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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天亮后,“关西刀客”钱豹遇刺的消息果然一传十、十传百。扼腕叹息的自然有,大部分却是在拍手称快,人情冷暖可见一斑。
      那被一箭毙命的钱豹乃天水人士,自幼练习刀法,又因得过西域神秘门派的指点,路数十分诡谲。他五年前入中原,与东南水贼沆瀣一气,在沿海一带烧杀掳虐,官府奈何不得,武林人士也不想引火上身。

      这钱豹练的功法邪乎,为了巩固内力,每七日要掳去一名幼童放血。如此茹毛饮血之徒,实在没有什么好名声。
      横行霸道多年,最终落得如此结局,只能说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如今天下太平已久,四境安定,虽有虎狼邻邦觊觎边境,打了这许久,也并未有过实质上的威胁。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本就毫无干系,朝廷向来不想惹武林人士,放任自由后,竟然欣欣向荣了起来。

      至于天下武林大家,却又纷纷自成一派。
      譬如西南唐门,滁州齐家,皆是名震天下的武学世家,可也绝不外传其中绝技。
      但家族式的管理毕竟少数,更多则广招门徒,光大本门武学,由此在江湖中取得一席之地,譬如丐帮与青城派,又譬如这小隐于林的会稽一脉。

      会稽山为当今天下三千里山河中,风景最是秀丽的一处群峰。闻名遐迩之处又不止于山水风光,其中一处洞天唤作“阳明”。
      阳明洞天开山立派,要追溯到百年之前。祖师路过会稽阳明峰,观之山川灵秀,潜心隐居数十年,终是大有所成。自打那时起,阳明洞天逐渐有了名声,但当真名噪一时,却是二十年前的群英会。

      群英会由滁州齐家牵线,每十年举办一次,各门各派无论资历辈分,皆可上场一较高下。即使争夺那些排名并未有实质意义的奖励,仍然能成为江湖的漩涡中心。
      彼时阳明掌门怀虚真人还未曾闭关,二弟子谢凌正当壮年。他凭借九式出神入化的剑法让江湖为之震颤,势头正盛,无人匹敌,此后更是被敬称为“凌霄剑”。至此,阳明洞天之名广而告之,门徒也不再是一辈仅有寥寥几人的局面,变得愈发多了。
      唐青崖的信便是要给谢凌的。

      从栖霞至会稽,因身边带了个累赘,纵使快马加鞭,也走了三日。
      一直到山阴境内,方才感到四周山川钟灵毓秀,实在是一处修炼不可多得的所在。唐青崖翻身下马,将那缠了他三日的孩童也抱下来。
      他天性少言寡语,对陌生人更是变本加厉,故而整整三日,和同行的阿锦说过的话竟然屈指可数。曾经他也想过,等对方想起,再送回家去,可问过两次,阿锦记得自己姓名,始终想不到祖籍何方。

      唐青崖领着那孩童走过曲折山路,停在一块石碑之前。
      石碑之上刻有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立心立命”,据传是阳明洞天的开山祖师留下的训诫。唐青崖静静地瞻仰片刻,伸手将马缰捆在树上,不情不愿地伸手牵起阿锦,让他跟着自己往山上走。
      适才拐了一个弯,从山路深处闪出一道白影,停在他们面前。
      却是个清秀的年轻人,温文尔雅,白衣的袖口上沾满了泥点子,背后还有一筐药草,似乎并非循声而来,反倒像刚好路过。

      这刚好路过的年轻人冲青崖一揖,温和道:“这位小弟弟请回吧,怀虚真人闭关,不见客。几位大弟子也各司其职,并未与山下有瓜葛。”
      唐青崖还礼,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道:“在下唐门弟子,奉门主之命送信与凌霄剑谢前辈。”
      那年轻人接过书信,轻笑道:“找二师兄?他近日刚巧外出东海,不在门派当中,信可留下,我替你送到便是。”

      唐青崖欲言又止,踌躇良久,见那人始终不问,便道:“还有一事……这孩子此前险些为恶人所害,又说不清自家其他人在哪里。蜀中太远,实在不方便带回我门中,不知贵派可否做个顺水人情,收留他?”
      他认真打量唐青崖身侧孩童良久,眉间沟壑愈发深沉,看得人毛骨悚然起来,才轻轻地一搂那孩童肩膀:“我派自会安顿他,有劳唐师弟一片赤子之心。舟车劳顿,唐师弟何不上山一叙,尝尝我阳明的茶?”
      唐青崖严肃道:“这便要启程了,师兄在等我。”

      那年轻的阳明弟子笑道:“如此,不强迫唐师弟了。有缘自会再见,唐师弟会否常来探望?”
      唐青崖平静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救了他,却未必要有责任看护他。拜入阳明,日后他是烧水砍柴也好,勤修武艺也罢,都同我再无干系。”
      此言说罢,他在阿锦头顶轻描淡写的抚摸一把,再向那白衣男子道了一声“多谢”,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

      直到身影几个起落后消失在山雾之中,那白衣人才苦笑,心道:“江湖传言唐门中人向来冷血,难得做善事,却又从头到尾戴着面具,不留名,不给人一点希望,也断绝了日后报恩的机会,如此才是最为无情之处。”
      他这番话说与阿锦,多半得不到回应,于是将手伸给他:“你叫什么名字?”

      阿锦闭口不言,好在阳明弟子比唐青崖有耐心得多,自报家门道:“我叫做程九歌,是当今怀虚真人座下五弟子。”
      一只小手怯怯地抓住了他的,声音细若蚊咛:“……阿锦。”
      程九歌笑得和煦,道:“如此,阿锦,收你入门我尚且有这个权力。自今日起你上了会稽山,入了阳明洞天,这里便是你的家。”
      阿锦看着他,背后山峰秀丽,云遮雾绕,如入仙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三日后,谢凌自东海归来,这才收到唐门门主来信。他阅信后一言不发,指尖微动,薄薄的一张纸片刻间化为齑粉。
      程九歌道:“二师兄为何阅后即焚呐?”
      谢凌淡然道:“不过是些旧友寒暄。”

      庭院内数名弟子正在练习入门剑法,谢凌一身简朴灰衣满是风尘,眼角虽有细纹,依然与周围的出尘非常格格不入。他轻轻一扫,目光落在边缘坐在大石头上的孩童身上,皱眉问:“那是新来的孩子吗?”
      程九歌知他不喜胡乱接纳新弟子,撒了个谎道:“前日下山采药时遇到的……好似遇到了猛兽,受到惊吓,一时也问不出什么,便带回山上,这几日休息得好了。如若师兄不喜欢,他想起家在哪里之后,师弟送他回去便是。”

      谢凌不语,默然打量角落的孩童许久,竟难得一见地微微动容。他嘴角微翘,是个不怎么明显的笑:“叫什么?”
      程九歌道:“领回来时惊吓甚重,口齿不清,警惕性也强。经过这几日却是好多了,想起了他姓苏,单名锦。”

      谢凌道:“再问,他愿不愿意留下。如若愿意,黄昏带到静心苑外,拜入我门下。”
      阳明洞天收徒,自有一套体系。怀虚真人年事已高,早已不再收徒,而大弟子常年游历在外,杳无音信已久,余下几名弟子功法俱是大成,都有自己的门生。他们各有所长,分别教导,如此以往下来,门中井然有序。
      程九歌打趣道:“师兄何不亲自问?”

      谢凌不答,只兀自说道:“观之根骨资质俱是上乘,既然无家可归,如今风雨飘摇,学点东西总比日后赤手空拳的好。”
      程九歌道:“可三师兄说,您自那件事后,再不收徒了,还让我别打扰您。”
      他言辞闪烁,却让谢凌微微怔忪。

      往事在他脑海稍纵即逝,旋即又恢复了看不出喜怒的样子:“我说过吗?小师弟,你三师兄诳你呢,他定是看上这孩子有灵性,想和我抢徒弟。我若再晚归几日,这收徒也确实轮不上我了。”
      程九歌不置可否,笑着行了一礼,转身去找苏锦了。
      清风徐来,会稽山惠风和畅,就要入夏的时节,却不觉炎热,也听不到蛙鸣。这像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清清冷冷的,轻易涤荡开俗世纷争。

      当日,苏锦便成了“凌霄剑”唯一的关门弟子。
      开始练习入门的剑法时,他尚只有七岁,连一把像样的剑也举不起。
      在阳明的大部分时光,他都和谢凌呆在清净峰上。那处又比大殿与习武广场要冷得多,夜风飒飒之时,几乎便要睡不着。

      程九歌倒十分喜欢他,经常来探望。最初他给苏锦带小玩意儿,被谢凌责骂过一次再来便是两手空空。
      除了小师叔和师父,苏锦再没见过别人。

      晨起挑水,白昼练剑,黄昏后便在藏书阁读书冥想,谢凌亲自指点,他是个严师,无嗔无喜却威压甚重。苏锦常想,师父两鬓花白,见过许多事,为何从不同他说起?
      无奈他始终不敢问。
      苏锦尚且年幼,便是天纵奇才,也挨不过时间研磨。

      在会稽山的日子过得枯燥又规律,刚开始时,苏锦会偶尔在夜半梦回时想起将他从栖霞山救下的人,手心和他腰间的匕首一样冷。
      到后来,虽不再梦到他,亦不常想起他,总归忍不住遗憾,不知此生能否再见。
      “唐青崖”,他甚至不知具体是哪几个字,却依然记得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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