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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回、情易复情难(片段) ...

  •   (片段之一)
      她人已远去,格格的笑声犹自飘在耳边,杨意不觉有些失神,良久回头,正对上程明湖凝视自己的眼神,这才一惊敛容,登时惭愧无地,料想他定然又要似前番发作一场,这时却连解释的话也难以说得出口,只能等他发话。过了半晌才听他唤了声“阿意 ”,吞吞吐吐的道:“我……我有一句话……”杨意一横心,抬头道:“明湖,这一件事,请你恕罪。”
      程明湖一怔,道:“看你说的,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我也不会怪罪你,倒是我……我有件事对你过意不去……”杨意有些惊讶,盯了他一眼,程明湖不由得脸上发起烫来,急忙道:“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窥你隐私,我……我本来也料不到……你义父,啊,不是你义父,那封信……”
      他一向端方稳重,这时候说话却显出一丝慌乱,几句话说得颠三倒四,何况这语气也似乎过分亲昵了点,好在杨意此刻也是满怀心事,并未留神,只是问道:“我义父的信怎样?”程明湖低声道:“那信……你自己看过没有?”杨意道:“义父的遗书是给令岳的,我如何能私自拆看?”
      程明湖见识过杨意上次发怒,到底也多明白了他几分,知道他性格内敛,这样反问实则就是隐隐透出责问的意思来,不免更觉惭愧。本来已经想好了一通说话,当着他面却忽然不知从何说起,迟疑半晌,才道:“我抱歉得很,那回……忘记将你交给我的信放妥当了,后来船破入水……”看见杨意双眉一轩,赶忙道:“是我不小心,对不住!不过我之前先看了一遍……那遗书……我也知道我本来不应该擅自拆看……”杨意道:“义父的信已经毁了么?”程明湖只能点头,杨意又问:“你事先看过了?”程明湖心虚胆怯,哪里敢看他神色,小声道:“我只是怕里面有什么要紧的事,所以冒昧看了……我跟你赔罪。”杨意叹了口气,道:“这样就好,你既知道遗书内容,回去转告令岳便是。”
      程明湖听他语声中并无恼怒责怪之意,倒觉讶异,抬头看见他神情平静如恒,不由问道:“你不着恼?”杨意道:“这是意外,毁都毁了,还有什么好着恼?何况信里想必是令岳的家事,你看一看也算不得逾份,我也不须多问。”程明湖道:“确实是岳父的家事……也是你的身世。”
      杨意猛然一震,不觉退后一步,程明湖只见他脸色蓦地一白,一时间竟似是惶惑大于惊喜,自己反倒吃了一惊,脱口道:“阿意,你……你是不是已经知情?”杨意道:“我不知情!是怎么样……你都说罢。”他素来镇定,这时话音也竟然并无一丝颤抖,一双清亮的眸子凝视着程明湖,惶惑中却显然并无回避之意。程明湖本来想握住他手,伸出手去却又作罢,只是安慰道:“阿意,你不用害怕,没什么不好的事,只是你义父……其实并不是你义父……”杨意心头一颤,又听他接下去道:“他是你亲外公,我岳父母……就是谷楼主夫妇,是你亲生的父母。”
      杨意又退了一步,背心靠在院角砖墙之上,正是深秋的清晨,院墙上新霜方融,一滴滴沁入单薄的衣衫里,全身不由得微微的寒颤起来,只听自己的声音极低极低,几如耳语,慢慢的道:“原来如此……我本来也有些猜疑,觉得义父定然同我有着血缘之亲,原来是这般亲缘。”闭了闭眼睛,自幼及长的往事忽然在眼前一晃而过,似乎清晰又似乎模糊,只记得最后离山时遵从义父遗言烧毁了住过的茅屋,满眼的火焰血也似红,从小受严训不许哭泣,那时也只是重重的磕下头去,前额的血滴在泥土地里,撕心裂肺的痛,却没有眼泪。
      程明湖担心道:“阿意,你怎么了?这是好事啊,总算有了亲生父母……虽然……”杨意深深吸了口气,蓦然挺直了身子,道:“嗯,确实是好事,多谢明湖兄相告。义父的遗书……想必是教我去找谷楼主认亲的了?”
      他这时语声已自平静从容,程明湖倒犯起疑来,注目看了他好半晌,才答道:“是啊,你外公的本意就是教你回去认亲,我岳父……啊,应该说是令尊,我称惯岳父了,不是故意……占你便宜……”说到最后一句,自己脸上不由微微发起热来,满心想说的话便全堵住了,何况本来料想杨意多半要有一场激动,原已拟好了劝慰言语,岂知他只是一个失神,便出奇的镇定自若起来,俨然是波澜不惊,无悲无喜,自己想好的话哪里还派得上用场?倒不免有些微失望,但身当此际,例行公事也要劝两句,说道:“阿意,你也别有什么想不开,当年令尊他们也是无可奈何,只因为你外公太过固执,恼恨令尊带走了令堂,所以一定要把你抱去抚养,令尊也没有法子……”看见杨意半垂着目光,似听非听,不禁有点发急,道:“阿意,你难道是不相信么?”杨意慢慢点头,道:“我信。”程明湖道:“你怎么这般模样?莫非你不肯去认亲?”杨意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既然是亲,哪有不认之理。”
      程明湖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神依旧澄澈如昔,依稀有一丝苦涩之意,却也不是那么分明。认识了杨意这些日子,已知他是一丝不苟的性子,再不会说半句虚言,既然说过了相信,说过了要去认亲,那自然是决无更改的了,可是看他这般淡淡然的模样,实在是说不出的担心,只觉对方的心思自己怎么也捉摸不透,本来还想说的话便成了好生为难,隔了一阵才道:“阿意,你还是有点转不过弯来罢?也怪我不好,弄坏了信笺,不然让你亲眼看上一看……其实你外公那遗书里还夹着一封信,是留给你的。他老人家说,欺瞒了你这些年,对你十分抱歉。”杨意摇摇头,程明湖又道:“岳母一直身子不好,前面接连几个孩子都夭殇了,听说你出生的时候也是早产,又被你外公强行带走,大家都道万无生理,因此令尊他们也没指望还能找到你,并不是他们忍心……”杨意道:“明湖,尊长的是非,不是我们议论的。”
      程明湖碰了这一个软钉子,不禁有些尴尬,叹道:“阿意,你还是心里不痛快,为什么便不能索性全跟我说?我们这样的交情……你是‘’生人,就是天启*年*月**生的罢?”杨意倒不吃惊,道:“原来义父的遗书上还提到我的生辰。”程明湖道:“是。”过了半晌低声道:“其实这个日子,我一直记得清楚,天启*年的时候,我才八岁,那一天谷家飞鸽传书来向我家报喜,家母特地叫了我到祠堂上香,替你祈福……你没有了,我们两家都伤心了好一阵子,直到后来又有了慧儿……你妹妹……”
      杨意心底一阵恍惚,轻声道:“慧儿……我妹妹……原来慧儿是我妹妹,原来我是谷家的……儿子。”程明湖咽了一下,道:“你也知道我们两家父母的约定,我们没出生就定好的了……你是他们头一个……孩子……”
      他说的是“孩子”,杨意心神恍惚之下,自然不会分辨这细微差别,程明湖一时不知下面如何措辞才好,停住了话头,他怔了一晌,忽然回过神来,向程明湖深深一揖,道:“明湖,多谢!”程明湖吃惊道:“怎么了?”杨意正色道:“多谢你告诉我,杨意才得知本姓,不至于一直懵懂不清。明湖,此后我们便是内亲,慧儿的终身就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程明湖呆了一呆,蓦地失笑,道:“原来你是想着这个!”杨意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一霎时间便喜笑颜开起来,却也不愿深究,只是道:“我那样想,是我不该,幸得未曾犯下大错。明湖,慧儿是个好姑娘,又是我妹妹,你们不日成亲,以前的误会,千万不要介怀。”程明湖笑道:“原来是这样,你是想得多了!你放心,我回去便向岳父说,这一桩亲事……这亲事原本……”满心里想说:“你也不要介怀,我一定不会娶她的。”但这时作承诺未免为时过早,也不敢说得十分笃定,何况杨意一脸冷淡神情,太亲密的话也委实说不出口,搓了半日的手,只能再说了一句:“你放心!”杨意只嗯了一声。程明湖道:“你……你是明白的罢?不要想左了,我也会让你明白的,只要你信得过我……正好这里事情也了结了,我们便一道上路回杭州,好不好?”杨意道:“我去认亲,你去提亲?”程明湖听他问得直截了当,倒不觉脸上一红,微笑道:“阿意,你能明白最好,料想岳父,不,令尊也会成人之美的,你尽管放心便是。”
      杨意心力交瘁,只想:“早已称了岳父,岂有不成之理?你跟我尽说这些,未免不情。”但他十八年来教导成这般沉着稳重的性情,虽然心底深处一阵阵悲酸翻腾上来,仍然不能够在人前失礼,看见他冲着自己微笑,便也微微笑了一笑,道:“明湖,我相信你,我什么都放心的,不必一再说了。”程明湖笑道:“我知道你最慎重把细,这样说就是还有几分放心不下,不如我们一道回头,一齐向令尊说?”杨意不自禁微一皱眉,却道:“这样也行,只是……方才慧儿已约了我前路见面,你也看见的。”
      程明湖想了一想,笑道:“那更好,大家……还是避点嫌疑的好,还是别一道同行的好。你跟她一道走,那是再好也不过了!”杨意听他连说了几个“好”,语气里满是喜悦之情,居然不以自己与谷慧儿相伴为嫌,倒有些不解,随即明白过来:“嗯,反正是兄妹之亲,自然没什么不妥当的。”程明湖又叮嘱一句:“那我们各自回去便是,你一定要去白雨楼啊,不要胡思乱想……”杨意道:“我不会胡思乱想的,你也放心,我便先走了。明湖,你还有事么?”
      他心意烦乱,最后一句话已隐有不耐之意,程明湖自然听得懂,不觉有些讪讪,转念一想这里也确实有不少事须得料理清楚才能动身,这时恨不能立刻飞到杭州城里找岳父关说,自然不能总磨在这里絮叨不清,忙道:“也是,我还得有事呢,你先走罢。一路当心,别跟着慧儿惹事生非,我的马快,后走也多半能在你们前头到,先替你把什么事都说明了。你千万要去啊,我在白雨楼专等着你。”杨意道:“好,那我告辞了,改日再会。”向他一拱手,侧身便走出院子去。
      程明湖想不到他说走便走,毫不留恋,倒怔住了,眼见他背影已出院门,蓦然想起一事,叫道:“阿意!”杨意回头看他,程明湖红了脸,笑道:“没什么,我……我也没什么事,只是老想着问你一句话,原本想日后慢慢问的,只是现下又不一道走了……”杨意问道:“什么话?”程明湖嗫嚅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话,只不过……只不过……”看见杨意一双清徐如水的眸子望向自己,依稀还是开封城外初见的那般情景,眼前这人便如秋日晴空般明净可喜,自己一颗心都仿佛要飞舞起来,不自禁的便想微笑,过了半晌才小声问道:“阿意,你第一回认识我的时候,打量我好半天……你看着我,为什么笑了一笑?”
      杨意一愣,回想当日情形,摇头道:“没什么,我那时候自己以为是你的长辈,觉得有些好笑。”程明湖倒是一愕,哦了一声,杨意想起来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向程明湖道:“明湖,没有别的话我就走了,你也一路小心。”念着谷慧儿之约,匆匆掉头便走,直到大门口才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程明湖犹自怔怔凝望 。

      (片段之二)
      杨意凝视着她,眼中神情变幻,过了半晌,道:“慧儿,你听我的话,回家去罢。”谷慧儿嘟起嘴,道:“我才不干呢。你当我不知道程猪头已经向我家下聘礼了?我一回去就要被爹捉上花轿,我有这么傻么?”杨意道:“明湖有什么不好,你这般不乐意嫁他?”谷慧儿道:“他就是一只大猪头,有什么好?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我都看他不顺眼。再说,就算他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好人,我不喜欢的,终究是不喜欢。”杨意叹道:“就算你不情愿,这也毕竟是父母之命,违拗不得的。”
      谷慧儿嗤的一笑,道:“从小到大,爹说十句,我都能顶十一句,有什么违拗不得?”杨意道:“可是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啊,慧儿,做女孩子的,不可以这般任性。”谷慧儿道:“我谷慧儿任性今儿又不是头一遭了,怕什么?何况正因为是我的终身大事,我更不能听他们摆布。不是我真正喜欢的人,我是绝对不嫁的。”说到这里,忽然脸上一红,低声道:“阿意,我挺喜欢你的,我嫁给你好不好?”
      杨意全身一震,脱口道:“不行!”只见谷慧儿亮晶晶的眸子瞪视着自己,不由自主退了一步,脸色已有些发白,勉强笑道:“慧儿,你不知道你是决不能嫁给我的么?”谷慧儿变色道:“为什么不能?你又不是我的亲舅舅。”
      杨意笑容苦涩,道:“对,我不是你舅舅。”他强自摄定心神,正色道:“慧儿,你听我说……”谷慧儿冷笑一声,抢着道:“有什么说的?我刚才不过是跟你说着玩罢了。姓杨的,你别自作多情,以为我哪只眼睛看上你了,少发你的清秋大梦!”
      她这般冷笑嘲讽,听在杨意耳中却比适才更觉难受,知道自己已伤了她心,却又无从辩解,默默低头,只是木然又说了一句:“慧儿,你回家去罢。”
      谷慧儿怒道:“我偏不回去!”杨意道:“明湖此刻想必已到白雨楼了,你不要辜负了他。”他强作笑容,又道:“我也会去的。慧儿,我先恭喜你们了。”
      这一句话刚说出口来,啪的一声,自己脸上已火辣辣吃了一掌,谷慧儿伸手指着他鼻子,一双美目之中如欲迸出泪来,道:“你……你别得意!难道你当世上除了你和姓程的,就再没男子了?我嫁不到你就得嫁他?”
      杨意身手本不弱于她,但此刻心神混乱,这一巴掌竟闪避不开。谷慧儿愤怒之下,出手委实不轻,他被打得眼前黑了一黑,失声道:“慧儿!”谷慧儿反手又是一记耳光,冷笑道:“你放心,我谷慧儿总是有人要的,你等着看!”转身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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