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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

  •   第十二章、

      赵让叫长乐歇息,重新要来笔墨,彻夜不眠,笔耕不辍,行云流水连书带画,直到鸡鸣时分,已是洋洋洒洒写了近万字。

      待到最后落笔,不但手腕犹如灌铅,眼前也是阵阵发黑。此次毒发兴许是因着受伤之故,持续之久,影响之剧,唯有刚中毒后的那次发作能与之匹敌,赵让迄今都未能痊愈,凝神苦思的时间稍长,胸口便不客气地蒸腾起灼烧痛感。

      他将笔搁在笔架上,起身转着手腕,只感到腰背也有痛麻之感,不由苦笑摇头。

      圣人云其“三十而立”,赵让却在这年龄便要了断人生——想起惨死异乡的妻妹,他并不为自己惋惜,只遗憾未能救出那孩子,也未能……亲见王师定北。

      微微一叹之后他复坐下,将万言书叠放齐整,一张张再三看过,确认意思、语句都无误,方始作罢。

      这番检查,待到结束时早已过了辰时,期间宫女送来早膳,长乐也因担心过来看望过几次,赵让全然不觉,一心全在这篇万言书上。

      稍事休息后便到了午时用膳,长乐捧着饭食进来,见赵让依然坐在书案前,纹丝不动,不由有些心慌,开口叫了两声,得到赵让的回头一笑,才算放下心来。

      她将食盒放上圆桌,打开后笑道:“好香……趁还热着快吃吧,不论如何,饭总要吃的。”

      经长乐一提,赵让也顿觉饥肠辘辘,他让长乐陪着一道,长乐也不拒绝,兄妹两人坐到桌边,却谁也没有举箸。

      心中郁结,惆怅万千,自然大大压制了食欲,眼前便是御膳房遵旨特意准备的美味佳肴,也统统索然无味。

      长乐虽说是久惯人情冷暖,饱受白眼中长大,但到底年少,未经太多生离死别,面对的又是失而复得、待她极好极柔的兄长,此时再难掩饰,泪眼氤氲,颤声问道:“陛下真是今晚就要……就要带走你?”

      她当然想不到皇帝是要把赵让当作妃嫔一般,招去天乾宫侍寢,以为赵让这一去就是直接上了法场,有死无生。

      就不知叛将处斩,还允不允得亲眷收尸埋骨,她如今已脱了贱籍,又是未嫁之女,照理是能有这资格为兄长料理后事。

      只是眼前这微笑如春风的人,明日朝阳东升,便是阴阳两隔了么?

      赵让见长乐两眼含泪,鼻头红肿,美人彻底泡了汤的模样,微怔之后很快便明白过来,心头一软,随便夹个最近的菜肴放进她碗中,轻笑道:“趁热吃,别再往里面撒盐了。”

      长乐不解,赵让笑着给她揩去眼泪:“你啊,光是掉的眼泪就够给一日三餐佐味了。”

      如寻常百姓家长兄对幼妹的调侃取笑,长乐先是禁不住嫣然,转瞬又想到这份温柔转眼便化为乌有,更是心伤不已,眼泪更如断线珍珠。

      赵让心中亦是说不出的难受,他叛国自立,祸及家人,本就先存了份愧疚,迫不及待渴望希冀将多年亏欠之手足情一股脑捧到这小妹跟前,可惜反惹得她伤心痛苦。

      五内俱焚中,赵让也说不出什么安慰之词,唯有伸手将长乐拥入怀,任长乐埋首其中,痛哭失声。

      许久之后等长乐止了啜泣,顶着两杏核红肿眼,从赵让怀中起身,饭菜早已凉了。

      赵让爱怜地轻抚她头顶,道:“长乐,我也不瞒你,今夜皇帝召唤,我确有可能一去不回。”见长乐鼻子一抽,他忙接道,“你也别太难过。你兄长虽说身负叛逆之污名,但……”

      咬了咬牙,赵让坚定地道,“此心只向东楚,忠贞无二,上可对日月青天,下无愧列祖列宗。我不奢求向其他人表白心迹,但你一定要明白,你不是叛徒之妹,你的父兄,皆是为国死忠的堂堂汉人大丈夫……”

      话到尽头时,赵让也不禁微有哽声。

      长乐娇躯随着赵让的话语不住颤抖,她大哭着扑入赵让怀抱,泣不成声地问:“我信,我信!可你为什么不告诉陛下?你告诉陛下,你不是乱臣贼子,叫他别杀你啊!”

      赵让不答,默默将长乐拥紧。

      为何不能言明苦衷,伏求饶恕?

      因为纵然是问心无愧的堂堂男儿,亦有妻有子。常言忠孝不能两全,情与义何尝不是时时互搏,总不让人真有两全之策,煎熬到尽头处,身败名裂屈辱而死,也并非不能接受的命运。

      上天既令他做不得尽责的丈夫与父亲,至少他能拼这身血肉,护他们平安。

      若非不想让长乐自认是叛徒亲眷,而感低人一等,这些话即便到死,赵让也是不愿出口的。

      他拥着长乐,内心翻腾不已,想起将他置于此等境地的李朗,真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而此时的李朗,也因着半路跳出的程咬金,而不得不提起了赵让。

      早朝过后,在御书房内见了另有要事上禀的臣属,之后便是批阅奏章。李朗处理公事的速度极快,花不上一个时辰便把已奏章看完,刚要吩咐身边随侍送些吃喝过来,就闻报皇后到访求见。

      李朗暗中叹气,心知来者不善,却也想不出回绝的理由,便还是同意传见。

      天家夫妇,帝后之间也是持礼相待,谢皇后礼服上阵,头戴圆匡冠,外冒翡翠,上饰九龙四凤,身穿深青质祎衣,朱色罗裙绣金龙云纹,打一照面便深深拜倒,口呼“圣上”,不等李朗回应,已自行接道,“太子有恙,还望圣上怜惜。”

      李朗闻言皱眉,不悦之色溢于言表:“怎么又病了?”

      这太子也是李朗的心病,他从少年不得志到南征北战,登基之后忙于政务,虽也血气方刚,远远谈不上清心寡欲,但到如今却唯有和谢家出身的皇后育有龙脉。

      皇后仗着于宗祀有功更加嚣张跋扈不提,这谢家的外孙儿打从娘胎就不是个令人省心的娃娃,先天不足后天难补,弱不禁风,冬易受凉夏则中暑,常常抱病在床,一年到头就没有几个平安康泰的日子。

      本来就因着太子的外家而对他多少有些疏离的李朗,更不由地嫌弃这身体孱弱性格亦柔和的儿子,想到日后自己可能要传位给这扶不起的阿斗,就觉心烦。

      奈何如今外戚势力未除,谢皇后又是惯喜醋海里掀风作浪的妒妇,即便李朗真让哪个妃嫔承恩有孕,那龙胎成形落地的可能性怕也微乎其微。

      再说……生在帝王之家,何曾是幸事?就别赶着来受苦了……

      抱着这种近乎大逆不道的想法,李朗对子嗣一事看得极淡,若太子不适合承祧宗祀,便在族中另行立储便是,当然这事大可置后,不急于一时。

      恰巧在与谢家生隙之时,皇后又来告知太子生病的事,并且摆明了要皇帝移驾探视,见皇帝负气,倒也不慌不忙,不无埋怨地道:“这不是圣上要求严么,三岁多的孩子,都不懂事呢,非得要他卯时正起来认字,孩子辛苦,哪能受得住啊?便是放以前,也是六岁开蒙,从没那么早的。”

      李朗本欲再说些什么,终究是忍住了,转而淡淡地道:“好吧,恰巧也无事,就去看看他吧。”

      皇后使了个眼色,让随侍的宫女和内侍统统退下,转脸正色对李朗道:“听闻圣上收进来一位贱籍女子,可是真事?”

      李朗笑道:“后宫之事,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正宫皇后。只是那女子,朕已令礼部除了贱籍。”

      皇后生得与谢濂并无多少相似,就是一对吊稍大眼如出一辙,不显英武,反衬托出股戾气,此时她再把那本就大的眼瞪了圆,对李朗道:“莫不真是赵姓?”

      “真是赵姓。”李朗道,“既然皇后问起,那这册封之事,就由你操心了。且待平叛大军凯旋之后,便可成礼。”

      谢皇后未料居然得到这样一句答复,皇帝已先发制人,她再多委婉相劝的话也被淤于口中,片刻语塞后,她眉宇间添了层寒霜,悻悻然道:“此事,圣上得恕妾身无能为力了。妾身的手足胞弟惨死不久,郁结悲痛,实难为圣上操持封妃之事。况且……”

      她脸上忽而现出凛然之色,微昂起头,声也随之铿锵:“那赵家之人正是妾身的杀弟仇人,圣上怎可容其入宫闱,妾身主馈中宫,若此竟成了藏污纳垢之地,妾身却有何面目见宗祖先人?”

      李朗微微一笑,柔声应道:“你既有天下主母的自觉,便做好六宫表率,好生抚育皇子,孝顺太后,朕若能得后嗣繁盛,必也不忘皇后你的功劳。”

      见皇后的双眼圆瞪似要爆出,李朗无心多话,点到为止,他要让这位仗恃外家的女人知道,她私下所犯的龌龊勾当并非密不透风,无人知晓。

      至少皇帝是心中有数的,隐忍不发,已是圣眷极隆,聪明识相就别再得寸进尺——不过李朗猜测,谢皇后就如她那父辈兄弟,将他视作傀儡天子,拿捏在手,圆扁随意吧。

      移驾前去看望病弱太子的路上,李朗忽而感到一阵落寞。

      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利君死者重,便人主可危。

      在皇座上的人,即便是对夫妻骨肉,亦不可信,就如他当年因赵让而领悟到权倾天下之利而一心图之,仿佛轮回,他此生注定是无血脉亲缘了。

      连赵让……李朗苦笑,也不过是个叛徒。

      不过是个他希冀用皇权保护、威压臣服的叛徒,而非真是那能与他一世相知终生并肩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童鞋们,天使们,多给俺打打气,快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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