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异江湖传》悠悠晴天

4、龙现江湖

　　苏醒来化回人形的龙颜墨埋葬了妻女，茫茫然徘徊在这道隐居了三百年的无名谷中。此时的他已无念、无心，如一丝幽魂般行走在山林之间。待到他出谷之时，这世间便多了一个只着缁衣，神情清冷的男子。

　　几百年来，蓉娘便是他的一切。为了留她在身边，他什么都做得出来，甚至将刚出生三天的女儿龙小青抛下山崖，全因一个游走的高僧曾预言到，他们的女儿将会杀死蓉娘，而他将亲手杀死他们的女儿。这是他所作所为的报应。他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蓉娘，这个“任何人”甚至包括他们的女儿。既然她迟早都会死在他手上，龙颜墨便狠下心肠，早早地将她丢弃。

　　那深不见底的山崖，被抛下去的才三天大的龙小青决不可能有活下来的机会。本以为从此太平，谁料到数百年后，隔了万里，她还是找到了他们，亲手杀死了母亲蓉娘。而她自己也被赶来后还来不及反应的龙颜墨一剑劈死。

　　是何人救了龙小青？是何人传授她武功？又是何人唆使她来刺杀蓉娘？

　　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了纠结在龙颜墨丧妻悲恸中的巨大疑惑。他别无他念，只想为蓉娘报仇！

　　在龙颜墨的口袋中有一段断剑。那是龙小青刺死蓉娘的那柄利剑的剑锋。还沾着血迹的剑锋前端刻着“九寒山”三个小字。龙颜墨明白，这是他唯一的线索。只要找到这个“九寒山”，所有的头绪便会渐渐显露。

　　可这个“九寒山”又在哪里？游历过很多山川的龙颜墨从未曾听说过这样的一座山。出谷之后，他便踏上了一条寻找“九寒山”的路。他遍访山川，一路走一路打听，可得到的回答却都是“不知”。

　　这天，他来到了一片烟波浩淼的大湖边，对水体本能的亲近和一路的劳顿让他忍不住停下来歇息，跳入湖中给自己好好洗了个澡。等他再穿好了衣衫准备继续上路的时候，忽然听到湖面上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顺着声音，龙颜墨站在岸边向湖中心极目远眺，不一会儿，氤氲的水汽中渐渐显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龙颜墨定睛细瞧，只见一个青衣垂髫小童正脚踏在一片巨大的竹叶上，气定神闲地吹着一支竹萧，缓缓向湖岸驶来。

　　直觉告诉龙颜墨这小童来历不凡。可他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便转头离去。就在他转身之际，箫声忽然停止，一个清脆的童音传来：“大侠请留步！”

　　龙颜墨没有回头，继续朝前走。身后的童音竟然有些着急了：“哎，哎，等等我啊！”

　　紧接着，便听到一阵剧烈的水波拍岸的声响和“咚”的一声闷响。

　　龙颜墨忍不住回头去看，只瞧见那片巨大的柳叶已经冲上了湖岸，而柳叶上的小童却不见了踪影。他心中正有些纳闷，忽然听到那个童音又从旁边的一棵垂柳上传来：

　　“哎呦我的娘亲喂，可撞死我了！”

　　龙颜墨细看，那小童正象一只大壁虎一般贴在树干上。显然是刚才上岸时冲得过猛，结果直接“飞”上了树。

　　龙颜墨不想管闲事，他又回身继续走他的路。身后的那个童音忽然变得很委屈很无辜，不停地向他求救道：“大侠……大叔，救我下来……”

　　龙颜墨没有理会那小童，弯身随手从地上捡了一颗小石子，头也不回地向岸边的那棵垂柳上掷去。只听“哎呦”、“嘻嘻”两声后，耳边便安静了下来。可还没安静多久，龙颜墨便听到身后鬼鬼祟祟、悉悉嗦嗦的脚步声。他回头，没人。低头，才看到一个身高刚过他腰的小孩子正腆着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抬头仰望着他。

　　“敢问，刚才在镜湖里洗澡的可是大侠您？”小童笑嘻嘻地问龙颜墨。

　　龙颜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发现并不是“他”，而应该是“她”。他没有理睬她，默不作声地转身又走。可身后的小童却不依不饶，追着他继续问：“大侠的真身是一条青龙？”

　　龙颜墨还是没有搭理她。

　　“啧啧，能见到大侠您，真是三生有幸，不枉我在镜湖上漂泊了半月，果然见到了真龙。您是我在这里见到的第一条龙。都说镜湖之滨是藏龙卧虎之地，起初我还不信，没想到还真见到了一条龙……”小童絮絮叨叨地继续跟在龙颜墨身后。

　　龙颜墨忽然觉得内心烦躁不安，他猛地转过身去，显出龙首，瞪圆了龙眼，朝小童发出一声恐吓似的龙啸。

　　那小童被忽然而至的龙啸惊得呆若木鸡，只瞪着圆圆的双眼盯着龙颜墨。龙啸声过后不久，她象是才回过神来。可她的下一个举动却令龙颜墨哭笑不得。只见她从身上斜背着的小布袋中取出了一支竹笔和一个线装小本子，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小本子上写着：“镜湖偶遇青龙一条。态度，冷漠；脾气，不好；心肠，未知，但吓唬本小孩一次。初判，性格不良……”

　　见到真龙，听到龙啸还如此镇定，龙颜墨断定这小童不是凡胎。

　　“你是哪家的小儿，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他不耐烦地对她说。

　　而那小童却毫不理会他的冷漠，收好了竹笔和本子，她依然腆着一张毫无畏惧的笑脸对他说：“我叫柳善彩，敢问大侠尊姓大名？”

　　“你怎知我是大侠？”龙颜墨反问她。

　　“呃？”小童一怔，转而指着他腰间的佩剑，反问道：“长发飘逸，神情不羁，佩剑行走的不都是大侠么？”

　　龙颜墨皱了皱眉头，心想：“她虽不是凡胎，可不一定不是个傻子。”再看那小童，依然笑得没心没肺。

　　“大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请教大侠尊姓大名。”小童笑嘻嘻地又问了一遍。

　　“龙颜墨。”

　　“哇，果然是龙族的！”小童兴奋得跳了起来，可转而又负手皱起眉头，摆出一副痛心疾首样，道：“可您竟未能免俗，江湖上稍有名气的都称自己姓‘龙’，弄得尽人皆龙。这年头，连很多真正的龙族都对‘龙’姓舍而择他以代……啧啧，要不是我刚才亲眼所见，啧啧……大侠该换个名号，省得被那些不知情的非‘龙’姓侠士们耻笑……”

　　龙颜墨的眉心皱得几乎成了个“川”字：这小童还真不是一般的多管闲事。

　　龙颜墨忍不住打断了她的唠唠叨叨，问她：“你干吗跟着我？”

　　小童咬着食指双眼迷茫且满脸无辜地看着龙颜墨，喃喃道：“被真龙吓到，忽然想不起自己从何而来，要去向何方了……”

　　龙颜墨自是一眼就看穿了她是在说谎。可他不想深究，只冷冷地对她说：“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哪儿来哪儿去，但请你不要跟着我。”

　　小童忽然又摆出一副笑脸，声音清脆地说道：“我是柳善彩，这个我是记得的！”

　　龙颜墨有些气结。他不再理会她，再次转身继续上路。

　　果然，悉悉嗦嗦的脚步声始终响在身后。她又跟了上来。

　　龙颜墨不回头，不说话，可身后的小童却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刚走出不到一里，她便又开始唠叨了起来：“大侠，给我讲讲龙宫呗。龙王爷是不是真的能呼风唤雨？他是你爸爸还是你爷爷？你们吃鱼么？龙宫是不是完全泡在水里的？丞相真的是一只成精的大海龟么？虾兵蟹将的战斗力如何？你们平日里除了游泳，作何娱乐？……”

　　龙颜墨恨不得直冲上天，摆脱了她。但想到方才这小童在湖面上踏柳叶似舟楫，灵力定是不浅，恐怕腾云驾雾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问题，所以还是省省力气，不去理睬她，让她自说自话口干舌燥自动闭嘴才是正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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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正心烦意乱地走在前头，忽然被身后窜上来的小童一把抱住了胳臂。小童拽着他兴奋地指着路口竖着的一块牌子叫道：“哇，前面是仙鹤岭，在那儿是不是能看到很多仙鹤？”

　　龙颜墨也看到了那块崭新得象是藏着什么阴谋的木牌，和牌子上明显是才写下不久的“仙鹤岭”三个大字，外加一个指向前方的大箭头。

　　刚才还在兴奋嚣噪的小童盯着那块木牌看了又看，忽然手上加了一分力度向后拽龙颜墨，道：“龙大侠，咱们不能去这个‘仙鹤岭’。”

　　龙颜墨低头看了看她，没有说话，转身向着箭头指的方向径直走去。

　　“哎，我说，大侠难道不觉得这块指路牌十分可疑么？”

　　龙颜墨不搭理她，继续向前走。

　　“哎？唉，算了，是龙潭你不怕，是虎穴你估计也不怕，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圈套乎？大侠您果然艺高人胆大，柳善彩甘愿追随，可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您可别怪柳善彩我没事先提醒，跑得又比您快……哎，您，您等等我啊……”

　　龙颜墨一口气从山脊上冲到仙野鹤岭上，回头，果然看到如牛皮膏药般的无赖罗嗦小童，正双手扶膝站在离他不远处喘着粗气。看来要想甩掉她，并不是一件易事。

　　龙颜墨忽然想到了隐遁。他暗骂了自己一声“笨蛋”。可正当他要隐遁时，忽然听到一阵优美的笛声从仙鹤岭另一侧的山谷中传来。他走过去向谷内张望，只见缓缓散开的云气中一只仙鹤正翩然从谷底向岭上盘旋而来。而那仙鹤的背上，赫然坐着一个青衣少年。那笛声正是从他唇边的那支玉笛中传出。

　　龙颜墨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童柳善彩，却发现她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个“丫”字形树杈，正把同样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短短一条牛皮固定在两个分叉上。

　　“大侠，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没关系，让您瞧瞧我的准头。”说着，柳善彩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放在刚刚自制成的弹弓上，对准仙鹤的身子便是一发。

　　正优雅飞行的仙鹤忽然中了招，歪了两歪，便不顾从它背上跌下的少年，悲愤地鸣叫着向谷底冲去。

　　龙颜墨抱起双臂等着看好戏。

　　果然，那正跌落的少年从空中抓到了一根飞羽，而那羽毛在他手中忽然变大变长，吊着少年，轻飘飘地安全降落在了他们所站的地方。

　　龙颜墨又回头看柳善彩，却见她歪着脑袋斜翻着眼，满脸的忿忿。

　　青衣少年大约十五六岁，眉清目秀。他走到龙颜墨面前，先是彬彬有礼地行了个拱手礼，然后才开口道：“小生姓羽名青秋，乃这仙鹤岭牧鹤人是也。不知两位何方人士，缘何到此？”

　　龙颜墨还未开口，就听身边的柳善彩抢答道：“明知故问。”说着，柳善彩转身从身后的地上抱起方才他们在山下看到的那块写着字的指路牌，扔在了青衣少年面前。龙颜墨心中暗奇：这小童竟是背着这块指路牌跟上他的。

　　那青衣少年粉白的脸顿时一阵青红。可他并没有露怯，反而微弯了嘴角，笑道：“小妹妹真是淘气，来玩就好了，还送了如此一份‘善解人意’的大礼。大哥哥独自在这仙鹤岭牧鹤已经很久，谷中寂寥空宁，有了这块指路牌，就不愁没人来观光了。”

　　“呸呸呸！谁是小妹妹？！”柳善彩跳脚反驳道。可看到青衣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她立刻躲在了龙颜墨身后，但仍不忘探出脑袋瞪着青衣少年示威地说：“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鸟！邪灵退散！”

　　一身青衣的羽青秋不但没有退散，反而又朝龙颜墨走近了一步，道：“侠士一路要照顾此等劣徒，定是劳心劳力，非常辛苦吧？”

　　龙颜墨反问他：“你怎知我是侠士？”

　　“呃？长发飘逸，神情不羁，佩剑行走的不都是侠士么？”

　　羽青秋话音刚落，就听到龙颜墨身后柳善彩处发出的“哦呵呵呵呵”的大笑。羽青秋瞥了她一眼，正看到她抛来一个得意洋洋，貌似十分藐视的眼神。还未等他明白那眼神的确切意思，就听到龙颜墨这边又发了话。

　　“小哥还不曾问过我的姓名呐。”

　　羽青秋一怔，连忙拱手问道：“请教侠士尊姓大名。”

　　“龙颜墨。”

　　羽青秋的双眸中忽然闪出兴奋的光芒，叫道：“哇，竟然是龙族的！唉，可惜……”

　　“嗯，可惜我未能免俗，竟然用了江湖上流行的‘龙’姓。”

　　“呃？”羽青秋十分诧异地看着龙颜墨，心中纳罕，他怎么抢了自己的台词啊？再看柳善彩，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

　　“你是不是也忘记了何来何去，打算象狗屁膏药一样跟在我身后啊？”

　　“我……”

　　羽青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看到柳善彩那边已经笑得趴在地上双手捶地了。

　　“非也，非也，”他急忙辨白，“这仙鹤岭非凡眼俗身能见能攀，所以小生孤守这仙鹤岭已有千年。我曾经发誓，若能见到岭外来人，不管他是凡是仙，是智是愚，都要尊他为师，一同下岭去游历传说中的江湖。而侠士正是小生我所见到的第一人，所以小生请侠士不弃，带小生出岭一游，见见世面。”

　　“呵呵，”龙颜墨忽然轻笑了两声，指了指柳善彩，道：“你的理由倒比她的更像是真的。”

　　柳善彩撇嘴，瞪了羽青秋一眼，又朝龙颜墨“嘿嘿”地嬉笑了两声。

　　龙颜墨看了看羽青秋，又看了看柳善彩，毫无表情地说道：“我不管你们到底是谁，跟上我有什么目的，只要不会妨碍到我要做的事情，我们就各自相安。但你们若是要妨碍我……”说着，他飞速后退出两步，并以迅雷之势抽出了腰间那把透着森森杀气的劈波斩浪剑。

　　柳善彩和羽青秋吓了一跳，本能地靠在了一起。

　　龙颜墨用剑锋指着两人，接着道：“仙、妖、人我都曾杀过，不会在意多你们两个。明白否？”

　　柳善彩和羽青秋拼命地点头。

　　龙颜墨收起劈波斩浪剑，忽然对正小心翼翼瞧着自己的两人说道：“这样一看，你们倒真象是兄妹。”说完，他转身向岭下走去。

　　柳善彩和羽青秋嫌恶地互看了一眼，才意识到两人穿的都是青色的袍衫。

　　“你干吗穿成这样？”柳善彩小声质问羽青秋。

　　“我还要问你呢！”羽青秋毫不示弱地驳了回去。

　　“不要脸！处处跟我学！”柳善彩小声骂羽青秋。

　　“没脸的是你吧？你不也只会照搬《江湖搭讪一一零问》？都不知道变通！”

　　“我警告你，你可别坏了我的大事！”

　　“彼此彼此！”

　　两人经过了短暂的雷鸣闪电般的眼神过招后，均重重地“哼”了一声，追着龙颜墨的背影下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