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上）》酒否

40、反击（十六）

　　这沈骁如问了，邱灵赋便下意识脱口而出：“怎么形容？”
　　话刚出口自己便怔愣了，又看到阿魄眼角末梢弯着，明明是在笑话自己，又道：“管他怎么形容，我只想知道，你们跟着我，到底是做什么的？要是有什么不逮，最好早些说，也让我早些站好了立场。”
　　那夜过后两人一下撕破脸皮，邱灵赋便像是破罐子破摔了一般，没头没脑的就是要问个清楚。但说是没头没脑，却也是心中有数，他心中像是终于捏准了，这阿魄可是不愿真与自己作对。
　　不愿真与自己作对，那便足够让邱灵赋嚣张的气焰又拔高一丈，直言直语问个千百遍也不怕。
　　阿魄却还要故意惹他，吊着他的胃口：“这江湖里人都这般狡诈，有利可图便可掏出真心来，无利可图一拍两散，你却偏偏坦诚，要挑个立场。难道不应该让我们几人与你保持着不明不白的关系，你才能好好利用······像是上次在紫湘楼一般。”
　　邱灵赋别过头来，两人的眼睛就这么以极近的距离对视着，邱灵赋头往后扬了扬，目光却毫无退却之意。
　　阿魄笑起来眼睛下的卧蚕倒是让人移不开眼，但那唇边翘起的弧却总让邱灵赋觉得不怀好意：“我跟着你，自然是为了找白家被剿灭的原因，可你自己都是云里雾里，我自然问不上你······现在便只是要与你一同找邱心素，再寻些信息，就是这么简单。”
　　邱小石看着那边阿魄凑近邱灵赋，说的许多话也似乎暧昧难解，心下便有些怪异，又不知这怪异从何而起。像是吃的杂烩里有一样不对胃口，却是怎么也想不出是哪一味出了问题。
　　邱小石又看看那沈骁如，她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何异常，或者说这个姑娘对周围之事都不太关心，只是看着自己布满刮痕的手玩着，时不时说那么一两句。
　　难不成只有自己一人觉得怪异不成？
　　这时，窗外忽而跃进一人，带着一身扑鼻的血气，邱小石才被吓了一跳，而其他三人却已经冲了过去。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冲过来是要拥抱我么？来，一个个来。”那肖十六脸上还又几处血渍，却毫不在意，还当真张开双臂。
　　“人呢？”沈骁如问道。
　　“喂，骁如骁如，你有没有一点良心啊？我都这样了你还问人呢？”这伙人做什么说什么都不能让肖十六满意，一个劲儿嘀嘀咕咕。
　　肖十六身上无一处伤痕，血都像是衣上作画那般，邱灵赋撇撇嘴：“你这身血又不是你的，当我们瞎吗？”
　　肖十六把目光放在邱灵赋身上，装模作样打量了片刻：“哎哟，邱小少爷，你可聪明得很，你怎么没从我这身血看出我才经历一场恶战呀？我看就应该罚你这样不长眼的给我抱一抱，安慰安慰我才是。”
　　说着就走过去，佯装要抱，忽然眼前一阵凛冽寒光，一把软剑便横在他的脖子上。
　　肖十六眼睛低下看了不过一眼，满不在意，就这这剑在脖子边上还笑道：“你干嘛？我救了你，我们都是一伙的了，给个朋友的拥抱不行么？紧紧张张，像是我要非礼你似的。”
　　邱灵赋一听，那清澈的眸色一变，那本该专心露着凶光的眸子竟然一瞬间失了气势，悄悄地往阿魄的方向动了动。肖十六眼明心细，立刻意识到什么似的，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啊！好了好了，看来这蛇咬得太狠了，邱小弟弟，我这草绳就原谅你了。”
　　阿魄看肖十六被邱灵赋驾着脖子废话还这样多，怕他把邱灵赋惹急了，便好心道：“废话什么？还不把遇到的事说一说。脑袋掉了可说不出了。”
　　肖十六一手轻轻一拨，便把邱灵赋的剑拨开了，大刺刺在那桌边坐了下来。
　　邱灵赋那剑本来就是用来吓唬这肖十六的，被他推开后，悻悻收了剑便又坐过来，像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赶紧问肖十六：“你跟上了吗？”
　　“跟上是跟上了，但他们也死心眼，看见跟上了就宁愿跟我杀起来也不愿回老巢，还算挺忠诚的。打了一架来了援手，我怕反被他们跟着，就先走为上了。”肖十六流水一般把这事说了一边。
　　“还有呢？”邱灵赋又追问，一双眼里满是不满的沉色。
　　肖十六看着他：“你这家伙，还以为跟踪这样容易，消息和说书先生的一般这么好来么？这帮暗地里帮助湘水宫的家伙，我们都跟了好几次了，能每次都活着回来我都佩服我自己，更别说还得防着被盯上。”
　　“你就这么点本事？”邱灵赋一听没消息，心中气闷，眼一斜，撒气似地故意奚落他。
　　“可能让阿魄去跟会好一些，可他一直不愿去。”肖十六瞥了一眼阿魄。
　　阿魄不是要追查白家之事么？对那些人的事，怎么会这样不上心？
　　邱灵赋不满道：“你为什么不去？”
　　“他要跟着你，怕你出事。”肖十六多嘴不嫌事大，“有人早怀疑到你身上了，阿魄更是有借口跟着你寸步不离了。不过也好，这么一来，那帮家伙倒是会自动送来阿魄跟前。”
　　邱灵赋本来是坐得端正放松，听着这话，动作未有变化，可那脖子却像是僵着。他没有看向那阿魄。
　　“好了，天色不早了，既然你没什么消息，那就早些睡，这些人不会永远都露不出马脚。大家没事就好。”阿魄的声音传到了耳边。
　　“可这湘水宫怕是不能再住下去了，彼此对对方心知肚明，怕住久了会有什么变故耽误了我们去花朝会。你那朋友什么时候来，我们最好快些启程？”阿魄问邱灵赋。
　　邱小石一听什么“变故”，吓得立刻算起了日子：“含嫣姑娘明日该到了。”
　　“好，我们明日走。”阿魄安排道，“他们给骁如安排了房间，肖十六，你今晚睡我那里吧。”
　　肖十六笑得妖里妖气，自己倒是不嫌恶心：“不用，我和骁如睡树上睡得习惯，况且我睡你那，你睡哪啊？”
　　“不如我与小少爷一起，阿魄少侠不介意可以在我那住下。”邱小石在一旁首先提议。“或者再要一间房间，也不见得多麻烦。”
　　“那些人不知今晚还来不来，我要看着你家小少爷。”阿魄说着还悄悄看着邱灵赋。
　　“我不用任何人看着。”邱灵赋果然讥笑道，“你当自己是看门狗么？我可不需要谁保护我。”
　　自己的功夫也不差，为什么要赖着阿魄。况且与他待在一个房间里，自己怕是睡不着的。
　　“那你看着我行么？”阿魄听得笑道。
　　“不，我可不做看门口狗。”邱灵赋说话里总毫不客气带着刀子。

　　话是说得犀利，可这天夜里邱灵赋却是真的心惊胆战，等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那阿魄像是真没打算来了，这才安心睡去。
　　这一夜睡得舒泰，可第二天醒来，邱灵赋还是发现了那阿魄就在自己房间里。
　　搬着一个椅子，就坐在自己床前，半躺着，在自己睁开眼后，阿魄也把眼张开，立刻醒了过来。
　　“你干什么？非要当看门狗不成吗？”邱灵赋看着阿魄疲惫地搓揉眼睛，冷声道。
　　“你要是被他们带走了，谁来找邱心素？”阿魄扒了扒头发，彻底醒了过来，声音却是懒洋洋的。
　　“我可没那么容易对付，你当我是小石吗？”
　　“我倒还希望你是小石，没有能力却更懂得自己应该寻求庇护。这江湖把一个人带走的法子，光听说书可听不完，把人带走后想要人开口说话的法子，更是让人眼花缭乱。你可受不住。”阿魄话里说的都像是要吓唬他。
　　“随便你，但别打扰我睡觉。”爱折腾累的是他，只要不再对自己做什么让自己难堪无措的事。
　　阿魄听得笑了：“你睡得香，我还不愿打扰你。”
　　邱灵赋从床上下来，马马虎虎把衣服扯过来，皱巴巴一团，正要穿上，坐在那一动不动支着脑袋看着他的阿魄，却突然跳到他身边，把衣服从他手里抢了。
　　“你干什么！”邱灵赋伸手要夺。
　　“穿衣服哪有你这样的，这好衣服都要被你折腾坏了。”他眨眨眼，“我帮你。”
　　说着把衣服展平，来到邱灵赋身后，便要给邱灵赋穿上。
　　邱灵赋身体僵硬着，看阿魄认真，居然就任由他摆布了。尔后又想到什么，占据了地位高点一般，又扯开嘴嘲笑：“看来你挺喜欢做这些杂活的，不如以后让小石教教你怎么伺候，没准我会让你当个随从。”
　　这句话说出来似乎能让自己嘴上占占便宜，恶劣地爽快爽快。
　　可阿魄听了，一边帮他把手塞进袖子里，一边却在他耳边低低笑了：“你真傻，你知不知道要真这么做，占了便宜的是我。”
　　邱灵赋一愣，那伶俐的心思转悠了好几圈，穷尽自己的机灵聪敏，也不曾发现自己这句话有什么不妥。
　　都当随从了，哪还能占便宜？
　　直到察觉到阿魄纤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在自己身上滑动，又从身后像是拥抱一般要给自己把衣服系上，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把衣服从阿魄手中扯出来，非要自己系了。
　　明亮的眼小心地盯着阿魄。
　　阿魄在一旁笑：“我这是提示你，你可别生气。”
　　自己这算是做出了牺牲么？让邱灵赋一点点意识到要警惕防备他人的意图，让他意识到这般亲近亲密之举来。
　　这等亲密的事做起来，施加之人不仅别有心思还乐在其中，而泰然受之则意味两情相悦。这也是他要教他的。
　　可以后，要是再想揩油偷腥，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这天含嫣果然到了。
　　风尘仆仆，与几位花雨叶姑娘驾马而来，毫不避讳这湘水宫的地盘，就在楼下边吆喝：“邱灵赋！邱灵赋！快下来！”
　　邱灵赋在楼上早听到了，不声不响，慢吞吞收拾了东西，然后又慢吞吞下楼来。
　　那含嫣似乎也是早就习惯邱灵赋这般做派，随便喊了几声就不喊了，光等着，只是等邱灵赋下来时又骂道：“够可以的，慢死了！”
　　邱灵赋看着那马上娇俏的粉衣少女，道：“我也想和你说这句话，慢死了，花雨叶花朝会后天就开始了才回来，你不干活啊？”
　　“有衔璧在呢，干什么活？”含嫣忽然眼睛一亮，看向邱灵赋身后正走过来的阿魄，兴奋道，“哎！这不是那个家伙么？”
　　那夜在紫湘楼，自己与阿魄是见过的。
　　阿魄朝含嫣敬道：“含嫣姑娘。”虽不着华服锦衣，却也有几分潇洒的风度。
　　含嫣点点头：“你是阿魄吧？邱灵赋跟我说过。许诸葛说你们和好了，现在是一伙的。怎么样？要赏赏光去花雨叶住几天么？”
　　邱灵赋不快道：“含嫣，你太积极了。”一双眼轻飘飘地，对这几乎青梅竹马的含嫣满是鄙夷。
　　他怎么不懂？这含嫣从小就喜爱生得好看的男子，又比其他姐妹更活泼多话，看到那俊美些的公子，便会不由自已热情起来。
　　含嫣在马上咧开嘴笑嘻嘻：“阿魄少年英俊，又武艺高强，忍不住多看几眼嘛！哎，你也别吃味，你永远是我心上人。”
　　“滚，什么心上人心下人，恶心不恶心？”邱灵赋薄唇一撇，那画一般的嘴角却是含着笑的，“你说你，要是被你今后相公听见了，我一定得捉住机会火上浇油一番，让你不好过。”
　　含嫣腿上一夹，座下的枣红马儿上前了两步像是要往邱灵赋冲来，邱灵赋左躲右躲，一边骂一边扬言要给含嫣好看。
　　两人关系甚好，这旁人明眼的都能看出来。
　　阿魄往邱灵赋那一扯，把邱灵赋扯近自己，邱灵赋回过头，眼里还满是轻松的笑意，“怎么了？”
　　“邱小石把马车驾来了。”阿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