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府琐事记》新雪

2、初入妖府，先被推倒

　　子灵小仙娥初到妖府时，只当自己是来这里服刑的。
　　揣着赤脚大仙亲笔书写的任职书，她将心儿一横，迈进了伏魔山。一脚下去，顿时感觉左右半边身体各处两地，一面是清平凡尘，一面是滚滚妖雾。
　　而两种世界交汇一体时，竟有种异样的舒爽。就像成仙前在人间炎热的夏天，初将脚丫子浸入清凉的溪水中一般。只是两种舒爽各有不同，此刻这一种，更有妙趣。
　　怕迷了心神，她忙将脚收了回来，深吸一口气，复又长长呼出，而后抱着一种壮烈赴死的心情，再次踏入伏魔山。

　　伏魔山地形颇为奇特，山底到山腰处尽被乱石奇树环绕，其间妖气旺盛，常常扰人心智，扰乱修为。因而修为不高的神仙，到了此处常常难寻着出路，被困在山腰上前进不得。
　　所幸她离开天庭时已对这些有所听闻，偷偷将寻路镜带了下来。
　　寻路镜是她仿着素英大仙的定位仪做的，持镜者只需告诉镜子目的地，镜子便可为他指出方圆百里的最佳路径来，如此再迷糊的人也不会寻不着路了。
　　将寻路镜的目的地定在了妖府之门后，子灵便按着镜中所指的道路开始前进。路途中她又想起前几日被逐出天庭时的场景，心中酸苦不已。
　　她从未想过她所造的山寨物会令素英大仙困扰，那时才幡然悔悟过来，可惜为时已晚。这些器物原来都是她造来自己收藏把玩的，从不曾赠送或交易与旁人，就如同凡人常常寻来喜欢的书法家的字帖临摹一般，只做一种练习与瞻仰。然她竟未意识到门类不同，其做法的意义也不同，她自以为出于崇拜的举动，最终竟是伤害了大仙的心血。
　　出于这种愧疚与懊悔，她在幽暗丛林中行了半个时辰终于寻到妖府前时，便催动法力，将她所保留的最后一件山寨物灼烧摧毁了。
　　此后若非天庭降旨或上司下令，她将永远不会离开此地。

　　妖府之外冷气森森，晦暗幽静，妖府内却别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此妖府围着上山腰而建，以妖门为中心左右扩散，占山腰环带的五分之一。
　　妖门是妖界通往凡间的唯一关口，同仙界的南天门差不多。自天界掌管三界以来，便在妖门外再修一道门以封印妖门，此门便称“妖府之门”。
　　妖府之门两百年前归了良乐仙君来守，本也是庄重严肃之地，如今却被这良乐仙君带得跑偏了风格，因而再无神仙愿意来守，天帝头疼得紧，这地方，便由着良乐仙君去了。
　　看守妖府之门对上仙而言是份吃力又不体面的差事，因而这位心高气傲的仙君初来此地任职时是憋了一肚子气的。自觉被天庭小瞧了的他在妖府中将天庭众仙大骂了三日三夜，骂得口干舌燥，却发觉晴空依旧是晴空，皓月依旧是皓月，而后便有些落寞了。
　　他在妖府住了几日，情绪低落、自暴自弃。忽的一日灵光一现，这才振作起来，叛逆地为妖府定了些略显离经叛道的新规定，以为这样会使天庭那班老仙们头疼不已。
　　这天真的想法使得他的心中好受了许多，甚至有一丝坏坏的窃喜。然天庭那时正在为他的离去而庆祝，大摆筵席狂欢七日七夜，对他做出的新规定其实并不知晓，既不知晓，便更不可能因此而头疼了。
　　此后天庭对他的新规定亦是不感兴趣的，或说天庭并不想知道他在妖府做了什么。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只要他不在天庭，随便在哪里做什么都好。反正他总不可能搞叛变吧。
　　如此，良乐大仙心血来潮，自鸣得意地对妖府做出的重大变革，便不得遂愿，怅然了之了。

　　妖府之门前，那良乐仙君又支起个大桌子，靠坐在桌前椅子上，叠起双脚伸直了双腿，慵懒地搭在桌子上等着众妖们“行贿”。他双眼微闭，口中叼着根青草，模样甚是悠哉。
　　桌对面站着一只壮硕的妖怪，本应是威风凛凛之姿，却一派憨厚面色，抱着个盛满奇珍异宝的箩筐，面含恭敬期待地道：“仙君，这些是我攒了三个月的宝贝，一共八件上品、六件次品、一十六件下品，您看是不是能放我出去几日呢？”
　　良乐将倾斜着仅两腿撑地的椅子晃了晃，瞥了眼箩筐，懒漫地道：“放着吧。”

　　自良乐看守妖府后，原先整日思索齐力攻出妖府之门的妖们都变得不那么团结了。因为他规定：若妖们能给他足够的珍宝，便可放行去人间玩几日。小妖小钱，大妖大钱，可爱一点的妖怪他还常常会提醒说：“最近燕庄在淮南一带捉妖，你可避着点。”
　　既然强攻未必打得过还有牺牲的危险，这条低门槛的新途径自然成了妖们的最佳选择。从前整日钻研奇术修行的妖们开始在妖界各处寻起了宝贝，一时间掀起了一阵“淘宝热”。一些形象粗矿的妖甚至放弃钻研修为，改钻研一种能使人看起来甚为可爱的“萌术”。身形较小的妖在寻宝时常常抢不过身形庞大的妖怪，因此他们决定发挥自身娇小可爱的优势，通过教习大妖“萌术”来换取珍宝，此行为被称作“卖萌”，在妖界是项热门行业。

　　此刻在妖府之门前，那修习了几个月“萌术”的妖怪冲着良乐暧昧地眨了眨眼睛，看良乐无甚反应，便对了对手指，小心翼翼地将箩筐内的宝物尽数倒进了桌边的大箱子中。
　　这一刻，它仿佛已嗅到了久违的自由的味道，以及人肉的清香，因而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向后退一步，抖了抖壮硕的筋骨，预备一口气冲出伏魔山好好去凡间浪一浪。
　　然他运足了全力刚要冲出去，脑袋便被狠狠地撞在了一只拳头上，头顶顿时冒出个大包来。
　　原来不知何时，良乐已站起身来。他冲着那震惊又委屈的妖怪道：“今年的标准改了，像你这么大个儿的妖怪，起码要十件上品才行。”
　　他说罢看着面前委屈得似要哭出来的庞然大怪，又软下声音来，一本正经地道：“别灰心，只是多两件宝物而已，我看好你，明年一定行。”
　　那妖怪低着头，良乐正要回坐去椅子上，便听那妖怪沉声道：“去年也是这样，别的妖一件上品，甚至只有次品都能去人间耍上几日，而我偏要八件上品。你前年同我说六件上品就可以了，去年我备了六件你又说要八件，今年我备了八件你又说要十件……”
　　良乐听他语气不对，正要回身时，却见那妖怪粗壮的尾巴猛地横甩过来，他翻身一跃间，那妖已然冲出了妖府。
　　这样的妖怪若是去了人间必是大祸，良乐心道不妙，面上懒漫全无，凛然一派凌厉之色，飞身追往府外。

　　当时，子灵小仙娥才将那寻路镜完全摧毁。她正欲进府门时，却见一只庞然大物冲将出来，擦过她的身子飞往丛林中去。她被撞了一个趔趄，刚刚站定，却又被另一白色物体冲倒在地。
　　“以为换个人形我便识不出你了？哼，还没见过哪个敢从我手底下逃走，我今番捉住了你，你便休想再离开妖门一步了！”冲倒她的原来是个男人。此人虽着白衣，样貌俊朗，一派谦谦君子之相，神采却甚为嚣张跋扈，行为也颇为粗鲁。
　　被那男子擒在身下动弹不得，子灵只好大喝：“放肆！快放开我！不然……”
　　她尚未将天庭做后台的话讲出来以作威慑，便被那白衣男子在脸上狠狠揍了一拳。
　　那男子凝眸瞧着她，而后戏谑道：“你这老妖怪，今番变作的这张面皮还挺好看的。”
　　那一拳力道甚狠，生生将子灵的面颊打得肿起一个大包来，未待子灵再行反抗，那男子便又是毫无怜惜地再一拳狠狠砸将下来，刹那间子灵只觉眼前有星儿在转，面上火辣辣的疼着。
　　“待我撕下你这张皮，休教你再有机会去搞祸害！”那男子说罢，两只手便在她脸上拽起脸皮狠狠撕扯着，从额头到耳朵，又从耳朵到脖子，子灵拼尽全力却反抗不得，只能胡乱挥着拳头，回敬在男子脸上。
　　几拳下去男子终于停手，面上却不显一丝痛苦，只疑惑道：“咦？破绽竟不在面皮上？”
　　剧烈的疼痛令她险要晕倒过去，却忽的感受到胸前有些不大对劲，顿时勉力集中起精神来定睛瞧去，却见正伏在身上的轻狂男子正将手放在她的衣襟上撕扯着。
　　“禽兽！住手！”子灵嘶声痛喝，同时双手运足气力要将那双咸猪手拽开，却绝望地发觉自己法力太弱，实在难起作用。
　　便在她下定决心要与对手同归于尽之时，听得近处一声清脆的男声惊疑道：“你们在做什么？”

　　九诺疑惑地望着对面姿势奇怪的一对男女，颇感痛心地想起来，良乐仙君其实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男子。
　　不待意识到这些的他选择回避几时，却听闻正伏在女子身上的良乐喊道：“这惊雷怪变出了一副好皮囊，快来帮我撕了它！”
　　九诺愣着不动，正被他拽住尾巴拖在地上的惊雷怪却被吓得不轻，急叫道：“大仙饶命！”
　　一瞬间，妖府前的空气有些凝固住了，气氛甚是微妙。
　　良乐停下手中动作，转头朝着九诺的方位瞧了眼，目光触及趴在地上的惊雷怪时陡然愣了一下，复又缓缓转头再瞧了眼拳头下已不成模样的女子，嘴角稍稍抽动了几下，而后迅速跳起，落到了一米之外去。
　　“她是谁？”良乐狐疑地问九诺。说话间他瞟了眼躺在地上的女子，又匆匆回避了目光，似有些不安，又似有些嫌弃。
　　九诺察觉到女子身旁的物件，走近去看，却是天庭安排职事调动时专用的信封。他眉头轻蹙，将信封捡起拆开，取出里面的信来瞧了一遍，而后转头对良乐道：“天庭派来的，名唤子灵。”
　　“子灵？天庭派她来做甚？”良乐挑眉问。
　　九诺将信交到他手中，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头几日不是才给天帝发了索人的书函吗？”
　　良乐眨了眨眼睛，愣了一下，而后撇嘴皱眉道：“我写着玩的，天帝当真了？”
　　九诺弱弱地点了点头。他知这位仙君在天界曾是怎样风云的一个人物，如今虽是落魄了、变呆了，这份威慑对天庭却一点儿都不曾减弱。
　　但其实这位仙君真的不似从前了。从前说一便是一，如今他说一，可能只是想唱《一只小毛驴》或《一只小花猫》而已，虽然他并不会唱歌。正如这一次，他久居妖府觉得无趣了，便常常发函去挑逗天庭，这意思可不是真想得到点什么，仅是无聊时的消遣罢了。
　　不过这一点来看，这位仙君也依旧是很有胆魄的，试问三界之中，有哪一个敢无聊了就去挑逗天帝玩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