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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灯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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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萦默默递过去一张帕子。
陶小娘子推开她的手,自己摸了帕子揩泪。
白萦被她弄笑了,都这样了还嫌弃她是不是?
好不容易,陶小娘子哭完了,说道:“先前,我随阿爹逃出襄安,一路被叛军追着,一口气都喘不得。那天追得急了,我乘的车就翻了。我摔在坡下,腿不能动,奴婢家兵一个不在。到了黑夜,周围漆黑一片,只隐约听到狼嚎……”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是这样的处境。已经是冬天了,夜里冷得厉害。我想,就算不被狼吃掉,大概也会冻死吧?”
陶小娘子低头擦了擦眼角。
“后来他找来了。我要自尽,却被他拦住,还捆了我的手。原以为他要行不轨之事,他却没有,反倒解了披风给我裹着,背着我从坡底爬上去……”
原来是英雄救美。难怪陶小娘子动了心,她这样的贵女,平时奉承的人多了,哪个像郭谈似的,态度强硬,与那些人都不同,又能用武力保护她?
陶小娘子一遍遍摸着手指,借着动作掩盖内心的焦虑。
“我知道不成的。他是叛将逆贼,早晚都要人头落地……”
终于把心事吐露出来,陶小娘子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再像刺猬一般,见着人就想刺一下。
“你说的对,从这里出去,我们再无相见之日,连名字都不能提……”
灯光下,两个小娘子相对默坐,在与她们格格不入的军营里,为一段不该存在的少年情思而怅然。
许久,陶小娘子继续说道:“好了,事情就是这样。出了这个门,我绝对不会认的。”
白萦深深注视着她,问:“那少将军呢?他怎么想?”
陶小娘子苦笑:“他能怎么样?只想着拿我换多少东西吧?”
白萦不赞同:“你与他相处这么久,难道就没感觉到他的心意吗?”
“他能有什么心意?”陶小娘子看着烛火,喃喃道,“他待我不错,不过因为我是陶氏女。”
白萦摇头:“你连他的心意都感觉不到,还谈什么情钟?”
陶小娘子怔了下,抬起头,木木地看着她。
她已经尽力压抑了,但白萦还是从她眼里看到了一分期待。
白萦在内心叹了口气,说出口的话,多了几分真心:“如果只是做为人质,他根本没有必要礼遇你。陶氏又如何?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身份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只要你活着,陶刺史能不付赎金吗?”
陶小娘子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一个人对你是否有情,是可以感觉得到的,问别人不如问自己。你细心体会一下,与郭少将军相处,他如何待你?你对他发脾气,他可曾生过气?你无理取闹,他是不是也纵着你?一个男人,只有真心喜爱你的时候,才会让你无理取闹,这就是他真实的内心。”
陶小娘子目光不动,眼泪却滚下来。
“就算这样,有什么用呢?凤翎军抓了他,定会拿他来交换人质,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看着她泣不成声,白萦难得有些愧疚。如果不是她故意把这事撩起来,陶小娘子也不会正视自己的内心,过上些时日,她回到父母身边,自然就慢慢淡忘了。
爱情,先感动的往往是自己,然后才是对方。
“其实,这事未必就没有希望。”她慢慢说道。
陶小娘子马上摇头:“我不能留下来,这会让陶氏蒙羞!何况爹娘爱我,岂能叫他们无颜见人?”
她第一个想的是家族与亲人,让白萦印象好转不少。
真是歹竹出好笋,陶刺史和袁夫人那样一对不靠谱的夫妇,居然生出陶小娘子这样的女儿来。她不作的时候,倒有几分可爱。
不过,她这么坚决,白萦先前的说辞倒不好出口了。
她想了想,马上想出另一套方案,问:“那你可曾想过,郭少将军为什么会成为叛将逆臣?”
陶小娘子喃喃道:“是他命不好!偏偏出身成王麾下,现下又是局势所逼,骑虎难下。”
这陶小娘子,真是比陶刺史聪明多了。
白萦真心想帮她了。
“骑虎不一定难下,”她轻轻说,“若是这只虎被驯服,就是另一番局势了。”
陶小娘子怔怔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乱臣贼子,不一定永远都是乱臣贼子。”白萦说,“只要他得到认可,就能翻身成为忠臣良将。”
陶小娘子默然片刻,说道:“不成的,姑父极恨成王,不会赦他的。”
她的姑父便是当今圣上,陶贵妃只是贵妃,并非皇后,陶小娘子却以姑父称之,果然陶氏独得圣宠。
“今上不会,那下一个坐在宝座上的人呢?”
陶小娘子一愣,随即大怒:“你在鼓动我谋逆?!”
白萦纹丝不动,淡然道:“谁说要谋逆?难道不谋逆,你的姑父就会千秋万代,万岁不死吗?”
陶小娘子慢慢回过味来:“你的意思是……表弟?”
今上还没立太子,但皇后无子,倒是陶贵妃诞有长子,不出意外,这位大皇子就是储君了。
白萦轻轻点头。
陶小娘子不解:“姑父春秋正盛,等表弟不知何时了。再说,姑父不喜郭氏,表弟为何要赦免他们?”
白萦却问:“陶小娘子,你觉得,朝廷如今这样,好吗?”
这问题还需要回答?陶小娘子默默摇头。
“恕我直言,齐州这样,冯籍是不可能收拾得好的。”
“但是,”陶小娘子道,“朝中不止冯籍一名将领,他收拾不好,总会有别人的。郭家军眼下气势正盛,可是根基太浅,早晚会被击溃。”
白萦觉得,跟聪明人说话真是省事。
她细细地讲下去:“我随阿爹到长岭赴任,一路走过来,深知民生破坏多甚。如今不止齐州这样,青州、兴州、定州,乃至永州,都有乱的苗头了。现下只是开始,再过两三年,将不可收拾。圣上如今的对策,根本不可能重整山河,早晚会有一番大变动。”
陶小娘子不知不觉点头:“我往日听阿爹的幕僚说起,总有这种感觉,只是阿爹不以为然。”
“天下一乱,就是英雄辈出之时。郭泰父子,都是将才,只是他们时运不济,才成了反贼。若是真到了那一日,朝廷将他们招安,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陶小娘子默默思索,越是推想,越觉得她的话有几分道理。
“但是姑父……”
白萦直言不讳:“小娘子,历代帝王,有多少能活过五十?”
陶小娘子因她这话吃了一惊:“你怎能妄议帝王寿数?”
白萦不以为然:“现在不议,你就等着与郭谈永世不见吧!”
“……”陶小娘子屈服了,低声说,“姑父如今还没到四十呢!”
“可他身体也不算好。”白萦说,“大皇子出生时,圣上已经二十有二,这么多年,宫中有几位皇子公主?”
陶小娘子看着自己的手,连五个都没到……
“尤其这几年,宫中一点消息也没有,就像你说的,圣上春秋正盛,他居然一个孩子都没有,不是很奇怪吗?男人的身体好不好,看他的生育能力,多半能窥出一二。圣上,不可能长命。”
陶小娘子瞪着她:“你、你身为未婚小娘子,怎么可以妄议男子的生、生育能力……”
白萦很淡定:“生儿育女,是天地正理,有什么不好说的?”
陶小娘子无话可说。
“以圣上的身体,他定然活不过五十,离现在也不过十几年而已。”事实上,他没活过十年。
“你说的倒是轻巧,十几年。”陶小娘子嘟囔,心里又有隐隐的愧意。她这是在做什么?期盼圣上死吗?他做为姑父,对她还是不错的……
“十几年,真论起来,不过弹指一挥。陶小娘子,现在摆在你面前,有这样一条路,就看你愿不愿意去走了。”
“什么?”陶小娘子不知不觉直起身躯,盯着她。
白萦直视着她的眼睛:“嫁给郭谈,从此隐姓埋名。等着有朝一日,郭家军招安的一天,你便能堂堂正正出现在别人面前。”
“这……”
“你怕家族蒙羞,父母无颜见人,那就耐心等机会。说不准几年后,圣上回心转意,便将郭氏招安了。哪怕圣上不准,大不了等十几年,换一个皇帝。”
陶小娘子张口结舌:“这……”
“你想嫁他,一点都不付出,是不可能的。”白萦截断她的话,“有所取,当有所舍,这道理你不会不懂。”
陶小娘子面露迟疑。
白萦又加了一把火:“何况,你这婚事,说不准将来能救陶氏于水火。”
陶小娘子不解:“这又何说起?”
白萦轻轻一笑:“你道陶氏的富贵,就是屹立不倒的吗?你们家前几代确实厉害,但这两代,并无大才。你父亲那个样子,想来你心里也是清楚的。但凡你家拿得出像样的人才,用得着推你父亲出来?”
陶小娘子被她说得面色一红。她怎会不知?偶尔也想,自己若是男儿身就好了,说不上大才,但也不比兄长们差。由此可见,陶氏人才凋零到什么程度。
“陶贵妃一去,你们家还有多少风光,犹未可知。而世道越乱,武将越是贵重。郭氏有兵有将,只要有了名分,就是不可轻忽的势力。说不准,你们陶氏的富贵,还要靠他延续下去。”
白萦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一润喉。
其实,她的提议和先前是一样的,只不过换了种说法。
说来说去,就是欺负陶小娘子对郭谈有情。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登上来了,清了一遍网页垃圾,就死活跳不出登陆界面了。
此章献上白·嘴炮·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