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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少小相识之结怨 ...

  •   青城县神农堂名号“药宗”,在江湖上赫赫有名,门下又分“医术”、“毒术”两个派系,每个弟子都术有专攻。

      莫松是近年罕见的两项兼优的弟子,已被掌门纪天久指定为衣钵传人,赵霁吃的辟毒丹和化蛊丸就是他送给商荣的。

      去青城县的路上,商荣等人对莫松赞不绝口,什么“大仁大义”、“才高行厚”、“温恭直谅”、“出类拔萃”……各种溢美之词滔滔不绝,好像此人是天下第一正直善良、英武超群的少侠。

      赵霁听他们如此形容,便抱了极高期望,等到见面却暗呼“吹牛”。

      那莫松二十多岁,体貌端正,脸却像在石膏里浸泡晾干的,僵得没有一丝表情,全无他想象中的神采飞扬,反倒是跟他一道来迎客的名叫上官遥的师弟是个大美人,不仅容色标致,还笑语嫣然态度亲热,眉眼里蕴含一股狐媚之态,顾盼时似水波撩动,自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魅力。

      与莫松并肩而立,仿佛一棵苍松笼着一株娇花,对比格外鲜明。

      赵霁凭眼缘对上官遥更有好感,可不知怎的,玄真派的人见到他表情都不太自然。商荣的脸僵得比莫松还厉害,王继恩更是低了头不敢看他。

      上官遥无视他俩的抗拒,热情打招呼:“商贤弟,王贤弟,一年不见都长成人才了,哥哥我可是想念得紧那。”

      他上前一步去拉王继恩的手,商荣突然举起佩剑用剑鞘架住他的右手腕。这把剑是来时新买的,用着不太衬手,鞘口一松,剑身跳起,露出三寸白刃。

      按武林规矩,这一举动不但失礼还敌意强烈,若放在对立场合,接下来就该大打出手了。

      赵霁不明白这小混混为何见面便对主人家动粗,慕容延钊已抢上去打圆场,先作势呵斥商荣,再对上官遥赔笑:“上官贤弟,我商师弟来时遇到些倒霉事,又受了很重的伤,心情有些毛躁,还请你多多海涵。”

      上官遥依然软谈丽语地笑:“商师弟受伤了么?不妨事,哥哥帮你医治,保管药到病除。”

      他越笑得和媚,商荣脸色越难看,半讥半恨嘲谩:“给你医治,怕是没病也会活活医死。”

      慕容延钊怕他生事,急忙按住肩膀警示,接着往前一步挡在他和上官遥中间,好像随时提防对方出手伤人似的,现场气氛变得诡异而紧张。

      这时见面后一直寡言的莫松终于开口了,轻轻拍一拍上官遥背心,说:“他们都是孩子,你别再戏弄人家了。”

      又上前对商荣说:“商师弟,一年不见你长高了,伤得重吗?手伸出来给我瞧瞧。”

      商荣态度转为恭敬,老老实实交出右手。

      莫松扣住他的手腕把了把脉,说:“一点内伤,不碍事,回头我给你配几副药,再歇个两三天便好了。”

      他讲话语气清和平允,犹如春日里缓缓流淌的甘泉,与他那张死人脸格格不入,不过听了这声音,赵霁开始相信他是好人了,一时没防备,被慕容延钊拉过去,向莫松介绍:“这位赵公子是我们在路上意外救下的,他身中剧毒,还求莫贤弟救上一救。”

      上官遥早留意到赵霁,笑眯眯说:“中了剧毒还跟没事人似的,莫非这孩子有什么异能?”

      慕容延钊解释:“就是个寻常孩子,也不会武功,他中毒前吃了莫贤弟的辟毒丹和化蛊丸,仗着这两样灵药才保住性命。此刻辟毒丹还积在体内化不出来,久之恐有危险。”

      上官遥呵呵一笑:“这可难办,得把他的肚子剖开取出丹药,再把肠子放到开水里烫一烫。”

      赵霁骨颤肉惊,失声叫唤:“那样我还能有命在么?你们这是救人还是杀人啊!”

      他挣扎着要逃,胳膊被慕容延钊紧紧攥住,死活挣不开,腿脚转眼吓成了棉花,当场软倒在地。

      王继恩忙去搀扶,小声安慰:“上官大哥跟你开玩笑的,别怕。”

      赵霁见上官遥放声大笑,似一棵放肆摇摆的红杏,脸上全无一点愧色,好像习惯以他人的痛苦取乐。

      这一霎,他对此人的好感荡然无存,有点明白商荣为何那么讨厌他了。

      莫松领一行人去拜见神农堂掌门纪天久,纪天久与陈抟交情不错,对待玄真派弟子很是亲切,吩咐门人带到客房好生安顿,起居照应不得怠慢。

      莫松先为商荣调配伤药,然后着手替赵霁祛毒。赵霁孤身在外,身边没一个值得信赖的人,生怕他们胡乱炮制自己,惴惴不安地问莫松:“不会真要剖开肚子吧?我可不要!”

      莫松说:“确实有一种医术是要剖腹治病的,但你这个还不用,我那辟毒丹吸收毒素后会膨胀数倍,若是成年人,吃几剂凉散的药便能自行排泄,你年纪小,肠子比成人细得多,须先把丹药弄碎才行。”

      赵霁惊问:“怎么弄碎?难不成用大铁锤砸肚子?那样还不疼死我?”

      莫松的嘴角一阵怪异抽搐,他看得惊心,稍后回过神来,寻思那大概是一个笑容,见他摇头说:“放心,不用工具,来,伸出双手,手掌朝向我,闭息凝神,调匀呼吸。”

      他循循善诱安抚赵霁,与之相对趺坐,二人双手掌心贴合,过了一炷香功夫,赵霁觉得莫松手掌里发出一股滚烫的热气,径直透入自己手心,顷刻缘脉而上,深入胸腹。

      不久,肚子里咕噜噜作响,声如闷雷,又觉一股阴寒之气从小腹下坠,一时绞痛难疼,直嚷着要出恭。

      莫松下床扶他如厕,立时便出许多黑紫色的脓血。

      事后赵霁浑身虚软,只想躺倒,莫松却不许,让他去院子里绕圈走动,一个时辰内不许停顿。

      他起初耍赖,不肯动弹,莫松说:“不似这般走动散去阴毒,日后定会留下弱症,至多只能活到二十岁。不信你现在捏一捏双手虎口,看小腹可会刺痛。”

      他试着在左手虎口上掐了一把,腹部果然钻心地疼,始信他没吓唬人,连忙拖着灌了酽醋的双腿,学那拉磨盘的驴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足足走够一个时辰,累得倒地便睡,一觉醒来筋血和畅,胸腹如常,体内的毒气已褪尽了。

      他疗毒期间,商荣和师兄弟们在前厅陪纪天久说话,原以为来到神农堂便可无忧无虑吃喝游玩,谁知纪天久的一席话令他们的心情比在益州城遇险时加倍紧张。

      这位掌门流年不利,在五十大寿前夕得罪了天下第一蛊毒教——诸天教。

      近几个月来,青城县也出现凶诡的连环杀人案。凶手只在半夜作案,袭击对象不分男女老幼,死者均被咬穿后脑,吸干脑髓,情状极其恐怖。

      纪天久说:“我也是在死了五六个人后才得知此事,当即派了人去查验尸体,又跟几位江湖上的朋友商议,大家都怀疑是‘飞头煞’干的。”

      商荣好奇:“那是谁?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号人物?”

      他只当“飞头煞”是人的绰号,慕容延钊阅历比他多,解释:“飞头煞不是人,是一种古老的邪功,传说只有诸天教保存了这一秘籍。凡练功者,每隔十天须吸食一次人脑,否则就会被煞气反噬,轻则走火入魔,重着当场毙命。练成此功,内力将会大增,修炼一年顶得过常人数十年的修为。”

      王继恩咋舌:“那这样要不了多久就能天下无敌了,但凡有野心的人肯定都想练吧。”

      商荣义愤填膺:“为实现野心残杀人命,这邪功就是个祸害。诸天教也是个□□,老收藏害人的功夫,益州城里挖小儿心肝的歹徒也是他们的人。”

      纪天久也如此推测,忙问他是否有确凿证据。

      商荣说:“前日我和王师弟在益州城内调查此事,晚来在一个小女孩的家门外蹲守,半夜果然有个长相凶恶的头陀来袭,那头陀背上还长了个人,两个都武功了得,我师兄弟联手也斗他不过,只好让王师弟保护小女孩和她的家长先走,由我绊住敌人,后来到底被他的锡杖打伤,心想硬拼只会白白丧命,情急下用僵蚕功诈死。运功后有一阵还能听到声音,分明听那头陀和他背上的人说他们都是诸天教的叛徒,要练成邪功回去抢夺掌教之位。”

      纪天久猛拍膝盖:“这就对了,老夫正是因为怀疑诸天教教徒行此残暴之事,暗中调查才不慎与他们结怨,牵出这场祸事。”

      他说日前他命人监视青城县内几个最活跃的诸天教教徒,发现其中一个每晚都会偷偷外出,此人行动诡秘不易跟踪,派出的人接连守了十几夜才盯上。查得他以青城后山山脚下一处洞穴为据点,夜夜前往练功。神农堂的人在洞穴里找到好些猫狗兔子的尸体,都被吸干了鲜血,显然是个练邪功的,怀疑他就是“飞头煞”。

      纪天久闻报,次日夜里亲率二十多个门人埋伏在山洞外,准备抓住这人审问。不料他异常凶顽,觉察有人进犯,立刻疯狂出击,接连重伤数人。

      这下双方都红了眼,神农堂人多势众,一拥而上将其击毙。

      那教徒临死前放出讯号,通知附近同伴,纪天久自认为行的正坐得端,也不怕诸天教问责,在原地泰然等候,准备和诸天教的人理论。

      天亮时终于来了一男一女,都做苗人装束,看起来是他们苗疆本坛的教徒,地位应该都不低。

      纪天久上前说明原由,责怪诸天教督管不利,纵容教众修炼邪功。

      不料那男教徒说死的是他们蜀地分场一个小头目,正在修炼五毒掌。练这种武功须时常将双手浸泡在阴寒的毒药里,久之毒气攻心,得喝生血压制。

      这头目每夜外出抓些小动物吸血解毒,从未伤人,被神农堂无故打死,他们诸天教定不甘休。

      纪天久无法证明死者就是那修炼飞头煞的凶手,一时百口莫辩,当天回家,门下收到一只锦盒,盒内装着一条死蛇。

      说来也怪,是夜,凡是碰过那盒子的人全部病倒,病症邪乎得很,时而高热痉挛,时而畏寒打颤,有的腹痛难忍,有的头疼欲裂。

      神农堂以医术见长,可门下数十名神医都对这怪病束手无策,那些病人挣扎两日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全靠本门秘药吊命。

      神农堂上下一致断定——这是诸天教干的。

      慕容延钊奇道:“那几位门人定是中了诸天教的至毒,贵派精通药理,普天下的毒物都逃不过您老的法眼,究竟是什么毒这么棘手?”

      纪天久苦叹:“真是毒药或许还有法可解,贤侄有所不知,诸天教最厉害的不是下毒,而是放蛊。”

      蛊毒乃西南苗疆不传之秘,以毒虫炼蛊,种类千变万化,且都无色无味,许多受害者中蛊后浑然不觉,等到发作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除了放蛊者本人,任你什么灵丹妙药都无法解救。

      纪天久说:“诸天教在蜀地势力很大,教徒往往神出鬼没,所用蛊毒更是防不胜防,老夫此番惹下这场是非,往后恐怕难得安宁。今日请三位贤侄叙话,就是想向玄真派求援。”

      三人俱已领会其意,慕容延钊代表师弟们发话:“玄真派和神农堂三代交好,同气连枝,纪堂主又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侠士,出了这等事,我玄真派义不容辞,日后诸天教若再来犯,我们定会与贵派并肩御敌。”

      纪天久用力摆手,连说误会。

      “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和诸天教若真是误会一场,硬碰硬,岂不枉造杀孽?所以老夫觉得此事应以退让为佳,听说尊师与诸天教掌教蓝奉蝶有些交情,可否请他出面调停,助我两家免了这场干戈?一来令病者得救,二来保生者平安,免得无辜者殊死搏斗,倒叫那真正的凶手渔翁得利。”

      慕容延钊赞同此见,再次抱拳道:“纪堂主深明大义,在下这便回去禀明家师。”

      纪天久忙拦住:“你们刚来,我怎好意思让你们马上走?再说此刻天色已晚,待吃了饭,歇息一夜,明早再动身吧。”

      当晚,师兄弟在房内相商,慕容延钊说:“商师弟有伤在身不宜赶路,明早我和王师弟回山送信,你留在这里养伤,顺便照看赵公子。”

      商荣不乐意:“那小流氓好手好脚的,哪用得着照看,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这儿,明天跟你们一块儿走。”

      他对赵霁的印象很差,后来又被鼓捣成新娘子跟他结了阴亲,总觉得被这小子占了老大便宜,如骨鲠在喉,吐不出又咽不下。

      慕容延钊哄劝:“你内伤未愈,须得静养,否则落下病根怎么得了。我和王师弟顾惜你,路上也不能疾行,这要是耽误了事,怎么跟师父和纪堂主交代?”

      商荣反驳不了,懊恼地扭身向外,看到瘫在床铺上酣睡的赵霁,嫌恶之气涌上脑门,又把身子狠狠背过来。

      “其他都好说,只别把这小子扔给我,晦气!”

      王继恩见赵霁被子都踢到肚脐以下,上去轻轻替他盖好,心里倒很愿意留下来,却不好意思开口。

      慕容延钊又哄商荣:“商师弟,话不能这么说,行侠仗义是我辈本等,赵公子遭人陷害,九死一生,遭遇着实可怜,你既救了他的性命,何不把好人做到底?”

      商荣翻起白眼:“我救他是逼不得已,换做平时,这种小流氓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王继恩忍不住插嘴:“商师兄,赵公子还是小孩子,你不该这么说他。”

      商荣早看不惯他处处维护赵霁,冷笑:“小时候就是贼坯,长大了更是坏蛋,你这么护着他,莫非跟他沾亲带故?”

      王继恩转身不睬,耳根红得像血珠子,怨气在心里悄悄打转。

      慕容延钊了解商荣的个性,最是牛心怪骨不让人,肚里没些个小九九,断难说动,便临时编排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开导:“你不待见赵公子是你的事,但眼下他的安危涉及本门名誉。你想,他是我们领来神农堂的,而今诸天教与神农堂为难,此地内外都不清静,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传出去,江湖上定会说我们玄真派做事马虎,致人死伤,便是师父脸上也没光彩。”

      商荣最敬重恩父陈抟,为此也视护卫本门荣誉为己任,到底被大师兄诓住。

      可是想了想仍不情愿,提议:“反正他的毒已解了,不如请神农堂派人送他回家,交给他家里人完事。”

      王继恩忙说:“不行,你没听他说么,他父亲过世了,如今是继母当家,这次就是继母下毒谋害他,若送回去,不成了羊入虎口?”

      商荣憋屈:“照此说来,我们得管他一世了?”

      慕容延钊疏导:“用不了那么久,明日我和王师弟回山报讯,顺便向师父请示这件事,看他老人家如何处置。”

      商荣听了,不好再发牢骚,因客房里总共三张床,就寝时让王继恩挨着赵霁睡,他和大师兄各睡另两张,这一夜倒也安甜。

      次日一早,慕容延钊和王继恩启程回峨眉山,商荣去送行,赵霁也跟来了,他昨日散毒累个半死,本想睡个懒觉,听说二人要走,顿时慌起来,拉住王继恩的手叫苦:“王小哥,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你一走,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王继恩温言宽慰:“神农堂的人都很好客,莫大哥人更好,你有事只管去找他,再说,不是还有商师兄吗?”

      赵霁偷偷瞄一眼商荣背影,眼里全是气闷:“他看我像看害虫,你们不在,他更要随心所欲欺负我了。”

      王继恩也暗怀忧虑,表面却一再劝他放心,额外叮嘱:“你在这里和谁都可以交朋友,唯独别靠近上官遥,更别吃他给的东西和水。”

      赵霁正疑心昨日初会的场景,便问他们为何反感上官遥。

      王继恩小声释疑:“要说这人也是纪堂主的得意门生,最擅用毒,可他心术不正,喜欢用毒药搞一些恶作剧,去年我六师兄来这里做客,被他无缘无故下了跗骨疽,当时没察觉,路上发作起来,浑身骨头刀劈斧砍一般,疼得晕死好几次。大师兄仔细询问,知道为上官遥所害,赶回神农堂求救,上官遥却咬死不认账。他们本门每个人的毒药配方都不一样,只有下毒者能解毒,连纪堂主都没办法。后来还是莫大哥说情,上官遥才松□□出解药,声称六师兄对他言语不敬,他才跟他开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玩笑,其实并无恶意。大师兄拿了药飞奔回去,总算保住六师兄性命,可中毒太深,右脚残废,再也不能习武了。”

      赵霁既惊且愤:“原来上官遥这么坏,杀人的罪过也说成玩笑,他把你们玄真派的人伤成这样,你师父就不找他算账?”

      王继恩叹气:“事发后纪堂主亲自上峨眉山赔礼道歉,送了六师兄很多贵重礼物,并承诺今后负担他的生计,家师提倡以和为贵,又与神农堂是世交,见他们这般诚恳,只好既往不咎了。”

      赵霁不服气:“要我说那纪堂主也是个盲目护短的糊涂老头儿,我犯了错,我爹都会揍我,他身为师父为什么不处罚上官遥?”

      对此,王继恩也很纳闷:“这是神农堂的家务事,我不清楚,不过上官遥确实挺得纪堂主器重,才二十出头就把他的功夫学全了,莫大哥更是看重他,你看他整天僵着脸,其实那是当年为上官遥试药留下的残疾。”

      据说三年前上官遥炼制剧毒,不小心毒到自己,莫松殚精竭虑救治他,亲试了许多配方,因而也身中奇毒,所幸最后两个人双双获救,可莫松从此面部僵瘫,再不能靠脸传递情绪。

      赵霁暗想:“那纪堂主偏袒上官遥,莫大哥又甘愿为他拼命,这么看来上官遥分明是只迷人心智的狐狸精嘛,我真得小心点,免得被他害了去。”

      他和王继恩在这边话不嫌长地道别,那边慕容延钊也在殷殷嘱咐商荣提防诸天教和上官遥,又说青城县武林门派众多,比如唐门内就鱼龙混杂,多有难缠之辈,让他没事少上街闲逛,谨防祸从天降。

      商荣嫌大师兄啰嗦,催他快走。赵霁牵着王继恩的袖子送出三里多路才回,早不见了商荣人影,回到客房,午饭也被他先吃了,只给他剩了些残羹剩饭。

      他长这么大,周围人大多让他疼他,就连同父异母的弟弟也不曾这样冷傲凶横地欺负他,一怒之下便要报复,出门寻了些黄泥巴,加水调成糊状淋在商荣的被褥上,再用棉被盖好。

      商荣外出玩到日落方回,进屋就看出床铺被人做了手脚,揭开被褥,只见黄黄黏黏一大堆,以为是粪便,登时气急败坏去找赵霁。见他在院子里兴味盎然地捉蛐蛐,上去揪住耳朵强拽回屋。

      赵霁耳朵几乎被他扯掉,疼得乱嚷乱叫。商荣再不手软,直接掼到床上,指着那堆脏物怒骂:“臭小子,敢在我床上糊屎,还不给我舔干净!”

      边说边按住后脑勺,硬逼他吃那些脏东西。

      赵霁先还骂不停嘴,可拗不过对方力气大,被按倒在被褥里,沾了满脸泥腥,虽不是真的屎,也令人作呕,便不敢张嘴,只呜呜地闷哼挣扎。

      商荣开始逼得甚狠,死死按住不许他动弹,后来看他慢慢不动了,像要闷死的架势,赶忙撒手拎住背心提起来。

      赵霁顺势一挣摔到地上,张开嘴哇地大哭,蹬着双腿吼骂:“婊子养的小杂种,小爷早晚肏死你!”

      这两句是他在家跟家丁学的,并不理解其中含义,见他们都在盛怒下使用,料想是极犀利的脏话,一直当成压箱底的绝招储藏,首次遇上商荣这么可恨的对头,便一气使将出来。

      碰巧商荣跟他一样,只听过原话,不明话意,便照字面还嘴:“就你这怂样也想肏我,量你再炼十年也没那能耐!”

      赵霁满地打滚:“不用十年,至多五年我一准肏得你哭爹喊娘!”

      适逢莫松前来探望,正好听到二人在屋里闹腾,争吵内容粗鄙不堪,全不像孩子的口风,忙进门劝止。

      听他们相互指责,争着诉苦,更是啼笑皆非,各自哄慰一番,叫人送来晚饭,又更换了床套被褥,临走时教导他们和睦相处。

      商荣的脾气像海水,浪高浪低来去迅速,加上没吃什么亏,莫松一走便心安理得坐下吃饭。

      赵霁蹲在一旁,咬着手指盻瞪,每见他吃一口便暗暗盼着他能噎死。

      商荣本想视而不见,奈何他那张黄黄白白的大花脸太过醒目,配上两个滴溜溜直转的黑眼珠,怎么看怎么碍眼,便舀了几勺米饭,夹了一些菜堆在上面,垒成高高的一碗,拿过去放到他跟前,再顺手将筷子插在上面。

      “吃吧。”

      这饭式是乡下人用来祭鬼的,饭菜垒成坟包状,插上筷子代替香烛,也有不孝子媳用这一招侮辱长辈,严重的能把人活活气死。

      赵霁肺都炸了,捶地暴吼:“姓商的,你当我是死人吗?拿去供你爹妈好啦!”

      举起饭碗要砸,商荣恶狠狠威胁:“你敢糟蹋粮食,我就凿开你的天灵盖,把这些饭菜统统灌到你的脑袋里去!”

      他生性节俭,爱惜五谷,从不浪费一粒粮,假如赵霁真个摔下去,他定会不管三七二十狠命痛打。

      赵霁见他愤怒得面目都有些扭曲了,心生畏惧,抱着碗又委屈又气闷,再次放声啼哭,两边脸颊各有几道泪痕在黄泥里穿梭,状似春耕时的田地。

      商荣看他哭得可怜,狠劲稍减,抽出扎在饭菜里的筷子,拿起他的右手让他好好握住,粗声吩咐:“快吃,不然待会儿饿了没人理你。”

      说完回到桌边继续吃饭,赵霁连怕带怒,没胆量跟这泼货硬杠,老实听话又不甘心,鼓了鼓劲,端起碗气汹汹坐到桌前,商荣刚一瞪眼,他便高声嚷:“我又不是狗,干嘛蹲在地上吃饭?这里也不是你家,凭什么不许我坐?”

      商荣知道再强行撵人就算自己无理了,冷哼道:“你想坐就坐呗,别挨着我就行。”

      赵霁酸溜溜讽刺:“谁稀罕挨着你啊。”,同时盯紧他的筷子,看他准备往哪盘菜里下筷,便抢先将筷子伸进去乱搅,不一会儿每盘菜都遭其染指。

      商荣见他存心做怪,又欲发作,赵霁振振有词道:“这些饭菜是供我们两个人吃的,我为什么不能夹?”

      商荣怒道:“你要夹便好好夹,每盘都搅得脏兮兮乱糟糟的是什么意思!?”

      “哼,小爷我吃饭就这德行。”

      “叫花子也没你邋遢!”

      “看不惯你别吃!”

      赵霁跟他拼着嗓门对骂,口水一直溅到他脸上。

      商荣怒极反笑,指着桌上的饭菜放话:“你要抢便都给你吃,敢剩一口,还是那句话,我立马凿开你的脑袋往里灌!”

      赵霁一半较劲一半悚惧,勉力猛吃,到底年纪小,没那么大肚量,吃到三分之二便嗓眼决堤,吐了个天翻地覆。夜里更害起饮食痧,浑身烫如火炭,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踏实,半夜口渴难忍,不住地□□,过了一会儿,有人端来一碗温热的汤药扶着他的头颈灌进嘴里,入口清凉,止渴生津,片刻后烦躁渐止,胃肠也不那么难受了。

      他往常生病都是费初蕊精心照料,此时忘记身在客中,还当庶母就在身旁,迷迷糊糊喊了声:“姨娘~”

      却听一个朗润的少年音低骂:“呸,谁是你姨娘!”

      他惺忪一望,烛影摇红,照着一张桃花似的面庞,认得是商荣,有气无力道:“小混混,是你呀。”

      “臭小子,生病还骂人!”

      商荣狠狠一摔手,赵霁脑袋磕在床沿上,又一阵干呕。他怕他把刚下肚的药吐出来,只得重新搂住,扶他坐起,另一只手搁在他胸前上下抚揉,助其顺气。小时候生病了,师父总这么照顾他,所以他知道这样做能使病人好受些。

      赵霁刚刚还疾首蹙额地恨他,想说几句狠话泄愤,忽然瞥见他安静详和的面容在柔和烛照下莹莹放光,好一似观音驾前的龙女像,美不可言,这一看满腔怒意顿化乌有,倒舍不得眨眼了。

      小孩子尚无杂念,就贪图好看,商荣也不会想到他有多余的心思,只烦他的呆样,斥道:“看什么看?我脸上有金子吗?”

      赵霁觉得他挑眉含嗔的表情也好看,仿佛一朵千姿百态的花,怎么样都美,不自禁地故态萌发,涎皮赖脸取笑:“金子哪有你好看,就是拿黄金照着你的模样打一个金人,也不及活人生动啊。”
      商荣长在深山,心思淳朴,外出都有师长陪护,没受过无赖调戏,虽不喜他的言辞,但想人家夸自己貌好,总不能反骂回去,便轻轻哼了一声了事。

      赵霁看他不发火,顺杆直上道:“我姨娘也是个大美人,据说整个益州城没有比她更漂亮的,你和我姨娘一样美,可惜脾气太坏,要是能有她一半温柔,不知多讨人喜欢呢。”

      商荣讥斥:“我们习武之人正该阳刚威武,怎么能学妇道人家踽踽懦懦。”

      赵霁不假思索道:“我看王小哥性子就很好,你干嘛不跟他学?”

      商荣脸色一变,使劲推开他。

      “你休要拿我跟人比较,喜欢王师弟,等他回来尽管粘他去,少在我跟前乱晃!”

      他气冲冲吹了灯回到床上,房内漆黑,不久,好心的月亮送来清辉,地板上铺了一层银霜,床铺像浮于水面,万物都浸在凄清的颜色里,惹人伤感。

      赵霁这个混世顽童不懂乡愁,只抱怨光线太暗,照不清那漂亮少年的容颜,到了梦中还觉遗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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