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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 ...

  •   夜钧天做梦了。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北元的地牢。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他甚至完全清楚北元国师要对他说的每一句嘲讽,施的每一种酷刑。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体将会感受到什么样的对待,但是他无法醒过来。
      身上到处都是被蘸了辣椒水的鞭子鞭打过后火辣辣的疼痛,却无法驱散哪怕一丁点儿骨子里的寒意。手指完全不听使唤,应该是全都断了,指尖处不断冲上头顶的尖锐疼痛应该代表着指甲的缺失。
      任何一项,都是常人难以忍受的,而这些都还在他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让他难以适应的是脚上和膝上的疼痛。膝盖处的骨头应该是完全碎了,每一片碎片都在割扯着不堪负荷的筋脉。双足被沉重的石板压着,足弓已经完全被碾平,这种伤害是永久性的,他以后都不可能再有行走的能力了。
      夜钧天还再判断自己身体的状况,一个尖锐阴毒的声音已袭了过来:“夜钧天,告诉我夜家军的位置,我可以让你死得快一点,不必再受折磨。”
      夜钧天低着头,不发一言。
      一双玄色缎面的靴子踏进他的视线,一步步走到他跟前,然后,靴子的主人抬起腿,直接踩在了压着他脚掌的石板上。
      他身子骤然紧绷,身上的锁链跟着哗哗作响,他咬紧了牙关,无可自控地痉挛着。一双手揪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
      入眼的是一张熟悉的脸。柳叶眉,丹凤眼,面色晶莹如玉,凶名远播的北元国师祁北,其实生了一副精致如女子的阴柔相貌。
      即使站在厚重的石板上,祁北仍然比夜钧天矮了些,只和他眉眼齐平。面容刚毅的男人早已被折磨得满身狼狈血污,丝毫看不出什么天家气度大将风范,可是那双眼睛,唯有那双眼睛,仍然骄傲又镇定。
      被深爱的女人陷害,被信奉的君主猜忌,被敌人残忍的讽刺、嘲笑、折磨……这些磨难竟然还没有让这个男人低头。祁北几乎要无计可施了。
      但那也只是几乎。他还有最后一种手段,一种他并不愿意用在夜钧天身上的手段,还没有用。
      祁北绕了绕手中的鞭子,带着倒钩的皮鞭从夜钧天的胸口滑至小腹,每一分移动都会把已经遍布伤痕的皮肉再次扯开,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正在饱受寒毒侵蚀的身子已经敏感脆弱到极致,正经历着断筋碎骨的剧痛。
      夜钧天的呼吸深了一些。北元国师是北元皇帝的娈童,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他正是其中之一。他不会傲慢到小看一个执掌军队的国师,也不会天真到对一个雌伏承欢的娈童怀抱什么期望。
      祁北知道,自己的底细肯定早被夜钧天摸透了,他也不藏着掖着,很直白地说:“若你有幸到了地府,记着去恨夏琉璃,别恨我。我若不这么对你,皇帝就会这么对我。”
      夜钧天昏昏沉沉地想,祁北此人,毕竟难成大器。
      他误入圈套,是因为相信夏琉璃;而他苦苦支撑,是因为相信夜家军。他轻信夏琉璃,是因为还不够了解;他深信夜家军,则是因为太过了解。
      他知道夜家军一定会找到他的下落。
      祁北有一件事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即使落在仇敌手中,他也从未想过求死。只有活着,才能报仇。只有活着,才有以后无尽的可能。
      少年领兵,未尝一败。他从没想过输了就要寻死,他所信奉的圭臬,是到死才能认输。
      他要活着,去寻找独属于他的奇迹。这个奇迹,从前是一种浮在半空的蜃景,而现在,则是实实在在的,有温度,会呼吸,能够被握在掌心抱在怀里。
      夜钧天倏忽睁眼,正对上陆小恰担忧的目光。
      她整个小身子伏在他身体上方,小手贴着他的额头,见他醒了,急切地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问:“皇上做噩梦了?”
      夜钧天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全身僵硬,紧张得肌肉都酸疼的厉害,额头后背还在冒着虚汗,张开嘴,竟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慢慢放松着身体,过分紧张的肌肉却不肯配合,开始了细细碎碎地痉挛,他整个人很快就不受控制地抖成一团。
      陆小恰合身抱住他,固执又温柔地把自己塞进了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皇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夜钧天从打颤的牙根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冷。”
      连天花的寒毒是没办法彻底除去的,这三年间,夜钧天本就疏于调养,身子虚浮,带起寒毒也在意料之中。
      除了心口那一丝微弱的跳动,她抱着的身子简直没有一点儿人气儿,机械的抖动停止之后,他全身僵硬,似乎从身体深处泛上来的寒意已经把骨头都冻住了。
      陆小恰实在没办法,起身草草穿了件外衫,叫了绿竹进来。
      绿竹见到夜钧天的样子,大惊失色地跑出去把老御医带过来了。
      夜钧天赤身裸体地躺着,毫无动弹之力,只能如一块死肉一般任人摆弄,这种境况让他尤其地暴躁,在痉挛后放松了一些的身体又僵硬起来。
      老御医捻着银针往穴位里扎,只扎进一个尖尖就停了,他擦擦头上的汗,朝陆小恰摇摇头:“娘娘,皇上太紧张了,老臣的针扎不进穴位,若强行用力,针头断在肉里,更添痛楚。”
      夜钧天难受,陆小恰也跟着烦:“别说些没用的,快想别的办法。”
      老御医点头称是,又从药箱里拿了棉布沾取药水给夜钧天擦身。
      夜钧天的情绪越来越坏,一口闷气都梗在胸臆间,眼看着就要喘不过气来。
      陆小恰看这老御医越治越糟,没好气地把人赶走,只留了绿竹在一旁待命,自己帮着夜钧天理顺了呼吸。
      她抱着人哄了一会儿,虽然他的心跳平稳了些,但是身体仍然僵硬寒冷,毫无好转的征兆。彭泽敲敲车厢的门,递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进来:“御医亲自熬了药,娘娘看看能不能喂皇上喝下去。”
      陆小恰难得的有些脸热,示意绿竹接了药端过来,低声吩咐道:“去准备些赏赐,代我向御医道个歉。”
      绿竹点头:“娘娘安心照顾皇上,奴婢和彭泽都知道该怎么做。”说完,又安安静静地回到角落低头跪好,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陆小恰在夜钧天额头上亲了亲,一边揉着他的腰,一边轻轻地问:“我想抱着皇上坐起来喝点儿药,皇上受不受得了?刚才小恰可把御医赶走了,只剩我了,你答应过会听话,不逞强的。受得了就眨眨眼,受不了就不要动。”
      夜钧天的眼皮轻轻掀动了一下。
      陆小恰便靠在车厢上坐好,慢慢扶着他往自己身上靠。
      他身体上还残留着梦中的,记忆中的饱受折磨的印象,轻轻一碰就控制不住地哆嗦,她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噩梦,但是也能猜出必然是和过去受刑有关,联想到他说“有些事情忘不掉”,油然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望,手上的动作轻了又轻。
      这次发作着实厉害,夜钧天盖在锦被下的身子仍然不时惊跳,他又被梦中往事惹得心烦不已,不愿再睡也不肯好好躺着,就枕在她肩头,烦躁地辗转。
      陆小恰听他反复叹气,明白他这是身子难受得有些心烦意乱了,刚想主动陪他说说话,就听男人忽然开了口:“我梦到往事了。”
      她心思敏感,立刻想起他刚刚隐忍不发,连声道:“不怕不怕,我保护皇上。”
      夜钧天愣了一下,冷峻的神色间终于透出一点儿暖意。他是一个很务实的人,从来不会去想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即使是落下终身残疾,他也没去想过“如果我没有喜欢过夏琉璃,如果我没有被骗入敌营”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唯独现在,有一个想法破开他一惯苍冷坚硬的心脏挤了进来:如果我早点儿遇见小恰……
      这种美妙的假设几乎是在瞬间就击中他的心神,让他沉醉在飘飘然的幻想中。他思忖片刻,垂眼道:“在我被俘第七日,祁北在我□□用了烙刑。”
      这番话实在太叫人不寒而栗,她紧紧抱着怀中清瘦的身子,感受到他一言未语间的岳镇渊渟,惊恐的情绪稍减。
      夜钧天漆黑的眸子中一片沉郁,隐隐带着凌厉的试探,可是等到陆小恰望过来,他几乎是不自觉地收敛了气势,只对她温和一笑。
      他对于这些往事讳莫如深,并不是觉得屈辱不堪回首,仅仅是习惯上的隐忍罢了。他自有傲骨铮铮,能扛得起自己的过去,但也深以为没必要向旁人袒露伤口,收获些鄙薄嘲讽的同情。
      他为她破了例。他总是要为她破例的。
      为了试探她的情意,竟不惜揭开最污秽的伤口博取怜惜;又因为她的惊惧,而完全熄了试探的心思。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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