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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   树梢一阵乱动,簌簌落英,零落如雨。
      陈望之叹口气,抖落书页上的花瓣,头也不抬,沉声道,“出来罢。”
      高玢探出头,眉目英俊,笑嘻嘻地做个鬼脸,道,“被你发现了。”
      “你闹那么大动静,我怎么可能不发现。”陈望之仰起脸,“你躲在树上做什么?”
      高玢道,“我来看你。”
      陈望之道,“你来就来,跟谁学的不从门里进来,非要翻墙爬树,成何体统?”
      高玢眼珠轻轻一转,“我怕教人瞧见,学舌学到我父王那去。”
      陈望之抿了抿唇。他想起来了,高玢因为那件事,被博陵王高逊打了一顿,关在家中反省了半个月。便垂下眼睛,道,“怪你孟浪。”
      高玢摇晃花枝,薄红的花瓣如脆弱的琉璃,漫天飞舞,“我那能算孟浪么?”
      陈望之皱眉,道,“死不悔改——你那不算孟浪,什么才算?”
      高玢从树上跳下,干脆利索地稳住身形,拍了拍手上膝头的尘土。他穿了件红色的衫子,英气勃勃,面如美玉。已经到了束发的年纪,头戴金冠,明晃晃地耀眼。“多大人了,还穿红衫子。”陈望之勾起嘴角,取笑道,“看着,像个小孩儿似的。”
      “月奴不懂,能做一辈子小孩儿,才是幸事呢。”高玢坐在陈望之身旁,亲密地探过头颈,“读什么书?”
      “《六韬》。”陈望之推开高玢,低声道,“别这样。”
      高玢委屈地扁了扁嘴,道,“刚才还说我像小孩儿呢,咱们小的时候,哪天不是一通睡的?比着更亲密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你沐浴——”
      陈望之道,“住口!”耳根微微发烫,“你也知道那是小时候了。如今年纪都大了,你也到了娶亲的年龄,有些话,不要乱讲。”
      高玢大喇喇靠上树干,道,“你成日看兵书,是想要带兵罢?”
      陈望之点点头,道,“我留在京中也是无用,不如去北线作战,为国分忧。”
      高玢道,“你父皇才不会同意。”
      陈望之道,“父皇不同意,我就去求他。他反正不愿看到我,说不定就把我派出去了,也未可知。”
      高玢似笑非笑,“你呀——我便没有那么大的志向。”
      陈望之道,“你以后继承你父亲的王位,本就位列三公九卿。只是身为男儿,怎能不志在四方?每天在这建康城里悠游玩乐,赛马斗鸡,又有何意趣。”
      高玢沉默片刻,慢悠悠开口,“我啊,我倒是看中了一个官职,不知你父皇能不能赏我。”
      陈望之奇道,“什么官职?告诉我听听。”
      高玢夺过那册《六韬》,笑道,“月奴猜一猜,猜对了,书就还你。”
      陈望之道,“这世上,能得你青眼的可不多。我猜一猜,是龙骧将军么?”
      高玢凉凉道,“不是。杂骑将军,给我我也不做。”
      陈望之想了一想,“护乌桓校尉?”
      高玢长叹一声,“我可不要去管那群幽燕的东胡,你打发我去那里,还不如让去做南夷校尉呢!”
      陈望之道,“你这里也不去,那里也不去,好罢,你是要做大州刺史,或是尚书令?”
      高玢道,“错!怕你是想做这些官儿,才心心念念。”
      陈望之不悦,“我哪里心心念念做这些官儿了,我不做官,只是想有一番事业。土浑不断南侵劫掠,关中遍地烽火,百姓颠沛流离,我——”
      “是我错了,”高玢苦笑,“我逗你,你就这样认真地说教我。”
      陈望之负气道,“我可不敢说教博陵王的世子!”
      高玢拉过他的手,握在掌心,“我啊,我想求陛下,许我做驸马校尉。”
      有齐一朝,公主夫婿皆拜驸马校尉一职。陈望之道,“你是看中我妹妹了?长安还小,尚未长成,且已许给谢将军的长子。长平尚未有婚约,她羞涩了些,但性子柔顺,说话低声细语,听说最近学着做针线,给我绣了条带子,倒是精致。你若是中意她,那再好不过。她母亲萧贵妃出身清贵,博陵王一定同意。”
      高玢道,“我呢,想做长乐的夫婿。”
      陈望之登时甩开他的手,沉下脸道,“混说什么!长乐早就殁了。”
      高玢柔声道,“琬之这个名字,也很动听。”
      陈望之直接站起,压着满腔怒火,道,“时候不早,请世子先回去罢。”
      出乎意料,高玢竟没有嬉皮笑脸地央求留下。他从袖中取出一竿紫竹笛,淡淡笑道,“我走。在我走之前,吹个曲子给你听罢。”
      陈望之扭过脸,不去看他。耳边呜呜咽咽,笛声空阔辽远,如泣如诉,悱恻缠绵。“这是凉人的曲子,你就惯会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突然身体一滞,整个人被拢进温暖的怀抱。陈望之惊得呆了,上次高玢这样搂抱他玩耍,还在他脸上乱亲,被人告诉了高逊。高逊大怒,这才打了高玢。“你不要这样,”他扭了扭肩膀,“若是让人告到你父王那去……”
      高玢贴着他的耳畔,低声道,“我不怕。”
      陈望之对这位小表弟无计可施,“你长大了,要有个大人的样子。”
      “月奴,”高玢轻声唤道,“我曾说,但凡有我在,便不会教你吃苦。抱歉,我食言了。”
      陈望之头脑忽然晕眩,“你——”
      高玢松开手臂,含笑着望向他,身影却缓缓变得透明,“这次,我真走了。”

      烛火燃尽,青烟一缕。
      宇文彻伏在榻旁,连日劳碌,已经有三四夜没有合眼。朦胧间,烛火重新燃起,有人的指尖轻柔地拂过他的嘴唇,像在摸索什么。
      “谁?”
      “阿彻,阿彻。”
      宇文彻猛地睁开双目,只见陈望之眼波温柔,正靠在他胸前,笑意盈盈。
      “你醒了?”宇文彻大喜过望,将人死死抱紧,“月奴,你醒了?”
      “阿彻,”陈望之一动不动,“你答应过我,要给我吹那首《陇头歌》。”语间带着些许委屈,“可是,直到现在,你也没有学会,来吹给我听。”
      宇文彻满心歉意,“是我不好,你不要怪我。我很笨,还没学会。这样,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陈望之道,“可以唱么?”
      宇文彻道,“可以!你听——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又是激动,又是心痛,声音颤抖破碎,几不成调。陈望之伏在他颈侧,鬓发柔软,轻得好似没有重量,“……阿彻唱给我听,我就满足了。”
      “你想听,我以后天天唱给你,好不好?”宇文彻哽咽,“我天天唱给你,你要我唱几遍,都可以。”
      陈望之摇摇头,“不了,我已经很满足了,别无所求。”他忽然自宇文彻臂弯中滑落,遥遥地立在墙角的长明灯旁,“阿彻,谢谢你。”
      宇文彻大惊,“你去哪?”正要去追,突然天地倒转,头疼欲裂,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叫嚷,“君上,君上!殿下他,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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