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枫浦上》闲苔

2、恩惠

　　那一年夏天热得整个天地都变成了一个蒸笼，一连三个月都没有下雨了，林子里的草已经几乎全部枯死，连百年老树也落叶凋零无精打采，毫无盛夏的浓密绿荫。

　　小狐狸也是无精打采，没有了草，兔子和田鼠什么的死的死，逃的逃，越发难以觅食了，不是大雪就是大旱，唉…….

　　小狐狸有气无力地走在青枫江畔，此刻江水已经见底了，裸露的河床上鹅卵石被晒得滚烫，越发显得热气逼人了。

　　放眼山崖望去一丝绿意都没有，小狐狸饿得心慌慌，忽而又想起悬崖上那株会说话的灵芝来，她是不是也像别的花花草草一样枯萎了，横竖也是枯萎了，不如让我吃了，顶个三五日呢。

　　想到这儿，小狐狸又精神了，卯足了颈爬上了半山腰，那株灵芝还在，只是往日的生机全无，萎靡地长在石缝里。

　　小狐狸小心地凑了过去，嗅了嗅，和以前一样香气扑鼻。

　　才要亮出獠牙，却听见一丝微弱的呼救：“救救我，我渴，渴……”

　　她还活着，小狐狸吓得一下子弹开了，在石台上焦躁得转起圈来，它太想吃那株灵芝草了，可它到底也害怕灵芝草会说话，它见过千千万万的草木，却没有一株像这株一般能口吐人言，未知的总是恐惧的。

　　小狐狸鼓足勇气又凑上前去，住听那灵芝草微弱的声音道：“我渴……水，给我水……”

　　听了这话，那年雪夜里恍惚听到“心存善念”这话来，小狐狸咬咬牙，狠狠心终是没能下口，垂头丧气地走了。

　　灵芝草犹自在身后哀求：“救救我…….”

　　小狐狸不理会，心里道：“青枫江都干了，我想喝口水还得跑一二十里地，你虽然会说话又不会走，哪里找水喝去？”

　　想到这不觉口干舌燥起来，虽然疲惫，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跑到二十里开外的水泡里“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

　　水泡的水的石缝里流出来的，终年不干，这方圆百里的动物也靠着它才能度日。

　　小狐狸喝够了水便找了处背阳的阴处无精打采地歇息起来，眼前那一汪清泉倒是看着清凉。

　　小狐狸惬意地眯上了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想起那微弱的呼救“我渴……水，给我水……”，一会儿又想起那慈爱的声音“依我看，它此生能够心存善念、知恩图报，来世修个人身就是大福德了”。

　　小狐狸辗转了几次，终是按捺不住了，极不情愿地含了一口水，又奔波二十里地，爬上青枫浦上的山崖，将那口含得热乎乎的水吐在灵芝草上。

　　灵芝草如逢甘霖，感激道：“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他日我一定报答你的。”

　　小狐狸簌簌地甩了甩尾巴，无法答言，心道：“你不必谢我，曾经你也救我一命，算是我在报你的救命之恩吧。”

　　“原来是你呀，好久不见，你的伤可痊愈了？”灵芝草问道。

　　小狐狸瞪大了眼睛，她居然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灵芝草轻轻一笑：“草木本无心，修行的第一步便是读心，你心思简单，我当然能读懂你在想什么？”

　　“这是怎么学的？我要是也会的话就不愁逮不到兔子了，它想往哪边跑，老窝在哪里一逮一个准。”小狐狸无比羡慕。

　　灵芝草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若跟我一起修行我便教你，但不许用读心术去逮兔子。”

　　那一年上元节，当年的小集镇已然已是一个繁华的大城池了，满街的灯笼照得这座城恍如白昼。

　　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穿着厚厚的大红袄子，恋恋不舍地看着小摊上的并蒂荷花灯，伸手摸道：“这灯儿真好看。”

　　“这是哪家的娃娃啊，长得跟年画上的童子一般，长大了不知得迷倒多少少年郎。”摊主袖着手道：“小姑娘，喜欢这灯儿，叫你家大人来买吧，只要十文钱，你长得这么可人，收你八文如何？”

　　“姐姐。”小丫头欢快地一转身，集市上人来人往，却独不见那个朝夕相处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慌了神：“姐姐，你在哪儿，姐姐，等等我…….”

　　一路小跑，冷不丁撞在一个高大的身影上。

　　“小妹妹，跟家人走丢了吧？”来人是一个青年男子，眉目清秀，正温和地看着她。

　　“我……..”她一时语塞，只顾着傻傻地看着眼前人了。

　　“别担心，灯会上像你这样走丢了的孩子每年都有，我带你去县衙吧，走丢的孩子都送县衙去，你的家人会去那里找你的。”他笑得温和，观之可亲。

　　她摇摇头，一言不发，这个城里所有人都知道灯会上走丢的孩子要去县衙找，可姐姐一定不知道。

　　“别怕，我不是坏人，喏，这个给你玩。”他好言安慰道，一面递过手里的并蒂莲花灯。

　　她欣喜地伸手接过，来回把玩，爱不释手。

　　“巧儿，快过来。”一个清亮的声音穿过嘈杂的集市遥遥而来，二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却见是一位十四五岁才留头的少女，带着初长成的青涩，上元时期天气尚寒，独她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青衫，在正月的寒风里飘逸却不轻佻，带着一种叫人不敢直视的端庄。

　　只见那少年顿了一顿，时间放佛瞬间凝滞了，来来往往的集市都虚化了，只剩她那醒目又缥缈的身影了，遗世而独立。

　　“姐姐，我在这儿。”身边的小丫头提着花灯蹦蹦跳跳地朝她奔了过去，那少年才回过神来，集市又恢复了嘈杂，眼前依旧是人来人往，如痴如醉的眼神还未来得及收回，才惊觉自己失仪，忙拱手行了一礼道：“小姐有礼，令妹方才走失了，幸而小姐及时寻来，在下…在下….”

　　那少女丝毫不见寻常闺秀的娇羞与谦卑，反倒多了几分清高孤傲的气息，微微一点头道了声“多谢”，牵着小妹飘摇而去。

　　她走得并不快，却很快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留下少年独自怔立在她远去的方向。

　　“姐姐，等一等，你先放开我。”小女孩挣扎着，显然不愿意就这么走了。

　　“我一放开你，你转身就没影了。”少女嗔道。

　　“姐姐，是他，就是他。”小女孩急道。

　　少女转过头来，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什么都明白，嘴里却不解道：“他是谁？”

　　“就我是以前跟你说过的，救过我的大哥哥呀。”小女孩很是欣喜。

　　“那不是他。”少女清清冷冷地否认了。

　　“就是他，我再不会认错的。”小女孩急了。

　　“那真不是他。”少女俯下身来，轻抚着小女孩的额头道：“山中寂寥，岂知这世上岁月老，你说的以前已是三百年前，这世上都不知过了几世几劫了，是他，又不是他。”

　　小女孩似懂非懂，但也知道是不能再去找他了，无不惋惜地抱紧了花灯，少女有些诧异：“这花灯是哪来的？”

　　“是大哥哥给的。”小女孩答得颇有些自豪。

　　“胡闹，出来之前就嘱咐过你了，可以凭缘施恩，断不可无故受惠，收受了凡人的恩惠是要还的，修仙最忌讳尘世中的欠与还。以后再不许如此了。”少女有些愠怒。

　　小女孩连连点头，把花灯抱得更紧了，像是怕被她姐姐夺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