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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

  •   夕照无多,幽深的宫禁如凶猛的巨兽。几只乌鸦落在墙头,啼鸣刺耳,宫车辚辚,坐在其中的陈安之只觉寒风刺骨,裹紧了披风。

      宇文彻撑着额头,陈望之愤恨的神情仿佛犹在眼前,挥之不去。
      “你杀了我,不然,我陈望之拼尽全力,也要杀了你。”
      杀了你?宇文彻扯动嘴角,脚步声轻轻响起,章士澄绕过屏风,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边走边摇头。“他如何了?”宇文彻问道,“伤口要不要紧?”
      章士澄道,“殿下一时情绪激动,伤口刚刚愈合,免不了绷开了些。本来就体弱气虚,急怒攻心,气血翻涌,便晕过去了……臣已经给他上了药。但他不能受太大刺激,君上——”
      宇文彻道,“他现在恢复了记忆,怎么可能不受刺激。”
      章士澄道,“本来殿下就是心病,若是自己想不开,任谁也无计可施。”
      宇文彻哑声道,“没办法,如今……”长叹一声,只觉血腥味儿一阵阵从喉间涌出。秦弗战战兢兢进来,身后跟着董琦儿,两眼哭得红肿,“回禀君上,那个,程总管的身后事,已经、已经办妥了。”
      宇文彻道,“好。”章士澄带了两个内监,拿着方子去抓药。董琦儿立在一旁呜呜咽咽,眼泪滚珠似的掉个不停,宇文彻挥一挥手,“哭什么?没得让人心烦。”
      董琦儿连忙收声,宇文彻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他醒了,这原是天意。我不知道得罪了哪位神仙,竟然要受如此折磨。”越说心里越痛,“你先在这里守着他罢,你是女子,又是老宫人。至于朕……”接连两个侍卫从太极殿来,通报沈长平等人觐见,“前头还要处理,”宇文彻回首望向屏风,黯然道,“以后的事,我也……”

      沈长平、宇文隆和独孤明三人鱼贯而入,见宇文彻形容憔悴,沈长平连忙上前道,“拓跋氏一族在京中的势力已然连根拔除,君上何须忧虑至此?”
      宇文彻点了下头,“朕是很累。”
      宇文隆道,“敏多古认罪了,还不如拓跋永那小子有骨气。不过臣瞧着,拓跋永估摸着是疯了,神神叨叨,胡言乱语。臣弟上去就给了他两个嘴巴,现下安静着呢。”独孤明戴回了远山冠,频频点头附和,“对,该抓的抓,该审的审——拓跋氏横行霸道惯了,就算全砍了头,臣觉得也不亏。”
      沈长平递过拓跋敏多古认罪的文书,宇文彻翻也不翻,低声道,“阿隆千里奔袭,辛苦了,安排好了换防就去休息。京中的事,阿明实在有什么难办的,就去向陈惠连老先生请教。沈卿留下,朕有件事要问你。”宇文隆乐呵呵道,“臣不累!浑身使劲儿,臣带着兵替君上守着台城,不然臣睡不着。”带着独孤明退下。铠甲叮叮当当的声音渐行渐远,西厢中安静至极,唯有火炭哔卜作响。沈长平沉吟半晌,见宇文彻头一点一点,似是瞌睡,想来这天子的位子难坐,便欲唤程清进来服侍。他尚不知程清自尽,才挪了一步,宇文彻就猛然直起身体,道,“沈卿。”
      沈长平连忙应道,“臣在。”
      宇文彻左右看了一看,满面茫然,嘴唇动了动,方慢慢道,“朕真是糊涂了。你过来坐。”沈长平坐下,又劝道,“目前京中人心稳定,拓跋氏咎由自取,君上根本无需忧心。”宇文彻沉默了许久,道,“朕之忧心,不仅仅因为拓跋氏。”他看了眼沈长平,“——他想起来了。”
      沈长平怔愣,“想起来了?”霎时明白,又惊又喜,“君上的意思是,肃王他……”
      “对,”宇文彻不知该做何表情,“沈卿,朕头一次发现,朕好像想错了。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不对,”眼底渐渐湿润,他低下头,勉强掩饰住泪意,“原本,朕就不算了解他。”
      沈长平沉吟道,“君上,失忆之人恢复记忆前后,本就有些差异。”
      “差异?”宇文彻晃了晃头,“沈卿,你在他麾下数载,你来说一说,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沈长平道,“肃王治军有方,三韬六略,无一不精。驻守北境,土浑听到肃王之名,无不闻风丧胆。不瞒君上,当时,臣等私下议论,皆以为肃王才堪大用,具天子之质。”
      宇文彻叹道,“朕当日在西凉,早闻肃王威名。你说的,朕全知道。”
      沈长平垂下目光,双手交握搓动,“肃王他,行军布阵之外,性子其实有些孤僻。”
      “孤僻?”宇文彻打起精神,“具体如何?”
      “他不是很爱与人打交道,但陈玄为帝,本就忌惮皇子同朝臣交往。肃王在北境,土浑怕他,一来是因为连战连败,二来么……可能,君上也听闻过。”
      宇文彻道,“二来?”
      “肃王嗜杀。”沈长平抿了下嘴唇,“两军交战,无论对方是谁,他几乎不留活口。”
      “嗜杀……”宇文彻呆坐于地,“朕是听说过,可是——”
      陈望之作战勇猛,跃马阵前,身先士卒,这些事迹,不光宇文彻,四境之内,简直无人不知。“朕以为那不过传闻,你也知道,带兵的将领,总会……”
      “肃王身上有股子执拗,非要将人杀光,不然决不罢休。”沈长平忆及旧事,低声道,“我们对肃王十分敬畏,事情传到陈玄那里,他本就不喜肃王,得知后更是忌惮。记得有一次,土浑单于桑阿泰亲自率铁骑南侵,肃王迎头痛击,桑阿泰五千精兵,被杀得七零八落,他本人也受了重伤,侥幸逃生。肃王没能手刃了桑阿泰,愤恨不已。”
      “桑阿泰。”宇文彻喃喃,“他。”
      “君上,有些事,委实也不能怪肃王。按前齐的习惯,皇子十八岁要娶妻成家。可是肃王他……”沈长平哀叹一声,“风言风语,不免传到他耳朵里。”
      “你知道么,”宇文彻与沈长平对视,“他说,要我杀了他,不然,他一定会杀了我。”
      沈长平闻言,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君上!”
      “他明明记得,记得我们之前的事情,可他看着我,分明就是看着仇人。”宇文彻说道,脸颊突然涌起赤红,浑身犹如火烧,“沈卿你说,我该怎么办?”
      沈长平连连叩头,“君上,肃王眼下这个样子,想必只是气话。他个性如此,刚刚恢复记忆,难免不愉。求君上宽限些时日,他想通了,也就罢了。”
      宇文彻道,“他能想通么?他口口声声指责我灭国屠城,我费尽口舌解释,他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直把自己气的昏死过去。我该拿他怎么办?当初你劝我不要让他进宫,我没听——沈卿,我是真的喜欢他啊……”
      沈长平哽咽难言,伏在地上,忽然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君上,三公主!让公主进宫,她是肃王最疼爱的妹妹,想来她的话,肃王应该会听。”

      陈安之道,“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宇文彻头痛欲裂,双目赤丝遍布,旦夕之间,宛如苍老十岁。
      “我几次三番让你放九哥出宫,你不听,一意孤行……我九哥的脾气,你根本就不了解。九哥他自小没有母亲,父皇最是厌恶,他在这深宫之中,就没过过哪怕一天的安稳日子。”陈安之擦了下眼角,“宇文彻,你这是自作自受。”
      宇文彻道,“你告诉他,我没有屠城。”
      陈安之一愣,继而了悟,“我会的。只是……”她提起裙角,“其他的,我不会帮你,也帮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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