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误》探云

1、掌心

　　这是老乞丐死后的第三天，狗蛋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了，为了抵御饥饿，她已经连树叶花草都吃了。

　　她总是不能像那些衣着光鲜的小孩子一样吃饱，三天前她以为她是懂得什么叫做饥饿的，然而现在她才觉得自己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饥饿。

　　真是……恨不得什么东西都塞下去啊。

　　她揉了揉肚子，又吃了一片草叶，却觉得肚子里没有增加一点被填饱的实感。

　　外面的树上就有果子，可是她够不到，那些够得到的人也不会将果实给她。她不知道别处的乞丐是怎样的，然而在这破庙里的人都很冷漠，除了老乞丐，不会有人把食物分给她一星半点。

　　她需要别人的帮助，她还太弱小，仅靠她自己，很难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可是唯一能帮助她的老乞丐已经死了，狗蛋想，大概她很快也要死了。

　　破庙门口传出一阵吵嚷声，狗蛋没有抬头看，她知道那是外出乞讨的乞丐们回来后在扯皮，不是什么新鲜事。

　　原本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和老乞丐回来了，两个人互相说话，拿粗糙的食物填饱肚子。可是自老乞丐死后，她连想要乞讨都不能了。

　　那些好的位置被别人占去，就算她能从别的地方要到一星半点，也会被别的乞丐抢走。

　　她原先用来乞讨的破碗已经碎成了几片，就搁在她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这是之前别的乞丐想要抢夺她的所得被她反抗时，狠狠砸碎的。

　　除了这几块碎片外，他们还在她的肚子上留下了几块淤青。而她什么都没留住，狼狈间往嘴里塞的食物被捏着下巴扣了出来，只有一点碎末进了肚子。

　　之后，就连碎末都没有了。

　　狗蛋儿知道他们是故意的，因为老乞丐曾经“得罪”了那个最高最壮的乞丐。

　　老乞丐曾经是这里最厉害的乞丐，他似乎年轻时学过一点拳脚功夫，老了也比别人厉害些。放在真正会功夫的人眼下，他那点本事或许不够看，可是放在这里却够了。

　　这个现在最高最壮的乞丐，放在人群里也不过是个瘦弱的单薄的男人。

　　然而老乞丐终究在老去。

　　他变得衰弱，他开始生病。然后在某一天他已经看起来奄奄一息马上就会死去的时候，那个高壮乞丐忽然过来拽住了她的手，把她往角落里拖。

　　那时的狗蛋儿不过是个幼童，然而长得精致，老乞丐不放心，常年在她脸上抹灰以防禽兽。

　　第一次被在脸上抹东西的时候她是不情愿的，老乞丐一边摁着她给她抹灰一边跟她说，他们身边有太多禽兽。纵使有着人身，心却还是禽兽之心。

　　他们贪婪卑鄙，不懂得廉耻道德。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会被他们撕得粉碎。

　　他说她精致的相貌不是过错，觑毓这美貌的禽兽才是错误罪恶的，可悲的是如果不能保护自己，最终被杀死的却是无罪之人。

　　他说的深沉，然而狗蛋儿……一句也没听懂。

　　那时幼小懵懂的她只是苦于力气太小反抗不能，只能被摁着涂了满脸灰。

　　数年过去，见了许多事，狗蛋儿也渐渐开始明白老乞丐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开始十分配合地将这件事继续了下去。然而纸里从来包不住火，纵使两人再怎么千方百计地掩盖，还是被人发现了端倪。比如说那个高壮乞丐，他早就发现了，只是一直按捺着，直到老乞丐倒下的一刻。

　　狗蛋儿早不是最初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了，与闺阁中娇养的大家闺秀不同，这些年她已经知道了很多，多到足够她判断拖她到角落的人是想要做什么。

　　她抗拒并且挣扎，然后在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老乞丐从昏迷中醒来，挣扎着将高壮乞丐拽开，打断了他的一双腿。

　　那是老乞丐最后一次站起来，之后他一直躺在破庙里。一开始看着她，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一起死去。后来又说不行，他要带着去大户人家，把她卖了做丫鬟。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满是挣扎，苍老的面容悲苦地纠结成一团，狗蛋儿知道他其实不想把她卖了，就像他其实也不想亲手杀死她。

　　狗蛋儿能猜到他的想法，毕竟他们相依为命良久。

　　老乞丐和大部分乞丐是不一样的，照狗蛋儿的说法，他是人，和他不一样的是禽兽。

　　他怕他不在之后，失去庇护的狗蛋儿将面对凄惨的未来。被人侮辱被人践踏，像一条狗或者一件货物。

　　虽然管她叫狗蛋儿，老乞丐却从来没把她当狗，也从未想让她当狗。

　　无论是真的变成了狗一样人，还是保持着人心却被逼着做出一副狗样，都是老乞丐所心痛的。

　　所以他才想杀死她。

　　可是他下不了手，既然是人，怎么能下得了手？

　　他为她妥协，想要让她活着，于是打算把她像物品一样卖掉。比起落到别人手里，由他卖至少会卖到好一些的地方去。

　　纵使她活的依然像一条狗，也是条处境稍好些的狗。

　　这和某种虚无缥缈却被老乞丐一直坚守的东西背道而驰。

　　狗蛋儿很难解释那是什么，也许和她曾经听到的诚或者信什么的有关，也或许是慈或者别的什么。

　　反正是种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东西。

　　狗蛋儿有点感动，但不打算对把她卖掉这件事做任何打算。如果老乞丐能杀掉她，或者能做出把她卖掉的决定，那都不是她所认识的老乞丐了。

　　而她也没有想错。

　　老乞丐犹豫并且挣扎，最终握起她的右手放到了左手掌心上。

　　然后他永久地闭上了眼。

　　狗蛋儿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老乞丐把她的命运交给了她自己。生或死，沉沦或坚持，全都由她自己来决定。

　　她掌握她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