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然生香》冄七

8、【总有人的肩膀让你心安】

　　颜斜躺在宫殿屋顶，看着空中弯月被朦胧烟云微微遮挡散发着昏黄的光，远处金色琉璃瓦重檐庑殿屹立在弯月下，格外摄人心魄，屋内嘈杂的声音逐渐消失不见。

　　“为何不进去”“里面太闷”

　　“你不担心？”“毒已经清完了”

　　唐潇不再说话，看着颜的模样也俯身仰躺在房顶，胸前的衣衫随风摇曳说不出的潇洒风情。

　　“二皇子…最近怎么样？”

　　“二哥？还是老样子，依旧目不能视需要人搀扶”

　　“目不，能视？为什么…”颜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压抑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闷闷的，就像新生的孩提发不出的呜咽。

　　“发热时落下的根，这些年一直就没好过，你不知道？你今天好生奇怪，为什么问二哥，大哥呢。”

　　“太子？他不是有三妹了吗。”

　　唐潇忽然直起了身子，剑眉微拧嘴唇紧绷神情格外严肃认真，颜以前见过他这副摸样在他生气的时候。

　　“你在与我说笑？”

　　“我为何要和你开玩笑？”颜的神情也很认真，是的很认真。

　　唐潇站起了身不再说话，抖了抖衣衫上的灰尘，深深看了眼右方然后翻身越下屋顶。右方的屋檐上也躺着一个人，背对着颜靠得有些远也有些近可是这种感觉却让人觉得刚好。颜并没有发现，但是唐潇感觉到了，他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屋顶上的人一直紧闭着双眸，似乎是睡着了，可睫毛却在颤抖着，双拳却在紧握着，一直在压抑着。

　　颜没有发现，从进入皇宫开始她的情绪就是不对的，她一直在想一个人，刚才唐潇告诉她，他失明了。颜记得他曾经告诉过她，他小时候有一次病重差一点就抢救不回来了。那这一世呢，是因为医疗设备太差了吗，所以虽然活着，但是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他一定不认得他了，就算认得，也看不到她了。

　　双手紧紧捂着胸口，可越是这样心痛的越明显，仿佛内脏都被搅在一起撕扯，不停地撕扯，想吼出来却怎么也发不出一点声音。颜抬头看着夜空中的明月，抬起手臂遮住被水雾遮住的双眼，任由心一点点纠缠撕扯。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以看不见了呢…怎么可以…

　　如果此时的他们都没有被夜空迷住双眼，如果此时的他们都没有如此悲痛，是不是他们就可以走向对方，毕竟他们离得只差双眼相望，可是她没有，他也没有。

　　屋顶的二人静静的躺在屋顶，默契的用手臂挡住双眼，从夜幕到日出。

　　远处天边渐渐露出泛白的鱼肚皮，一丝丝红光拥挤着想要窜出地平线，屋顶的人儿被一层水绿色蚕丝薄锦被裹住，远处看来像一只新生的幼虫。颜醒来看到身上的锦被挑眉楞了一下，随即拿着薄被跳下了屋顶，一边走一边懊恼昨天睡得太过昏沉。

　　“小姐，奴婢可算找到你了，昨天奴婢担惊受怕了一夜，还以为…还以为小姐又走了呢…”颜挑眉揉了揉景儿的头发随后将蚕锦丝被递给了她。

　　“这个帮我收起来，一会见到三皇子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如果没见到他，就先带回府。”

　　“是，小姐”

　　“景儿，这次回来，我不会再走了...”

　　“小姐…”

　　景儿一愣，顿了顿还想说什么，颜却笑了笑转身离去。高挑的身影越走越远，景儿侧头看了又看，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但是就是感觉小姐不一样了，和以前不一样了，可是这样的小姐她却更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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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座城中若要问起谁是这世间享受无尽宠爱的人，不论是谁都会说一声七公主。皇上有七子，七子唐钰乃陛下晚年得子，加上上有六位兄长，对其更是呵护备至，世间珍宝古玩锦衣美食，只要公主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颜从昨日进到公主寝居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是被震惊了一番。

　　明黄的琉璃瓦，汉白玉的栏杆，紫檀木梁柱，珍珠帘幕，皎洁的夜明珠壁灯，六尺沉香木高榻悬挂着月白织锦，金丝勾勒百花飞蝶荡漾其中。床中两个人儿还沉睡在梦乡，丝毫不知睡颜早被看去。

　　颜笑了笑刚要叫起沉睡的倾舞，谁知躺在床上的人儿却蹙眉嘤咛一声醒来，睁开迷糊的双眼，坐在床上愣了愣，刚要下床却被床边站立的倾颜吓了一跳。

　　“姐…”

　　没有想象中清脆悦耳的声音，反而是像粗树枝摩擦发出的嘶哑声。倾舞瞳孔瞬间放大，惊恐的看了下倾颜。

　　“别慌，毒已经清了，好好修养几天就会好的。”

　　倾舞长长吁了口气，放下心神，眸光却暗了暗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看了眼倾颜欲言又止，眉头紧皱紧咬住下唇，看上去格外纠结。

　　倾颜挑眉看了看床边的人儿，而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我随时都在。”倾舞惊喜的抬头看了看倾颜，使劲点了点头。

　　相府的马车飞奔在路中，昨日两人一夜未回，虽然宫内带回书信告知，但是爹娘难免担心。再加上倾舞中毒一事估计二老更是心神紊乱，在家中焦急的等着消息。所以姐妹二人梳洗过后给小钰儿留下书信就急忙赶回府中。

　　果不其然二老正在大堂之中焦急的等待，娘亲的双眼泛红微肿显然是哭了一夜，爹爹双手背于身后立于堂中眼中泛着遮不住的疲惫，看着二女平安回来才松了口气。

　　“颜儿，舞儿，你们两个可算是回来了，宫里昨日捎信回来说你们身体微恙暂住宫中，我和父亲担心了整晚，你们二人昨日走时还好好的，打猎时可是出了什么事，伤到哪里了，快让娘看看。”

　　倾颜和倾舞刚走进大堂，就看到自己的娘亲赶忙迎了上来，拉着二人的手着急的看了又看。

　　“娘，我无碍，只是舞儿昨天打猎时不慎被蛇咬伤，现在毒已清无大碍了，只要修养几天就会恢复如初。”

　　“舞儿，你怎会被蛇咬到，那狩猎场里的蛇早已被除去毒牙，你怎还会中毒…幸好你没事，你说你们二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娘可怎么办…”

　　眼前的美妇人泪眼婆婆，止不住的抽泣，倾颜看了眼舞儿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啊。

　　舞儿拥住了娘亲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娘，我和姐姐这不是平安归来了吗，女儿不慎被蛇咬住，但是现在已经无碍，惹得您和父亲这般担心，女儿不孝…”

　　“舞儿，你的嗓子…”

　　“没事的娘亲，我休养两日就会恢复如初，您莫要再哭，看您哭女儿心疼的都要掉泪了，您舍得女儿掉眼泪吗，我知道娘肯定不舍得，所以娘亲千万莫要再哭，要不然女儿的眼泪这就要下来了！”

　　看着娘亲终于破涕为笑，姐妹两人才算舒心，相视一笑松了口气。

　　“爹…”

　　大堂中的男子，并没有过多的言语，看着自己两个低下头的女儿，也生不起过多训斥的言语，只是淡淡说了句“回来就好。”

　　你只要平安就好，你只要回来就好。

　　倾颜深深看了眼自己的双亲，比起前几日刚回来时的不自在，现在她倒是觉得有双亲真好，有人担心你，只是简单地担心你的安危，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各种算计，没有各种利益，你生病了他们会担心，你有问题了他们会尽全力帮你解决，这就是她的父亲她的母亲。

　　“舞儿，你好好陪陪你的母亲，颜儿跟我来书房。”

　　倾舞看了眼自己的姐姐满是担忧，倾颜冲她笑了笑用眼神告诉她让她放心。

　　“娘亲，我随父亲去趟书房”

　　“快去吧，跟你父亲好好说，莫要让他生气。”

　　“我知道了娘亲。”

　　倾颜一步一步紧跟着身前伟岸的身影，她在前世的时候脑中经常会有一个画面，宽阔的肩膀伟岸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那一定是自己的父亲吧，为什么会扔下自己走呢，不管不顾的。

　　身前的父亲，依旧也是宽阔的肩膀，伟岸的身影，让人莫名的安心。让人感觉哪怕有再大的风再大的浪，会有他帮你挡着，哪怕天塌下来他也会帮你撑着。这种有人可以依赖别人的感觉其实也挺好的，倾颜忽然这么想着。

　　宁相的书房除了寥寥几幅字画以外，几乎挂满了各类刀剑，大的小的琳琅满目。如说奇怪倒也不奇怪，毕竟宁相爷曾是一名武将，若不是因为宁夫人，他现在还应该手握刀剑驰骋沙场。

　　“父亲”

　　“颜儿，你可知道我为何叫你来？”

　　“…不知”

　　“你妹妹是怎么中毒的？”

　　“被蛇咬伤了”

　　“咬到哪里了？”

　　“…手臂”

　　等了许久倾颜没再听到声响，抬眸看了看，发现自己的父亲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只是看着。

　　“舞儿伤的是咽喉，就算她是清毒时误入的，可是她的手臂并没有任何不适，据我所知他种的蛇毒会让人酸软无力，行动异常，但是舞儿没有，一天时间她的咽喉没好，手臂就更不可能好。”

　　“父亲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问我。”

　　“我想看你知不知道。”

　　“我并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蛇毒是她解的，但是舞儿因为什么中毒她真的不知道。

　　宁相爷似乎不打算再继续追问下去，似乎，他叫她来书房的原因本就不是为这件事，而是另有它因。

　　果然。

　　“倾书三日后回府。”

　　“太子会去城门口接她回府，你三妹说甚是思念你，让你也一同前去，太子允了。”倾颜听后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自己的父亲。

　　“你若不想去，我禀告太子你昨日受到了惊吓，需在府静养。”

　　“我去。”

　　“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三日后我帮你准备妥当，你随太子的尊撵一同前去即可。”

　　“谢父亲。”

　　“没事就先回去吧，照顾好舞儿。”倾颜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门外。

　　“颜儿，为父不知你当初为何离开，离开的这段时日做了什么，但是既然当初你选择离开，你就要承担离开之后造成的后果，她虽与你们不是一母所出，但你要记住，她依旧是你的妹妹。”

　　“别怪她…”

　　倾颜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垂了垂眼帘并未说话，抬腿走出了书房。

　　书房中为数不多的字画中其中一幅最为惹眼，正对门前一个巨大的‘思’字，没有落款没有提字，宁相爷在这副书画下看了许久许久，背影显得格外沧桑，直至火烛燃尽依旧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