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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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我才发现，所谓人生道路其实只有一条：套路。
一
那是葛峰悲喜交加的一天。喜的是，一大早，伴着金黄的阳光，辅导员喜洋洋地通知他，系里保研的名单出来了，他踩着名单的尾巴，保送上了本校的研究生，从此可以告别任汝芬、肖秀荣，历年英语考研真题，最让人头疼的现当代文学。再见了，新月派！他坐在H楼某间巨大阶梯教室的一排，两只手还兴奋地不住颤抖。
然而，命运——其实，也不怪命运，怪就怪葛峰老家不可理喻的二叔。葛利民悄无声息地溜到学校，丢了一个小孩儿给他。葛峰完全懵了，上一次被气到头脑空白，还是他发现葛利民把自己半瘫的老娘，也就是葛峰的奶奶丢在没窗户的草屋里，几块砖头垫着摇摇欲坠的床板，一张小板凳，一个破碗，烂糟糟的白水煮面。
时间转回那个秋日尾巴的上午。十一点三十五分，教室开始骚动。然而授课的刘教授出了名的刻板，不把课上满一个半小时决不罢休。作为助教，中文系的葛峰对数学系的课毫无兴趣，他也根本听不懂。这份工作是对门宿舍的哥们介绍的，他忙着泡妞，无暇分身，葛峰便顶了这个缺。好在刘教授对此不以为意，他恨不能事事亲力亲为，葛峰顶破天收收作业，发发试卷，每个月校园卡有额外的四百五十元收入，不但够吃饭，省一点，还能在教育超市买店零食孝敬奶奶。
还有十分钟下课。刘教授四平八稳地切换PPT，各种符号犹如天书。后排的大二学生们已经陷入饥荒状态，葛峰哂笑，埋着头，乐呵呵地在本子上画了朵歪歪扭扭的花。这时，隔壁教室的艾老师忽然探进头，一惊一乍地叫道，“刘老师！你门口咋蹲着一小孩儿？”
刘教授眉头紧皱，几步跳下讲台。教室嗡嗡嗡响成一片，刘教授性格孤僻，单身了大半辈子，这孩子——
还不等大学生的想象力发挥到顶点，刘教授黑着脸回来了，“葛峰！找你的！”
葛峰一头雾水，“找我的？”
“嗯！”刘教授扑向他的PPT。葛峰猫着腰迅速一路小跑，那艾老师居然没走，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哎呦，你叫什么名字啊？”
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陌生孩子抬着脏兮兮的小脸儿，“我叫夏添。”
“春天之后的夏天？”艾老师倒是富有浪漫主义思维，“真是饱含诗意。”
孩子摇了摇头，葛峰向老师问了好，转过脸去，问道，“你找谁啊？”
“我，我找葛峰……”
“我就是葛峰，可我不认识你啊。”
孩子的眼睛一下红了，“利民叔说，你养我。”
“我养你？我？”一听葛利民的名字，葛峰就明白了。“王八蛋。”他拎起孩子肮脏的羽绒服领子，“我找他去！”
夏添姓夏，夏天的夏。
“添……我不会写。”夏添抱着不锈钢碗，怯怯地小声说，“叔说，我是个添头，是添头的添。”
“听他扯犊子。”葛峰没好气。葛利民一辈子奸滑，早就溜得无影无踪，估计此时正在庆祝再次甩给大侄子一个包袱。“你……”
夏添喝完了免费汤，渴望地眨巴着眼睛，“哥，我能，再、再喝一碗吗？”
“没问题。”葛峰去窗口拿了两碗，一碗飘着一缕紫菜和稀薄的蛋花，一碗有几瓣西红柿上下沉浮。夏添欢天喜地，大口吸溜着寡淡的汤水。葛峰给他打了一份菜和一碗米饭，这小家伙扒了个精光，连菜汤都没放过，看得葛峰目瞪口呆。
“来，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他按住夏添的小细胳膊，“会说普通话吗？”
夏添带着浓浓的乡音，小脑袋摇了摇，“不会。”
“好吧。”葛峰无奈，“那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小孩儿乖巧地点点头，葛峰叹口气，“来，说吧——你啥时候来的？”
幸而虽然不会讲普通话，但夏添的表述却十分精确，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无一不备，且颇具逻辑性。他告诉葛峰，他是葛利民再婚老婆前夫的儿子，打从一进门，葛利民就看他顶不顺眼。他每天要给葛利民干活，喂猪、放羊、拔草、捡棒子、倒洗脸水。三个月前，葛利民因为琐事暴打老婆，夏添他妈忍无可忍，愤而离家出走，至今未归。托人捎话说出门打工了，以后不回来了。葛利民咽不下这口气，去娘家闹了几回。夏添的姥爷姥姥去世了，舅舅们不要他。亲爹杳无音讯，亲奶奶尚在人世，可也不认这个孙子。葛利民不愿白替人养儿子，思来想去，干脆把拖油瓶扔给葛峰。反正葛峰是城里人，就该帮衬他这个穷苦的叔——永远是这个神逻辑，他觉得他弱，他就有理。
“哦，懂了。”那个二婶子他见过几面，看起来非常懦弱的样子。葛峰冷笑，“他不养，就给我养。我他妈欠他的！”
夏添直勾勾地盯着葛峰面前的碗，嘴巴蠕动。过了一会儿，他终于鼓起勇气，“哥……”
“谁是你哥。”葛峰瞪眼，夏添一哆嗦，眼眶又红了。葛峰明知不对，冲小孩撒什么气，硬是压住满肚子火气，“嗯，怎么了？”
“你不饿吗？”夏添舔了舔嘴角。
葛峰恍然大悟，“没吃饱？”
夏添羞愧地低下脑袋，细棱棱的脖子好似豆芽菜。葛峰将自己的那份饭菜推过去，“我不饿，你吃，别浪费了。”
“谢谢……叔叔。”夏添抖抖嗦嗦，葛峰哭笑不得，“算了算了，你还是喊我哥吧。对了，你几岁了啊？”
“我，”夏添紧抓着筷子，“我十三岁了。真的，快、快十四了。”
作者有话说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