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花如锦》祁薄言

1、第一章 城破

　　安元四十九年，十一月十日。
　　昨夜纷纷扬扬降下一夜大雪，今日云愈重，风愈紧，天气阴寒的可怕。层层彤云遮蔽了日晖，向大地逼近，其势千钧，摧城倾墙。京郊之地，积雪过膝，层层白雪掩盖了断戟折枪，将连日来的厮杀和鲜血都埋进一片皎洁宁静之中，只有那凌乱的脚印印证着这无邪里藏着的一触即发的战恶和死息。

　　叛军闭城困守半个月后，昔日繁华庄严的皇城已是一派沉寂肃杀之象。绿瓦朱户大门紧闭，小家小户也是柴扉紧扣，不少贫寒人家已是炭尽粮绝，支撑不住了。在这都城之中，人人自危，足不出户，尤其是今天这样寒冷的天气，大街小巷几乎人影绝迹，只有士兵的铁甲在黑暗中发出细碎的声响。

　　厚厚的积雪掩了几尺城门，城墙之上刀戟横乱，血迹斑斑，早已无人看守，只有濒死的士兵发出低低哀吟，又被寒风吞噬。破败的战旗在朔风垂死挣扎，似乎在做最后的抵抗。

　　昨日一场恶战，城中兵力枯竭，叛军已是末路，两年乱象即将结束。

　　城池之下，武王身着银甲，手握利剑，骑在宝马之上，天姿威仪，如神祗降临，身后大军威武，严阵以待。

　　他身边一黑铁铠甲的将领举起左手，便有士兵冲城内喊道：“叛军速降，只诛贼首！叛军速降，只诛贼首！叛军速降，只诛贼首！”

　　高亢的声音传入城内，仿佛一记记沉钟敲进叛军耳中。疲惫不堪的士兵倚靠在墙根，望着同伴的尸体和遥不可及的宫城，拖动着伤残的身体一点点朝着城门挪去。

　　这时，一个戎装男人快步走来，一刀将那士兵斩成两段，粘稠的鲜血溅在他的铠甲上，新痕压旧痕，使他全身都泛着浓重的血腥气，更添了一层可怖的气息。

　　这正是叛军之首威远候宋平远。他眉眼凌厉，五官硬朗，长久的战场杀伐堆积出一身煞气，生生将一个玉面公子变成了杀神阎罗。

　　一队士兵从他身后小步跑来，为首一人凑到他耳边禀报。

　　听罢，他收起脸上阴狠的表情，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命令道：“带上城墙。”说罢，率先走上城墙。

　　宋平远站在城墙之上，寒风吹乱了他的发髻。望着千里万里雪掩的江山，他肢体冰冷，然而内心却又燃起了熊熊烈火。他神色冰冷，看到城下整肃的大军，高傲的眸子里翻滚着不甘和怨愤的情绪，又很快掩住。他阴毒的眼神紧紧锁住武王和他身边的伏北将军时寒启，痛苦的神情一闪而逝，一瞬恍惚后，他冷冷地笑。

　　“我宋平远自认为大夏尽心尽力，保家卫国从不退让，上效皇室，下安民心，自先皇驾鹤，内扶朝纲，外平西北，却落得如此下场，苍天何其不公！”他傲然而立，收起杀意，面对数万大军面无惧色。

　　“宋平远，你毒杀先帝，残害皇室，把持朝政，自立为王，罪不可恕！如今已是插翅难逃，还不束手就擒！休要装模作样！”凉王与新皇并立，一身气势毫不逊色，一开口，势不可挡。

　　宋平远脸色发青，他沉默着，不再废话，冲手下打了个手势。

　　很快，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被推上城墙。

　　“时寒启！你我曾经并肩战场，拱卫皇室，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兄弟恩断义绝！今日你若攻城，我便斩杀了老夫人！”这样说着，他心中快意不已。

　　看到母亲的身影，时寒启面色沉了下来，他死死地盯着城墙上的人，依旧不动声色。

　　“父亲，他……”他身后的白袍少年倾身向前，面色焦急，一出口便被他打断。

　　“宋平远！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叛军已败，还不速速开门来降！”时寒启沉声道，在背后向大儿子打了个手势。
　　在众人都未察觉之时，时清阑穿过大军，绕到了城墙右侧。

　　“宋平远！你放了老夫人，速开城门，自刎谢罪，本王赦你家族株连之罪。”武王眯起眼，不急不缓地说道。

　　“呵呵！不受株连么？！三十年前先帝也曾说过不受株连！”宋平远牙关紧咬，一字一句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眼底尽是痛苦癫狂，不复之前的平静。

　　“寒启我儿！为将者，当谨遵君命，固守军令！为子者，当知孝悌，恭承父义！为人者，当忠君爱国，平叛杀敌！你当以国为重，切不可受迫于他人！”

　　老夫人刘氏声音沉稳，一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她立在城墙上，在朔朔寒风中挺直了腰杆，虽身形瘦小，然正气凛然，威武不屈，巾帼不让须眉，不负将门之威。

　　宋平远终于维持不住冷静自持的模样，恼羞成怒地将刘氏踹倒在地，一把抓过士兵手中已经吓呆了的幼童，高高举起。

　　刘氏惊怕不已，大喊道：“放开浓浓，你这小人，连孩子都不放过吗？”说着，便去争抢。

　　宋平远不耐烦地朝她当心一脚，叱骂道：“疯婆子！”刘氏昏倒在地。

　　瘦弱的女童被拎在手中，见祖母倒地，便大哭起来，一张嘴，寒风如刀子一般割着喉咙，女童不禁闭紧了嘴，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四肢在空中不住扑腾挣扎着。

　　宋平远眯着眼睛欣赏了一会儿手脚乱划的幼童，低声笑了。

　　“时寒启！你那老母亲活的不耐烦了，要自寻死路！那么，这孩子你也不想要了吗？”

　　“浓浓！”时寒启一见那孩子，瞳孔猛地一缩，失声低呼。向来杀伐果断的他心里一紧，又忧心母亲，一时间慌乱不已，露出破绽来。

　　“呵呵呵！”看出时寒启心中不稳，宋平远愉悦地笑了。

　　他笑声一贯温和，最是迷惑人心，一时之间倒减了那渗人的杀气。

　　“你真是好福气，得了对姐妹花。啧啧！”他将头凑过去看女童通红的脸和湿润的大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是小的那个吧。我猜，她也不识得你……不过，想来你也不在乎，”他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为找到时寒启的弱点而得意不已，“一模一样的女儿，一个还是两个也没什么区别吧，嗯？不然，当初离京逃命时，也不会丢下她吧！”说着，猛地将手伸过墙沿！

　　“不要——”

　　听着时寒启的怒吼，宋平远满意地叹了一声，对吓得一动不动的女童温声细语道：“别怪叔叔，叔叔也是被逼的。看，你满月的时候，叔叔还抱过你呢。要怪啊，就怪你有一个忠、君、爱、国的爹！”说着，英俊苍白的脸上露出病态的笑容。

　　“时寒启！你率军退出京郊三十里，我便饶了这小儿一条命！”宋平远沉下气，又收了一身杀气，放缓声音，威胁道。

　　时寒启与他遥遥对视，抿唇不语。

　　他身后的赵永江见状，破口大骂：“宋平远，你个龟孙子！白日做梦！还不快放了夫人小姐，自刎谢罪，我留你个全尸！”

　　宋平远不理会那人的咒骂，恶毒地挑拨道：“哼！虎毒不食子，时寒启，亏你也是个儒将，却薄凉至此！我们的武王殿下啊也是不仁之君，竟眼看着这一老一小死于非命，就不怕来日他怀恨在心？！”

　　话才落音，一支银色的利剑从城下破风而来，仿佛一道闪电，直直射穿了他的喉咙！

　　惊怒、不甘、怨毒，种种情绪在他脸上扭曲，定格。他的喉咙发出古怪的声响，那女童从他手中直直坠落！

　　“浓浓——”

　　听着时寒启惊痛的嘶吼，宋平远直直倒下。

　　天空还是阴云重重，他想起，曾经年少时，他们也曾有晴空万里的时光。

　　只是，这黑云是何时布满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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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手上道，跪求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