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说》阪漆

32、封尘往事（五）

　　黑雾像一团永远摆脱不了的魔障。
　　洛小满不乞求能够逃出生天，她只是在不断地向前跑去，希望能够将这场灾难波及的范围缩小。毕竟现在所在是一个过去的时间，这里的一举一动对于后代的影响简直无法想象。

　　周围从城镇变成了农田，从农田变成了荒林。风一吹，卷起的碎石与沙土在空中飘扬着，为这战场铺上了一层浓重的硝烟。
　　洛小满停下了脚步，她厌倦了，身后的黑雾也随之停了下来，饶有兴致地在原地打量着她，尽管黑雾没有实体，但那种被人紧紧盯着的毛骨悚然依然笼上心头。
　　霎时，黑雾突然俯冲下来，毫无预兆般地朝洛小满冲去。
　　“如果我直接散魂呢？”
　　黑雾猛地停了下来，在距离洛小满不到一尺的地方漂浮着。
　　“给你我也是死，不给也是死，我何必要便宜你？”洛小满攥着鬼玉石，收紧拳头。
　　“这样吧……”黑雾里传出嘶哑难听的声音，“你的魂魄背负上太多不可饶恕的罪孽，无法入轮回，若是你直接交出，我可保你转世为人。”
　　“当人？我不稀罕。”洛小满攥紧鬼玉石的指尖发白，似乎下一刻这石块就会破裂开来。
　　“你后悔了？”黑雾突然道。
　　洛小满心头一顿。
　　“若是我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眼前的景物瞬间变幻，漆黑笼罩了整个世界，耳旁寂静地没有一点风吹草动。
　　洛小满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宽大黑袍，双脚没有触及地面，只是悬浮在空中，毫无知觉地向前挪去。前后左右也是同样穿着黑袍的身影，但是脸部被宽大的黑色帽檐遮挡地严严实实。
　　熟悉的感觉霎时涌上心头，洛小满惊觉，这是一个通往阴曹地府的队伍，不远处还有鬼差拿着把镰刀，幽幽地跟着，锋利的镰刀泛出亮眼的光泽，在漆黑一片的世界中分外醒目。
　　队伍走着走着慢了下来，当中出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兄弟，前面怎么了？”洛小满身旁的一只手拍了拍她前头那黑袍。
　　“过奈何桥，一个一个喝孟婆汤。”那黑袍转过脸，脸上赫然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疤触目惊心。
　　“兄弟，你的脸……”身旁那人惊讶道。
　　“上战场的时候被敌人划的，直接从脸上劈了过去。”那黑袍说着，扯下了半边帽檐，把脸从那条伤口中间掰开给他看。
　　“……”那人默默地看着他把脸掰开又合上，“你这算什么，我可是被人直接从半当中砍断。”
　　说着，那人脱下黑袍，想展示一下腰上的伤口。
　　可还没展示完，一个鬼差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长长的镰刀一勾，就把那人给勾走了。鬼差无声地飘向前方，很快又回来了，可他镰刀上那人的魂魄已经不见了。
　　“扔到奈何桥下头去了，永世不入轮回。”鬼差不带任何情感地解释道。
　　霎时间，队伍里悉悉索索的声音都消失了。
　　“黑袍不准脱，不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鬼差绕着队伍幽幽地转了一圈，“一人一碗孟婆汤，必须喝下，违者便是如此下场。”
　　队伍又恢复了刚才的寂静，慢慢向前挪动，很快就能看到前面的奈何桥头。桥头上，长脸的女子正拿着一把大勺从锅里舀出澄清透明的液体，一勺勺往面前的碗里倒。
　　洛小满低着头，心乱如麻。
　　不出所料，从前面那人的黑袍底下抖落出一块金色玉石。
　　“兄弟，你的……”洛小满捡起那块玉石，戳了戳前面那人的后背。
　　“这个不是我的。”那人不欲多语。
　　与上回一模一样的对话，一模一样的场景，洛小满甚至还记得孟婆左脸颊上有个黑痣。
　　队伍很快缩短，眨眼间，洛小满就站在了奈何桥头。
　　桌上摆着几碗透明的液体，孟婆正从一旁的锅里舀出汤来装满那几个喝空的碗。
　　洛小满颤抖地伸出手，端起碗，满满实实的汤水从碗侧漏下，打湿了她的黑袍。
　　“一人一碗，不能少也不能多。”孟婆瞥了一眼漏下的汤水，嘀咕道。
　　洛小满手里端着碗，另一只手里还捏着刚刚捡到的金色玉石。
　　“喝下吧……”
　　耳侧传出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带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洛小满有些眩晕。
　　眼前的孟婆汤不受控制地越来越近，嘴唇已经触碰到了碗壁，几乎下一刻，碗里的汤水就能下肚。
　　不对，我还不能入轮回。
　　不甘心……好不甘心……就这么忘了一切，不是平白便宜了她？
　　“真的吗？你确定要逆天而行？”
　　手中的孟婆汤应声而落，静谧无声地摔碎在地上，却没有任何一点碎渣和水迹。
　　洛小满被强行展开身躯，手脚被蛮横地捆绑在木桩子上，面前正对着她的是无数根泛着冷光的尖锥。
　　“楚云，唐庆年间人士，生于唐庆五十六年，卒于唐庆七十一年，享年十五岁，不愿服下孟婆汤，并且强行占有战神碎片不肯交出，伤害鬼差与孟婆数十，罪孽深重，处以极刑，于灵魂上留下烙印，永世不得超生。”
　　尖细的声音直戳人心扉，一字一句宛如悬于头顶的尖锥，已经将洛小满刺得遍体鳞伤。
　　“拥有战神碎片，即使残破的灵魂也能重铸肉身，形同常人并且长生不老，代价是，一旦战神碎片破损或者被夺走，便当即魂飞魄散。”
　　“你生前看过这类书籍？”耳旁又出现那个嘶哑的声音。
　　“魔王啊，你以为再将我曾经经历过的苦痛回放一遍，我便能回心转意，交出碎片了吗？”洛小满扯扯嘴角。
　　“那这样，我再退一步，”声音顿了顿，“你生前受冤，不甘如此死去，我赐予你重生的力量，让你在那个时候带着记忆重活一次，可好？”
　　洛小满沉默了半晌。
　　“来，拿出你的碎片。”那声音显得有些激动。
　　洛小满手腕与脚踝上的禁锢消失了，她转了转有些酸疼的关节，抬头看了看悬顶的尖锥。
　　“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你喜欢他，便在那一世与他团圆，我自不会去打扰你们。”
　　洛小满从衣领里头拿出了鬼玉石，闪烁的金色映衬着她的脸庞，模糊不清。
　　“快些快些，”黑雾闪现出来，“把你制定的枷锁解除。”
　　洛小满手指轻拂圆滑的玉石，里面的金色不断扩大，渐渐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几乎要撑满整块玉石。
　　“很好，就是这样。”
　　黑雾垂涎的语气随着金色的扩大，已经无处掩藏。
　　金色在即将撑满玉石的一刹那，突然停顿了一瞬。
　　“怎……”
　　黑影的疑惑还未说完，金色在眨眼间撑破了整块玉石，向外满溢出来。漆黑一片的空间里顿时充满了金色的光泽，美丽而张扬着。
　　洛小满瘦弱的身躯摇晃了几下，看着满溢出来的金色，不住地笑了起来。
　　“你做什么！”黑雾被金色驱逐地无处可逃，“不是说好只是解开枷锁？”
　　“当了那么久的坏人，怎么这么容易上当？”洛小满有点好笑，“如果不计后果地使用碎片的力量，大概我也能与你打成平手。”
　　“以你灵魂铸成的鬼玉石已经撑不住涨开的力量，”黑雾狼狈地闪躲道，“你的灵魂已经破碎了，再过不久，你就会散魂！”
　　“足够了，在那之前打败你。”
　　洛小满双手捏紧破碎的玉石，里面金光疯狂地增长，从破碎的裂口闪出，直射向那团无处躲藏的黑雾。
　　“你这样得不偿失！”
　　黑雾在咆哮着，嘶哑的声音宛如腐朽的门柱，干裂刺耳。
　　金光已经将黑雾团团围住，形成一个环形的圈，将他禁锢在里面。
　　此时鬼玉石的下端已经完全碎裂，洛小满突然觉得下半身少了什么，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摔在地上。
　　腿部已经随着玉石的破损而消失了。
　　洛小满顿时觉得一阵剧痛蔓延开来，宛如有一把尖锐的大刀在体内横扫了一圈一般，血肉模糊的部位同时互相挤压，甚至能感觉到有什么黏腻的东西沿着内腔滑下，还有带着血水的粘稠，疼痛地几乎要当场晕厥。
　　但是洛小满知道这时已经不能停下了。
　　逼着自己再煽动一点碎片的力量，涨满的金色又开始向外扩充，咔嚓咔嚓的碎裂声慢慢往玉石上部延续开去，冲破脆弱的外壳，往那先前被困得死死的黑雾冲去，直接正面击中了那团黑雾。
　　“啊！”
　　黑雾发出了凄惨的尖叫，就像有尖锥刺痛耳膜，几乎使人双耳发疼。
　　金色的光束变得宽大，黑雾被笼罩在里面，扭曲的黑雾就像鬼脸一般折射在金光上，努力地拽着他与这世间的最后一缕联系，然而这都是徒劳的，随着金光的明亮鲜艳，黑雾显得越来越模糊不清，渐渐地淡去，最后消失殆尽。
　　顿时，周围的黑色也淡去了，景物转换为来时的那块荒林，地上的尘土依旧被卷起，枯萎的植物干瘪瘪地歪在一边。
　　鬼玉石已经碎裂地拿不住了，两个破洞不算，剩下的地方也摇摇欲坠，掉下的碎片无声地砸落下来，在触及地面之前已经消失殆尽。
　　金色退回了破碎的玉石里面，玉石已经无法凝结出黑色保护层，透明的外壳里面闪烁的金色显得格外好看。
　　洛小满的身体已经渐渐消失，但战神碎片的力量让她快速修补残破的灵魂，鬼玉石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完全。
　　身体停止了消失的过程，渐渐的，失去的腿部也显了出来，洛小满感觉无可忍受的痛苦也在渐渐缓解，虽然身子虚弱非常，但好歹还暂时不会散魂。
　　“洛小满！”
　　洛小满痛苦地动了动脑袋，看见了一抹亮红色的身影。
　　“你没事吧？”低沉的嗓音从背后传来，让洛小满为之一振。
　　但她没有回过头。
　　逐渐修复的鬼玉石突然停止了修复的过程，霎时间破裂开去，碎片渣子也不曾留下，只余一阵破碎的声响。
　　洛小满看着自己正在快速消失的身体，有些愣神。
　　楚景焱拿起碎片破裂后留下的那抹金色，将其收入囊中，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只余一道残影的洛小满。
　　黑色眸子没有任何被迷惑的迹象，相反，还透出清明与坚定。他身上穿得依旧是原来的衣裳，但感觉却与先前略有不同起来。
　　他的动作缓慢而镇定，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一些异于常人的气势，那是神的气势，或者更确切一点说，是战神的气势。
　　“洛小满，或者说楚云，这是迟来的死亡，也是你应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