周围都是些押送我的人。

      这样的行程,唯一的乐趣都是囡囡带给我的,每夜抱着她睡,时刻警醒她踢被子又或是尿了,再累再倦也睡不踏实,一为现在的处境,二为当妈妈的辛苦。通常每至天明才能眯会儿,而那时候,乳母已悄悄将囡囡抱去哺乳。迷迷糊糊之间,仿佛听见囡囡响亮的哭声,我转了个身,想告诉乳母让她小心些伺候,可那哭声越来越远,恍惚得如同梦境。

      猛然惊醒,“梦境”却还在继续,囡囡的啼哭真真实实就在借宿的屋外。来不及穿鞋,就这样披着中衣冲出屋门,早有人拦住我,而囡囡已被一个守卫绑在背上,骑马欲离。

      “囡囡~”嘶声力竭一声吼,惊得众人都转向我,莫将军微一愣,仍吩咐道:“既是太子有令,你带了郡主,速速复命,只是路上小心,不可有何闪失。”

      “让我我。”我往外冲,士兵不敢太过相强,几个婢女团团将我围住,“滚开。”嘶吼着又是推又是踹,前进半步也是困难。眼见着那人打马离开,囡囡的哭声远了,远得我的心好象一片片被撕裂。

      这时候哭不出来,只是失态,众人拦不住我,而我也追不上马。

      “放开她。”有人下令,我追上前,撒丫子拼命狂奔,可那匹马却渐渐消失在视线极限。

      “囡囡~”赤着脚、散着发,原来不知道失去孩子会让一个母亲发疯,今日才懂这撕心裂肺的痛,无法形容。

      良久,有人走至我跟前,他的靴子我认识,是莫将军。

      “这是怎么回事?”不知哪儿来的力量,我抓住他的衣领,如同发狂的野兽,而面前这个人,淡定得好象什么都没发生。

      “太子今日急令,命夫人与郡主分开行进,那人是太子的亲信。”

      “可囡囡还小,就这样马背颠簸?身边又没乳母,饿了怎么办?”我哭不出来,声音颤抖,想都不敢想他的话有几分真实。

      “急马快行,前头有人候着,自然委屈不着郡主,况且,还有一日就到京了。”他淡淡答,微蹩眉头,看了看我的装束,抬手道:“送夫人进去休息。”

      “我们走,现在就走,既是回京,马上就走。”语无伦次,我只知道自己不愿原地等待,现在,娘走了,不知是否真的被放;囡囡也被人带走,猜不透萧木绎的用心;只剩下我,并眼前这个深沉的男人,我不敢肯定他是否真的是木桢的人。

      一路失魂、一路哭嚎,并不能挽回一分半分,莫将军仍板着面孔,没有一句解释。不是不慌的,心下反复琢磨着如何出逃……

      “莫将军,前头探子来报,御驾明日进京,我们可要放缓步速,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一旁的副将上前禀奏,我愣了一下,也许机会到了。

      不知是否幻觉,我总觉得莫将军瞟了我一眼,不动声色道:“这里已是京城地界,纵有麻烦,皇上早知道了,不会等到今日,不必拖延,到时不往南门入城即可。”

      “可是将军,太子临行前吩咐,需得晚御驾至少一日进城,照这么个走法,我们又抄得小道,恐怕还会提前入京。”

      “哦?太子吩咐了副将,竟没给我这个将军下令?这可是奇事儿,怎么今儿一早太子的亲信还带了话,让我们加紧行进,莫在路上耽误,只要不与御驾相撞,提前进京未尝不可呢?”

      “这~”

      “不必多言,既是兄弟们都累了,咱们就快马加它一鞭,早日进京早日交差。”

      我低着头思量,努力平复翻腾的心情,这再拖下去,入了京城,还怎么回旋?

      想得入神,没注意那个络腮胡子副将打我面前经过,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在我跟前不远的地方脚下一绊,竟直直冲我摔了过来。眼见就要扑倒在我身上,左右躲闪不及,已闻到他身上浓重的汗臭味儿。本能抬手去挡,身子一错,那人顺势抓住我的手臂,带着就往地上倒。

      莫将军站得不远,分明能拦,我却恍惚间看见他露出一抹微笑,心下正恨,已被身边这厮轻薄。

      “夫人好香的脂粉,倒让末将尝了。”他的络腮胡近在眼前,一脸□□,手指粗壮有力,牢牢擒住我不得动弹。

      “放肆,还不放手。”我低喝着,满脸憋红,急怒攻心。

      那厮见莫将军没什么反应,越发大胆了,凑近身道:“待明日进京,相见亦是困难,美人儿何不现在赏末将一些甜头,省得过了这数日,就算等到下辈子也未必能修到美人儿这样的媳妇。”

      “我说哥哥,好歹也让兄弟略得些便宜。”旁边另一个副将胆子也大了,走近前蹲下身看我,脸上是一样贪婪的笑容。

      我急得想哭,虽说从小美貌的光环总罩在我头上,但一直以来生活在安全单纯的环境中,从不曾这样被几个人轻薄,除了那次信义王爷……可格拉塞在哪儿?救我的人都不在我身边,我看向莫将军,他一脸冷漠,好象不关他的事儿。

      “你们谁若敢愈矩行事,别怪我在太子面前进言。”努力稳住自个儿的声音,倒震得那两个副将一愣,稍有收敛,只是才一怔忡,又恢复了满面的□□。“美人儿想吓唬我?只是太子管不了这许多,就算他日美人儿得宠,谁能证明今日此事?美人儿也算经历颇丰,倒时该拿什么证明清白。”

      “混账,我再不济也是诰命夫人,你们算老几?竟敢以下犯上?”

      “夫人果然好气势。”啪啪啪几下巴掌声,莫将军缓缓走近前,嘴边噙着一丝淡笑,眼神却是冷酷。“早听闻夫人有些不同寻常之处,这几日相处下来,才知是个贵气,竟让人不敢侵犯。”

      两名副将被他的气势所迫,狼狈得退到一旁,莫将军直视跌坐在地上的我,突然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可你是否想过,这样的荒郊野岭,我就说你失足掉下山崖了,太子难不成还能让我偿命?”

      “疯子。”我忍着泪,双目已酸涨不堪,这几日累积的好感一瞬间荡然无存,甚至后悔居然会相信他、依靠他。

      莫将军脸色一沉,目光随之凛厉,猛地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今日倒要让你知道些厉害。”一面说一面拖着我往座骑处走,倒是那络腮胡子的副将上前拦阻道:“本是玩笑,将军犯不着真动怒。”

      “让开,不如此这女人如何心服?”他将我扔到马背上,自己也纵身上来。那两名副将相视一笑,皆站在原地,不再相劝。

      “放我下来。”我嘶吼。

      “哦?夫人不想送送小郡主?”莫将军挑眉一笑,惊得我两眼昏花。

      “你若敢胡来……”

      哈哈的笑声响彻云宵,这个男人狂妄得让人脊背阵阵发凉。

      我慌了,想叫,他已打马前行,四足放开,逛奔于山林。

      “将军莫走得太远……”身后还传来众人的哄笑,一时间情转急下,我都不知道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

      “木桢~”不由高声呼唤,声音里带着哭腔,满腔悲愤,已不能言。

      “你还想叫谁?一并叫了。”

      “骗子。”

      “骗了夫人什么?”

      “放我下来。”

      ……

      一切挣扎无济于事,他带着我不抄小道,径直往京城方向奔。我哭得累了,这才发觉有些异样。

      “多有得罪,只是末将有命在身,不得不如此,方能将夫人带出来。”

      “你~”

      “前头已有人将郡主送至钟将军处,夫人莫怕,末将这就带夫人面圣。”

      “面圣?”

      “五皇子言,不面圣,如何揭穿萧木绎的阴谋?只有带夫人面圣,才能让皇上知道这厮背后的算计。”

      “可他们就不会追?”

      “一时片刻不会,夫人坐稳,末将这就催马。”

      莫将军突然变得彬彬有礼,与刚才的他判若两人,我有些想相信他,又犹疑着不敢相信他。木桢真这样打算的吗?他是木桢的什么人?为什么这般年轻,倒练得如此老练沉稳。

      万般狐疑间,我们已驰远了,待反应过来时,隐约听见背后有追兵赶上,下意识抓紧马鞍,想问的话太多,可都不是这个时候。因为有箭从身后射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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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仿佛山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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