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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   *

      沃尔布加和奥赖恩在女儿的房间里守了大半夜,才终于想起了不知所踪的大儿子。

      “哦……我让他自己去禁闭室反省了……”

      沃尔布加简略地向丈夫解释了整件事,奥赖恩听到是西里斯甩开了妹妹的手才导致她失足摔下下楼梯时还愣了半天。这兄妹俩关系多好这些年他们都看在眼里,虽然有的时候会闹点小变扭,怎么就突然出了大事?

      奥赖恩·布莱克走出了女儿的房间,顺着暂时修复了的楼梯下楼。

      布莱克老宅里的禁闭室在整栋房子的三楼角落,在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也“有幸”被关过几次。

      那是一间空荡荡的小屋,里面既没有窗也没有灯,更没有床和地毯,那真的是一间什么都没有的房间。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关进去的时候又惊又怕,一整晚都在做噩梦,也差不多就是西里斯现在这个年龄。

      底楼的煤气灯忽明忽暗地闪烁,他站在楼梯平台上透过窗子向外看去。冬日的天狼星格外耀眼,而心宿二却要到夏天才能盛放。

      他踱着步继续向下走去,在走到三楼时微微顿了顿,又继续向下。老宅的二楼有一间巨大的画室,巨大的家族挂毯被施了永久粘贴咒牢牢附在墙壁上。墨绿的底色上,蜿蜒的枝条彰显着家族的悠久历史。正对着长窗的墙中央,他的名字和沃尔布加的名字被连在了一起,又岔出三根枝条。

      每个布莱克家的孩子都会在学认字的时候来这间画室学习家族历史,他还记得西里斯和安塔芮丝牵着手一起认名字时的亲昵。

      奥赖恩在家里很少出声,比起训斥孩子他更希望自己能塑造一个威严的父亲的形象,这也导致了孩子们并不亲近他,三个小孩私下里的事也都是沃尔布加告诉他,但他觉得自己从未看错过这几个孩子。

      如果西里斯是有意的,那他就要重新考虑一下继承人的事了,如果他连双胞胎妹妹都不顾,未来他也不会多么顾着这个家。

      但这不可能,西里斯不可能有意要害妹妹,奥赖恩想,现在,他的大儿子更需要好好回床上睡一觉。

      *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划破云层时,西里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他动了动身体,有些迷茫地打量着四周。

      他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环视一周,没什么不对,但他就是感觉有什么出错了。

      也许是因为饿了?他掀开被子,又猛地抓住了它。

      是了,是很饿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吃成上一顿饭。他在准备去吃饭的时候把妹妹甩下楼去了。可是昨晚自己明明是去了禁闭室……?

      换了身衣服,西里斯走进浴室,镜子中的自己眼眶浮肿着,似是在嘲笑他。他鞠了一捧水往脸上泼,冷冰冰的让他想起安塔芮丝的指尖。

      他的安、他的安,她会微笑着给他擦汗,也会恶作剧地揉他的脸。这两年她的身体渐渐好了点,他却忘了她的健康是那么脆弱。

      他想起了母亲尖利的咒骂。

      她会跑到禁闭室来把自己送回房间?

      西里斯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不能这么窝在房间里,但他也不能直接去找母亲。母亲……只要安没醒,她是不会对自己和善的吧?他认认真真地抚平了头发和衣服,用他从未真正做过的规矩走出房间。

      清晨冰冷的空气在五楼静止,家里安静地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他的视线在雷古勒斯的房门停留了片刻,在瞥到挂着“安塔芮丝”的房间时别开了头。

      她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昏迷着,是不是……又要过回从前躺着度日的生活?他咬紧下唇,心中的酸涩快要将他淹没,眼底的湿润滚烫滚烫的,刺痛了暴露在冰冷中的眼睛。

      他向楼梯口走去。他对这种感觉感到陌生,以前每个早晨他都会先去找她……她的手指总是凉凉的,他喜欢牵着她的手,因为他喜欢这种安的手被他的焐热的感觉。他看着高高的楼梯,惶恐地停住脚步。

      也许昨天那次是他最后一次牵她的手了。

      他把手扶上栏杆,正准备下楼时,听到了有人上楼的声音。他垂下眼,看到了不苟言笑的父亲。西里斯无意识地退了一步,看着父亲一步一步走上楼。

      父亲……总是很严肃,却又不太管他们,也很少惩罚他们。西里斯再次深呼吸,但安被他亲手甩下了楼,他不能指望父亲能够放过他吧?即使父亲放过了他,他也不会放过自己的。

      *

      奥赖恩在房间休息了一会儿,准备上楼去把一夜没睡的沃尔布加拉回房间休息。

      早上的空气真冷啊,他叹了口气。底楼的壁炉劈啪作响,但楼上的壁炉却冷冰冰的,是怪沃尔布加忘事还是怪克利切太小心翼翼?医生很快就要来了,他得赶紧去让妻子休息,然后找西里斯谈谈,正这么想着,他听到了楼上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西里斯正站在楼梯口,他垂着头,看到他以后迅速地后退了一步。

      奥赖恩觉得自己面对几个孩子的时候总是太容易心软了。他看着明明惊惶又难过却假装平静的儿子,觉得他也不用再问什么了。但他还是得做点什么,比如教孩子学会面对。

      “这么早,西里斯,”他平静地开口,“太冷了,先回房间吧,早饭还有一阵子呢。”

      西里斯愣住了,他迅速地红了眼眶,又急急憋回泪意。再次深呼吸了几回,西里斯又偷偷瞥向父亲。

      奥赖恩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拍了拍他的肩,推着他进了房间。

      “爸爸……”

      他看着语塞的儿子。

      “我……”

      他挑了挑眉。

      西里斯张开嘴复又合上。

      承认自己的错误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而当你的错误导致了你最亲近的人、最相信你的人受伤时,这种勇气必须得无比强大。

      西里斯觉得自己好像不是那么有勇气,他的心在打鼓,他的手在颤抖,他不清楚自己是害怕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还不够勇敢。

      他的嘴张张合合好几次,最后只是轻声问奥赖恩:

      “安……安塔芮丝怎么样了?”

      *

      沃尔布加被难得强硬起来的丈夫逼着回房间睡了几个小时,等她再睁开眼时,挂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往楼上走去。

      安塔芮丝依然昏睡着,她的床头还摆着一瓶魔药,大概是下一顿的量。她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脸颊,叹了口气轻轻阖上房门。

      她想起奥赖恩半夜问了西里斯的事。

      这个莽莽撞撞的孩子!她恨铁不成钢地咬牙,没有教养、没有风度,到底是自己没有教好!她一边责怪自己一边下楼。

      地下室的厨房里,奥赖恩、西里斯、雷古勒斯正在吃饭,看到她走进来,奥赖恩对她微微点头,拉开了他左手边的椅子。西里斯和雷古勒斯都抬起头看他,又一前一后垂下眼。

      看着两个孩子都有些红肿的眼眶,沃尔布加因为女儿的不幸而产生的,由愤怒、惊诧、愧疚和担忧交织的复杂心情都被堵在了喉咙口,理智抑制了她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责骂。她复杂地看着餐桌上静静用餐的三个家人,最终只是做了几个深呼吸,走到被拉开的椅子边坐下。

      这个家已经不需要更多的争吵与惩罚了。

      沃尔布加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饭。她看着坐立不安的西里斯和犹如惊弓之鸟的雷古勒斯,决定还是问问丈夫那些她不知道的事。

      *

      冬日里的伦敦白天格外短,西里斯踟蹰了好几个钟头,但一直到太阳落山,他都没有靠近过安塔芮丝的房间。他上上下下踏遍了布莱克老宅的每一方寸,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都没想好,倒是受到了家中画像的无数白眼。

      直到他在母亲身旁坐下开始吃晚餐时,他身上的细胞依旧像是站在泾渭分明的两边,一边叫嚣着“不去!”,另一边嘲笑他“缩头乌龟!”。他快要被自己逼疯了。

      他舀起半勺汤,正准备往嘴边送,就听到了安的名字。他惊得猛一口把汤灌下去,结果被呛得不轻。

      正打算说什么的奥赖恩了然地看着他,面无表情,看得西里斯涨红了脸。

      早上父亲说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我们都希望,并且相信你并不是有意的,西里斯。”

      他握紧了汤勺柄。

      “安现在还在昏迷,我想我能够清楚地了解你现在的想法和挣扎。”

      他对上父亲的灰色眼睛,那是怎样深邃的眼神?西里斯尚不懂阅历的门道,只是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看穿了,他的思想和灵魂全都赤/裸裸地曝光在父亲的目光下。

      “我和你妈妈都觉得禁闭室的惩罚太过焦躁了,因为这并不完全是你的错,西里斯,是的,不完全是,但并不代表你没有责任。你也赞同这一点。”

      父亲语气平和又淡然,西里斯不明白父亲怎么会这样平静,或者说能够表现得如此平静。站在他身前的是半天前把他的女儿甩下楼、害得她至今昏迷不醒又病重虚弱的人,他动了动嘴唇。

      这就是他的爸爸,他不像妈妈那样永远偏袒安——即使是面对家人,他也总是能理智又冷静,他的条理总是清晰,他的分析总是那样公平。

      “所以你仍然需要接受惩罚。”

      *

      西里斯恍惚着把思绪拉回现实。沃尔布加已经简短地说了安的情况,是了,不过就是“还没有醒”、“已经喂了药了”这样无力的话。爸爸妈妈总是向他们强调血统纯正是多么重要而宝贵,好像他们是纯血就能解决所有的事情一样。

      但他们体内流淌着的纯净巫师血液并没有成为他们的护身符,最起码,并没有让安少受一丁点病痛。

      西里斯从前从未想到过这个层面,父母的话他总是懵懵懂懂地听,然后囫囵吞枣地学。他并不真的觉得纯血统能带来什么他想要的好东西,也没有把这说法放在心上,但他也从未忘记过母亲在向他们讲述家族历史与纯血统时脸上由衷的自豪和骄傲。

      他总以为,他也是像母亲那样为自己“布莱克”的姓氏而自豪,为自己身上流淌的纯正血统感到骄傲的。一直到他思考到这个问题的现在,他都是这样认为。

      但他发现这并不能给予他们任何实质性的帮助。这些都不能让安早早好起来,也并没有给他他想要的、强大的勇气。他能够在恶作剧成功后坦然地承认自己的“功绩”,他一直认为那是因为他血脉里传递给他勇敢和坚定,但现在他真的怀疑了,怀疑又迷茫。

      盘子里的汤渐渐冷下来。西里斯又舀起半勺送进嘴里,汤里奶油的香味随着温度的冷却而凝固起来,流转在舌尖上却带来一种别样的厚重感,浓稠的汤汁将那些佐料与切得如丝般的肉末沉淀起来,喝进嘴里感觉涩涩的,凝聚的咸味里夹杂着一丝奶油的香甜。

      他忽然就想起了安的眼睛,那双和他的一模一样的眼睛。她总是安静的,她被病榻消磨出来的温柔与耐心里总是带着羡慕与忧郁。她在父亲面前总是沉静,她在母亲面前总是乖巧,她在雷古勒斯面前总是温柔,但她在他面前时,眼睛里总是闪着最亮的光。

      她关心他、信任他、依赖他、包容他、爱他,每每他看到那双眼睛里自己的倒影,他都能被安抚,都能平静下来。

      他想她,他想见她,他想亲口跟他说一声“对不起”,他想知道、他希望能这样知道,她会原谅他。

      “她一定不会怪你的。”

      在他的脑海里,似乎有另一个自己在轻笑。那个声音阳光又自信。

      “去面对她,也面对你自己。去道歉,去告诉她这一切。”

      “她一定会原谅你。”

      *

      这一顿饭,西里斯吃得心不在焉。奥赖恩才推开自己的椅子站起来,西里斯就跳了起来冲出厨房,把父亲的挑眉、母亲的皱眉与雷古勒斯的惊吓甩在身后。他噔噔噔冲上楼梯,一路跑到安塔芮丝房间门口。

      他不敢说自己不忐忑。

      当西里斯停在安塔芮丝房门口时,他撑着膝盖试图平静自己的呼吸,但他的心跳却不愿意正常起来。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门把手,觉得身体里有种奇怪的力量正在拧他的胃。

      他说不清这是因为饭后过度运动或是即将面对安的紧张感,也许是兼而有之?

      但那又怎么样呢?还有什么比去看看她更重要呢?

      想到安,他那一直在对自己叫嚣的大脑终于平静下来。他觉得自己从未这样平静过,即使在以前面对着安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平静过。

      她是这样重要。

      西里斯会因为很多东西而高兴、激动,或是焦躁、不耐,但能够让他平静下来的只有她。

      她是特殊的、独一无二的。

      西里斯平静地打开了妹妹的房门。银绿色的房间里沿着墙壁摆放着一架巨大的木质书柜,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书。西里斯对自己有些惊讶,他居然在这种紧张的状态下想起了捧着书对他抿嘴一笑的安。

      但她现在可不会对他笑,他想着,朝房间中央的四柱床看去。安塔芮丝的头发铺在枕头上,她的刘海有些长,斜斜地向两边散开,黑色的发衬得她的脸格外苍白。

      她安静地躺着,连呼吸声都那么清浅,但正是那微弱的声音紧紧揪住了他的心,让他也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声,像是在害怕打扰她安眠。

      他轻手轻脚地走向她,停在离安塔芮丝的床一步之遥的地方。他终于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因为他的错误而昏睡。

      父亲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去看她,西里斯,去照顾她,去面对她。这就是我给你的惩罚。”

      *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帮安理理额前的发,又犹豫着停在半空。最终,他改变了主意,只是垂下手臂替她掖了掖被角。

      他转过身想要回房,却发现自己迈不开脚步。他看着她床头的空药罐,感觉眼眶再次红了起来。

      西里斯的视线骤然模糊。他又一次想起了妹妹喝下各种味道诡异的魔药时的波澜不惊,她趴在窗口回头看他时的苦笑,还有她听他说话是含笑的眼眸,她笑起来时眼里闪耀的温柔。

      转过身,西里斯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安塔芮丝的脸颊。她的脸软软的,但是略有些冰凉。

      他转过身胡乱地抹了抹脸,又忍不住转回去看她。

      他像往常那样坐到她身边,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含笑看着她。他终是替她理了理刘海,然后犹豫着吻在她的眉心。

      西里斯站起身,终于微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捡回了活力,也抓住了决心。

      他再次替她掖了被子,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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