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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黠州扣花 ...

  •   “你且记好,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千万莫要忘记自己姓甚名谁。切记!切记啊!”

      满目的愁苦,无法理解的仇恨和悲伤如同潮水一般袭来,令他深深窒息。

      女人饮血的哀声仿佛还在耳边,他再也不愿沉浸在这莫名的梦境之中。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下来,他胡乱地挣扎着、紧抓着自己的衣襟,只想呼吸一口没有悲伤气息的空气。在梦魇的逼近下,他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喘息着。

      “是梦......” 他喃喃道,半晌后,向后一倒,手背搭在汗湿的额上,遮住了从窗外闯入的阳光。

      世界不停,斗转星移。从今又是一年过去。

      这阳春三月,天已经渐渐开始转暖。许久不见的家雀儿们不知从哪个地方钻了出来,呼朋引伴的站在正抽条的柳树条上,豆子似的小眼儿贼贼地盯着大街小巷,企图从哪个倒霉蛋手里拐出来点碎碎的饼子。

      只要一过享冬节,黠州人骨子里的那点惰性也立即随着屋檐上的冰碴子、小道上的雪碎一起消弭的无影无踪了。大街上吆喝的声音不绝于耳,五颜六色的花与姑娘相映成辉,彻彻底底让冬日的肃杀成为了过去。

      暖春给黠州带来了无穷生机。

      若是你有心,打眼望去,这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毋论有没有心爱的情郎,都是要在鬓边别上一支正当时节的花的。
      在三月里,黠州最出名的ji事儿便是叩花节了。
      黠州人爱花,也懂赏花的美。外地人来这儿图个眼鲜,本地人可是要正经评赏花的。

      今日阳光大好,似是要穿透世间万物一般,照的人心慌。

      “王兄,你说这回叩花节会不会还是陈氏庄子一家独大?”一个身材单薄的书生给另一个长着个酒糟鼻子的男人倒了杯酒,搓了搓沾着桌子上油腻的指尖,问道:“这陈氏庄子可是蝉联五年了。这若是再来一年…”
      酒糟鼻子抿了一口酒,狠狠冷嗤了一声:“怎得会?这黠州城可是还有好几个庄子都卯足了劲儿了,就等着今年可以一举拿下叩花节的魁首呢。”
      “可是这陈氏庄子的牡丹,不是还得过当今圣上的青眼吗?其他几个庄子拿什么比?”单薄书生目露疑惑,不解地问。
      “哈哈,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多亏老哥我消息灵通,才能知道这点隐秘。如果是往年,这陈氏庄子的牡丹,无论是什么银红巧对还是似荷莲,那都是当之无愧的魁首啊。” 酒糟鼻子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等着书生讨好地给他斟满了杯子,又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黠州第一门派吗?”

      “这……苍指派?”书生愣了愣,迟疑地说。
      “放屁!苍指派算个哪门子的第一,真正的无冕之王是人家绿蚁山庄!”酒糟鼻子恨铁不成钢的又叮嘱道:“以后出去说话注意点儿,别什么都没打听清楚就丢人现眼了!”
      “和您比不得,比不得。” 书生赶忙陪笑,催他说完。
      “那绿蚁山庄,刀法厉害着呢。据说今年为了庆贺老庄主传位,特意着人不知从哪里寻了株玉葡萄来,悉心培育,就为参加这叩花节博个好彩头呢!” 酒糟鼻子得意地说完。
      “玉葡萄?王兄见谅,我可从未听说过这花的名头。”书生不解道。
      “传闻是西域奇花,颜色莹蓝如磷火,夜里也能发光。”酒糟鼻子又叮嘱道:“这话也就是你我二人说说便罢,切记不可让别人知道了去。绿蚁山庄最恨嘴碎的,如果让人家知道没到赏花会就泄露出来了,我可没好果子吃!”
      “我省得了,大哥你就放心吧。”书生赶紧保证,又是倒酒又是叨菜好一番讨好。

      “玉葡萄?这胖和尚千里迢迢的叫我过来,就为赏这劳什子花?”

      茶馆角落,一个青袍男人摸了摸生了些胡茬的下巴,自言自语道。
      他身量极高,宽肩窄腰,坐在离二人很远的临街窗边。单手撑头,把玩着一个粗瓷杯子,虽然身边并没有什么大件儿的武器,但光是看那矫健的身材和过人的耳力便知此人武功绝不会低。

      最怪异的是,那男人皮肤略微偏黑,看得出是常年奔波的,却穿了一身文人最喜的天青色。这文雅的雨过天青色在他身上,像是锋锐的宝剑裹着层花布,显得有些奇怪又滑稽。

      除去这一点怪异之外,最吸引人的便是他那张脸。长得是剑眉星目,俊朗非常,更难得的是眉宇间的正气,令人一看便心生好感。在江湖上,这种长相的如果不是骗子,那便是正经的大侠。而这位青衫人,刚刚好是位有点儿名气的游侠。

      桌上内容十分寒酸,只放着一个瓷杯子和一个空盘子。青衫人从腰间解下一个扁酒壶,轻轻摩挲了一下壶身上的花纹,拔开壶盖,珍惜地嗅了嗅那甘醇的酒香,才颇为满足的倒出来一小杯。那琥珀色的酒液很快盈满了瓷杯,青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酒滴,控制着让它刚好和着瓷杯边。

      “多年不见,老晏你怎的还是如此好酒?” 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与此同时的还有呼啸而来的风声。
      青衫人唇角勾起,眼皮子却没撩起一下,只是头微微歪了一下,一个黑色夹着风哨声的东西就擦着他的耳朵边飞过,不偏不倚砸进空盘子里,绕着盘子边转了几圈才停下来。

      “和尚啊,你可来的太迟了!”青衫人不紧不慢地塞好壶盖,生怕这破了佛戒的怪和尚打他酒的主意。
      来者是个身材富态的和尚,一咧开嘴,脸上都是褶子,眼睛挤得完全不见踪影了。他笑嘻嘻的说:“迟什么?错过你再醮了?”
      “你好歹也是个出家人,能不能别把这些红尘俗事放在嘴里,三天两头拿出来嚼上几下。” 青衫人拿筷子轻轻一敲,叫花鸡外面那层泥壳就开了。香味瞬间炸开,两个人都不动声色地吞了下口水。

      “说到底,你究竟叫我来干什么?”青衫人撕下一根鸡腿,狠狠地咬了一口,嘴里含混不清地问道,“还赏花,认识你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你有这么风花雪月的爱好呢!”
      听他此言,无喜和尚翻了个白眼道:“本来我得了两张帖子,是打算和红三娘一起来赏花的,谁料想人家突然有事,连夜走了。若非无奈,你以为我乐意喊你这大老爷们儿来?”
      “好啊,你越发荤素不忌了。还和三娘来看花?”青衫人震惊了,半天才说道:“有你这样的和尚,真是有辱佛门。”
      “阿弥陀佛,佛在心中,凡尘俗世皆难扰之。”无喜和尚咽了半天口水,终于忍不住了,也撕了一根鸡腿嚼了起来,“老晏啊,前段时间你去哪里了,好久没见你又黑了一层。”
      “混说!前段时间我哪都没去,连太阳都少见!”青衫人气的竖起了眼睛骂道:“你就鬼扯吧,还我黑了一层,我看是你的心又黑了一层罢。”
      “你别不信,我看你这件衣服被你衬的都快成白色儿的了。”无喜和尚哈哈大笑道,狠狠啃了口鸡腿,又问道:“你听没听说过鬼面,最近江湖都是让这些祸害搅乱的。”
      “鬼面?没有听过,怎么了?”
      “那看来你太久没注意过江湖事了。鬼面是近几年才出现的一个组织,类似镖局的样子,押送货物总是在半夜出动。最让人诟病的是,他们杀人如麻。”
      “杀人?”青衫人皱了皱眉,又重复了一遍,“是杀打货物主意的强盗,还是其他什么?”
      “嗐!如果光是杀强盗,那也没什么好说的,谁又管的着呢。可是那起子人啊,杀的尽是些江湖高手。谁看到他们运送就杀谁,最夸张一次是半年前,满地的尸体啊!三张门记得不,都快被灭门了。真是…阿弥陀佛,唉,江湖就这么点大,新秀都快被屠尽了。”无喜和尚回想起当时的场面,不禁打了个寒战。回过神却发现面前的好友正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说他们总在半夜出现,那也就是说不想引人注意,但是却又行事乖张…”青衫人垂下眼睫,看着面前的瓷杯,又道:“得是什么样的货,才引得他们这么小心翼翼又有恃无恐呢?”
      无喜和尚一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这人又起了什么不该有的的心思,赶紧劝道:“晏无意,你可别起什么糊涂心思!那帮子煞神你别去惹,他们背后都是有大背景的。你再怎么武功高强,也还是个平头老百姓,别拿自己命丢着玩儿!”
      晏无意翻了个白眼,撩起眼皮闲闲看了他一眼,摇头笑道:“和尚啊,你真是老了!当年夜闯郡主府,徒手探宝珠的是谁?”
      无喜和尚愣了愣,随即拍桌大怒道:“放你娘的屁!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哪里是我要去的,还不是你这个祸害骗我去的!”
      “所以说你老了啊。”晏无意站起身,往掌柜那里扔了几钱碎银子,摇摇晃晃地往门外走。踏出门槛的时候,青衫人还被那阳光刺了个趔趄,只能眯着眼,摸了摸门框才敢往外走。
      留下无喜和尚一个人想了半天,这厮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俗话说的好,南北尽得百里亭,西东只依玉带宽。

      黠州被一座亭,一条河分为南北两边,东西两城。做生意的爱说东城西城,过日子的老百姓则分亭南亭北。
      待无喜和尚回过神想要追上去的时候,晏无意已经走出去好远了。他赶忙追上去,打算好好跟他掰饬掰饬当年的事。
      二人都是武功在江湖上排的上号的,耳力自然也不同凡响。正拉扯着呢,就听到不远处亭南二道街上传来一阵喧哗,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哭声和怒声。无喜和尚还没待开口,就见晏无意那厮招呼不打一声就窜上了墙头。

      无喜和尚深吸一口气,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晏无意这婆妈性子,最是见不得谁有点什么难处,这又是哭又是闹的,他不去瞧一瞧还真是愧对了游侠的名号!
      虽然心里并不赞成好友这种做法,但无喜和尚还是追了上去。他人胖骨重,先天条件就不适合练身法,所以此时的步伐未免显得有些沉重,远没有前面那个青色身形来的轻快。

      “晏无意!前面一没寡妇二没千金的,你他娘的蹿那么快做甚?”无喜和尚见实在跟不上,心里发急,吼了一嗓子,提着的那口气一松整个人就往下坠了,嚇的他立马闭住嘴。
      “对不住,对不住。”晏无意这才想起来后面还跟着人呢,赶紧缓下脚步,等了等满头大汗的胖和尚。
      “不是我说你,这些年你管的这些破事还…还他娘的少吗!累死爷爷我了…哎哟。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会使个逐云踏月,那好家伙,跑起来快的跟个牲口似的……”胖和尚叉着腰,哼哼了半天。两人停的地方离那二道街也不远了,周围已经聚集起了看热闹的百姓,正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地激烈呢。
      二人废了一番劲才挤进去,听到站在中间一个买糖葫芦的老头正以一夫当关的气势讲述他知道的事。
      “这苍指派的掌门人现在心里都快急的呕血了,上个月女儿和大徒弟私奔了,这都不算什么,现在他大徒弟的尸体被送回来了,女儿却不见踪影。一下没了两个,这搁谁不急的慌?”老头把插糖葫芦的草垛子拍的哗哗响,嘴还不停:“这不之前还围着官府闹呢吗?这要是得不出个什么结果,苍指派可不会善罢甘休!”
      一个老妇不屑,插嘴道:“要我看啊,那掌门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好货,哪有未婚未嫁就跟着男人跑了的道理,这八成是被糟蹋在外面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私奔也不算什么死罪,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个,那这对儿也不至于死啊。”另一个年轻的书生说道,脸上满是同情。
      “谁知道呢,最近黠州可是乱了。”卖糖葫芦的老头总结道:“哪像我们年轻的时候,黠州还没这么多人呢。听说这两个人是被什么杀手杀了!”
      “嚯——”周围的老百姓都神色戚戚,他们不是江湖人,没钱也没势,杀手这一种职业离他们实在太远了。
      不远处围观的晏无意二人,听至此处,对视了一眼。晏无意轻咳一声,说道:“我师父好像和苍指派的掌门陈点苍有点交情…”
      “你可拉倒吧,你是不是想进去吊唁下,然后再顺理成章了解了解事情?”无喜和尚翻了个白眼。
      “唉,如果此事真是鬼面所为,那实在是天理不容。”晏无意轻叹了一声。
      “你…你这又是何必?你和这苍指派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好好活着不好吗?非得要这么…这么…”无喜和尚气急败坏,像是找不到话来形容他一样,脸憋的通红。

      晏无意没做声,穿过人群,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单手推开了那扇半掩着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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