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花如锦》祁薄言

4、第四章 家人

　　“小舅舅，我今天早上吃了两个圆圆小包子……”

　　“好吃么？”

　　“不好吃……”

　　“小舅舅，我的小老虎今天长大了……”时锦浓举着手里精致的布老虎，仰头看谢拂尧。

　　谢拂尧细心地理了理她衣领处镶的白狐狸毛，耐心问道：“浓浓怎么知道的？”

　　“因为它昨天喝了汤，嬷嬷说只有每天喝一大碗汤才能长大……我希望我的小老虎长得像小马一样大……可以带我出去玩……”

　　时锦浓拨了拨布老虎脖子上系的铃铛，玩了一会，待衣服穿好后，又随手扔到床榻上，腻在谢拂尧怀里，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地说：“小舅舅，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好多好多人。”

　　“什么人？”谢拂尧把她扶好，面对自己抱在怀里，看着她圆溜溜的大眼睛，忍不住微笑。

　　“他们都在看我！”时锦浓嘟着嘴，鼓着腮帮子不高兴地说道。

　　“他们为什么看浓浓？是不是因为浓浓长得太好看了？”谢拂尧逗着外甥女。

　　“嘻嘻……浓浓最可爱！”时锦浓用暖暖的小身体去蹭他，笑了一会儿又说道：“他们长得跟爹爹一样，下面有好多好多爹爹……”

　　谢拂尧一怔，入冬以来他腿疼难忍，一直卧病在床，当日情势凶险，他也是事后得知。
　　听说宋平远将老夫人和时锦浓带上城墙威胁武王大军时，他简直心神俱裂，索性二人无甚大碍，只是受了皮肉之伤。老天怜惜，时锦浓伤情不重，醒来连害怕也没有。如今想来，浓浓年纪小，根本不明白其中凶险，还以为是一场奇怪的梦。

　　“浓浓喜欢爹爹吗？”

　　“恩……，有时候喜欢，有时候不喜欢。”时锦浓认真地说道。

　　“为什么？”

　　“爹爹穿坏人的衣服……”时锦浓委屈地望着谢拂尧。

　　“是爹爹的错，爹爹是坏蛋，我们以后啊都不理他……”谢拂尧摸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清澈的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又很快化为平静。

　　“好……”时锦浓乖乖地应道，又期盼地看他：“小舅舅，出去玩。”

　　“好！都听浓浓的。”

　　时锦浓嘻嘻直笑，从他膝上跳下就往外跑，还不忘回头：“小舅舅来追我……”

　　守在门外的青年推着他跟着时锦浓。

　　时锦浓年小体弱，一会儿便停下来，看着推她舅舅的沉默青年，又问：“小舅舅，他为什么不说话？”

　　“浓浓自己问。”谢拂尧轻声说道，冲青年微微点了点头。

　　时锦浓看了一会低头看地的青年，忽然害羞地把脸埋在谢拂尧腿上，偏过头，问道：“你是谁呀？”

　　谢归用余光看了小脸红扑扑地三姑娘，继续低头作恭敬状，一言不发。

　　时锦浓仔仔细细看了一会，还是没听见谢归说话，又慢吞吞走到他跟前，歪着脑袋看他，说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终于，时锦浓失去了兴趣，偷偷对他舅舅说：“不跟他玩。”

　　谢拂尧看着她，眸光微闪，眼角眉梢都飞扬着笑意。

　　时锦浓想玩雪，却被谢拂尧拦住了。

　　她想了想，趁他不注意，把手放雪上搓了搓，去贴他的脸，无奈个子太矮碰不到，偷袭没有成功，她噘着嘴不开心。

　　谢拂尧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把她的小手裹进掌心。少年的手温暖干燥，一下子驱走了冰寒。

　　时锦浓终于安静下来，要人给她摘梅花。

　　谢归面无表情地折了一枝，递给她。

　　时锦浓拿着花枝看了好一会，又递给谢拂尧，说道：“给小舅舅……”

　　谢拂尧拿了花，看着女孩明亮的大眼睛，心中暗叹。他抱起时锦浓，让她坐在自己怀里，“浓浓该吃东西了，我们去娘亲那里好不好？”

　　“好~~”

　　舅甥二人一路亲亲热热地走到雅安居，却见谢氏正在大堂审问几个丫鬟。时锦浓眼尖，看出其中一个是她房中的，蹬蹬磴跑过去，问道：“柳燕姐姐呢，她说给我做点心。我要给舅舅吃！”

　　那丫鬟是时锦浓房中的二等丫鬟，叫巧玲，一向胆小嘴笨，正被谢氏发问，听得她这样问，回得结结巴巴：“柳、柳燕姐姐还、还在厨房……”

　　“浓浓过来，”谢氏冲女儿招招手，把她抱进怀里，又对谢拂尧说道：“浓浓没闹你吧？”

　　“浓浓很乖。”谢拂尧眉宇间凝着温柔，清俊的面容显得温和稳重。

　　谢氏看着弟弟，心中涌起了欣慰骄傲的情绪，一时有感，却听得女儿大声应和：“就是，我乖着呢~~”说着，挣脱谢氏的怀抱，又跑到谢拂尧怀里腻歪。

　　谢氏颇有些醋意：“浓浓还是亲你，竟一刻也离不得？”

　　谢拂尧细眉微挑，神色间有些得意，显出少年的幼稚模样。

　　谢氏佯作无奈叹气，对巧玲吩咐道：“你去厨房，叫柳燕做好了点心送到这来。”又叫堂中丫鬟们退下，要与弟弟和女儿好好说话。

　　这时，时寒启从外面走了进来，一把捞过妻弟身边的小女儿，抱在怀里，坐到妻子身边。

　　时锦浓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坐在父亲手臂上懵懵地冲谢拂尧喊道：“小舅舅……”

　　谢氏嗔道：“当心吓着浓浓！”

　　“不会，浓浓胆子大着呢。”说着，去蹭女儿的小脸，哈哈大笑。耳朵被父亲豪爽的声音震得发麻，时锦浓憋红了脸推拒父亲的大脑袋，坚决不从。

　　“姐夫，别逗浓浓了。”谢拂尧摇头轻笑。

　　刘嬷嬷及时出现解救了时锦浓，刘氏想孙女了，扣押了柳燕做的梅花酸酪来诱惑孙女。

　　爹爹太可怕，时锦浓忙不迭地投入了刘嬷嬷的怀抱，把她小舅舅也抛弃了。

　　时锦浓走了后，谢氏忍不住对丈夫说道：“做甚么老是吓她，这孩子本来就怕生，你对她太亲热反而让她不喜。”

　　时寒启无奈道：“浓浓怕生，可我是她亲爹啊。我又不像你整日在家，时时刻刻可以亲近。每日出门时她还未醒，回来时她又睡了，这些天都没听见浓浓喊爹爹，见了我就躲。”

　　谢氏见他脸上少有的苦恼之色，一时也说不出埋怨的话。

　　谢拂尧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会儿姐夫的愁态，调侃道：“姐夫纵横沙场，所向披靡，却拿三岁小儿无法，可见真是一物降一物了，若姐夫的手下拜将得知，想是羞愤欲死了。”

　　时寒启道：“快别取笑我了！我知浓浓最黏你，你快给我支个招！”

　　谢拂尧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姐夫不会没听说过吧？”

　　时寒启黑了脸，默了片刻，与小舅子目光厮杀，见少年眼波流转，晶莹剔透，晃了下神，昂起下巴哼了声：“我是浓浓亲爹，她心里还能越过我去，如今时日还短，待日后相处久了，恐怕天天喊着要爹爹！”哪还有你这小舅舅的份！

　　“那便如姐夫所愿。”呵呵。

　　三人说了会儿话，不觉已是申时，谢氏便去准备晚膳，时寒启和谢拂尧入了书房。

　　二人再没有在谢氏面前的轻松，谢拂尧一双清亮的眼眸仿佛阴云暗聚，黑光涌动，虽依然笑着，笑容中却蒙着阴霾。

　　时寒启心中担忧，沉声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理，需要我出手吗？”

　　谢拂尧目光看着窗外，嗤笑道：“姐夫未免太瞧不起拂尧了！”他看了自己的双腿，顿了顿，又笑：“拂尧一介弱书生，又断了双腿，不良于行，难为姐夫还要日日扶着我走吗？”

　　时寒启不敌他口舌，一时间涨红了脸，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这孩子……”

　　谢拂尧见他抓耳挠腮的样子，不由地笑了，说道：“姐夫和浓浓真是父女，浓浓犯了错也是这幅模样……”

　　时寒启被他气笑了，见他眼中锋芒隐约，才知这三年的历练带给他的变化不容小觑……

　　他心中有些沉重，目含担忧。

　　谢拂尧见他半晌不说话，侧头看来，恰看到面容冷硬，眉目锋利的姐夫露出一个心疼的模样，一时间只觉得牙疼，他毅然决然地移开目光，决定不再逗他姐夫，“姐夫不用担心，我的腿伤没有那么严重。大哥在南边找到一个神医，接骨治残最是拿手，年后便能入京。”

　　他说是他的堂兄谢拂身。谢拂身幼时父母双亡，一直养在谢晋膝下。

　　“果真？！”

　　“当然，我可不想坐一辈子轮椅。”谢拂尧又道：“大长公主好思量，我可不能让她如愿。”

　　听见这个名字，时寒启眼中露出一丝杀意，见谢拂尧目光平静幽冷，只能无声安慰。

　　“承恩侯也是倒霉，多少才华运气都叫这母女两折腾没了。”

　　时寒启叹了口气，问道：“……对了，你身边的那个人什么来历？”

　　“他叫谢归。”谢拂尧不欲多说，转而问道：“姐夫，你可想过当日宋平远为何要挟持老夫人和浓浓？”

　　“我也想不通。那人素来善于揣度人心，又善于谋略……难不成是为了挑拨我与殿下的关系，坏我名声？”

　　谢拂尧不置可否，姐夫好武，虽粗中有细，到底不识那些阴谋诡计，宋平远那般拖延时间是为了准备什么呢……

　　窗外腊梅串串，鼻尖幽香阵阵，他脑海中浮现出时锦浓可爱的模样，一时绽开一个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