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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八俊 ...


  •   在温柔的轻拍下,陆念玥一边舒服地窝在阿娘怀中闭眼小憩,一边听着阿娘与难得盘桓在家的阿耶(爹爹)话家常。

      “阿珽就要出族学入国子学了,阿琰也不能再这么疯玩下去,族学那边可安排妥当了?”吴氏轻声问丈夫。

      “你放心,都安排好了。”陆兴义把目光从手中的一份图纸上抬起,笑着回答。

      吴氏一边轻拍小女儿,一边慈爱地低头看了下小女儿娇憨的睡容,再抬头时脸上带着一丝愁容:“三郎,你说娇娘这是怎么回事?她什么都能听明白,怎么就是不肯说话呢?当年阿琰可是一岁刚过就开始说话了的……”

      陆兴义将手中的图纸放到桌上,走过来同妻子一起坐在软塌上,伸手摸了摸小女儿的额头,低声说:“不急吧,这孩子看起来是个有主意的。能听会哭会笑,不聋不哑,也不傻,有何可担心的。我们娇娘啊,这是在厚积薄发呢,哪天一鸣惊人也说不定……”

      被他摸得有点痒痒,陆念玥缩了缩小身子,扭头往吴氏臂弯深处躲了躲。

      吴氏低头亲了亲小女儿的头发,脸上露出自我责备中又带有些不好意思的复杂神情:“唉,说句不好听的,虽然我是她的亲娘,可也觉得这孩子虽然乖,却有点怪怪的……”

      陆念玥没有听到吴氏后面的话,任由思绪飞回到上一世。

      上一世中,因母亲时常随父亲远赴北疆,哥哥陆年珽和她就被安排养在祖母谢氏房中。又因着她的早慧,八个月能言,周岁已与人对话无碍,竟得了祖父陆家斌的青眼,将她鞠养在身边亲自教导。别人的启蒙之物是《千字文》,她的启蒙读物是《孙子兵法》……

      她仍记得两三岁时,青松斋的梧桐树下,祖父那神圣不可私入的书房前,柔和的日光透过疏密无章的枝叶片片洒在石桌和人身上。清风乱入,吹下额角碎发几缕,揉乱地上斑驳一片。她坐在祖父的腿上,脑袋偏倚着他的下巴,垂眸认真看着祖父用手指指出的每一个字,仔细听祖父的每一句诵读与讲解,如果哪里没有理解,想要祖父停下来再讲,就挠挠头,甚至顽皮地扯扯祖父的美髯,总能惹来一阵爽朗的大笑。

      “阿瑜,阿翁的胡子都要被你拽下来喽。”祖父这时就会宠溺地拍拍她的小脑袋。

      “阿翁,阿翁,阿瑜以后也要像阿耶和阿娘一样去镇守边关吗?”

      “阿瑜这是要当女将军吗?”祖父眼中带着笑,看着还梳着双丫髻一脸稚气的小孙女。

      “嗯……也不错啦,女将军多帅啊……呃,我是说,多威风凛凛!”

      “将者,智、信、仁、勇、严也。阿瑜你可知,这五个字中,每一个字都包含了无穷的智慧,需通权达变方可驾驭。可不是戴盔披甲、跃马扬刀、威风凛凛那么简单。”

      “好难……阿翁是大将军,是不是都做到了呢?”

      “呵呵,阿翁尽半生之力,也只做到了十之五六。自古能圆满者,皆为临世将星吧。”

      “那阿翁已经很了不起了,是不是?阿耶呢?阿耶做到了多少?”

      “哈,你阿耶啊,他还需更多的修炼。”

      “阿翁,阿翁,您为何对阿瑜另眼相待?”陆念瑜咬着手指,瞪大了一双杏眼好奇地看着祖父。

      陆家斌爱怜地点了陆念瑜的小鼻子,道:“我们家阿瑜很聪明,阿翁喜欢聪明的孩子。而且,你长得很像你阿耶……”

      “……”陆念瑜暗笑,“阿翁,您的意思是,阿耶小的时候漂亮得像个小姑娘?”

      “噗……”陆家斌喷茶。而后,他抬眼望天,忍不住认真回想了一下次子陆兴邦小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像个小姑娘……

      嗯,那小子很小的时候,确实是长得特别好看……

      远在北疆巡营的折冲都尉陆兴邦无端打了一个大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小声嘟囔:“阿筠今日烤肉,这是在盼我回府开饭么?……”

      半生征战常年混迹兵营的陆家斌膝下无女,所以对该如何培养孙女无分毫经验,只凭喜好为之。再加上陆念瑜早已打算这辈子洒脱恣意地活,所以一老一少简直是一拍即合,颇有点“狼狈为奸”的意味,成了国公府上让老夫人头疼的“双宝”。老夫人谢氏曾拍着老太爷的胳膊,恨恨地埋怨:“等二郎媳妇回来一看阿瑜被你养成了个小子,看你怎么给她这个交待!”

      于是陆念瑜在祖父的歪养下,简直是免罚金牌加身。她无论做什么于当世女子来说惊世骇俗的事情,只要能跟祖父讲通道理便可。这一结果惹得年龄相近却因违反家规而经常被打得吱哇乱叫的二哥陆年珽的各种羡慕嫉妒恨;更惹得大伯母李氏小心翼翼,生怕陆念瑜身上那股不太容于时世的清新活泼把柔嘉纯良的陆念瑾给带歪了。

      铭刻着“童年”二字的岁月,总是充斥着各种大胆的探索与不羁的想法。穿越者陆念瑜虽然在前世已拥有了二十五年的生活经历,却仍如同一个稚子,从未停止过对这个陌生、新奇世界的探索。她喜欢窝在祖父书房窗边的软塌上,无论严寒酷暑,风霜雨雪,捧着一本经史诸家或诗文词曲,熏一根合时令适心境的线香,伴着一杯香茗细细阅读;她喜欢身着胡服,跟着休沐时的二哥陆年珽和他的好友裴祐走马飞鹰,锦衣华饰,骝马玉鞍,将“膏粱子弟”四字演绎得淋漓尽致;她喜欢独自一人锥髻布衣、芒鞋竹笠,背着她定制的画板和自制的“碳笔”,走街串巷,将所见的市井生活、奇趣异景以速写的方式绘于纸上。绘画,是前世里唯一按部就班学来却同时能给她带来快乐的技能。

      因着从小就跟陆年珽和他的好友裴祐玩耍,又性格率真见识不凡,在陆念瑜十二岁时,她有幸加入了一个同龄人的小团体。陆年珽告知她,他们被称为“京师八俊”,全部都是国子学在读的勋贵子弟。当然,陆念瑜是小九,只能算编外。

      “为什么叫‘京师八俊’?”

      “大概因为我们八人皆才貌兼备吧!”陆年珽一脸骄傲,毫无谦逊的自觉。

      陆念瑜撇了撇嘴,暗笑不已:嗯……京师八俊……徐悲鸿的八骏图……勋贵子弟……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些兄长将来都有要作家族种马的可怕宿命……呃,这么奔放的思维,还是不为人知的好……

      她还记得第一次被陆年珽和裴祐带去见另外五人的情形。

      那日正逢花朝,杏芳初歇,桃李正艳,十里春风,柳绿莺啼。由城中出行踏春的人们三五成群、六七为伍,在通向城西阿伽山花神庙的路上拖出一条不见首尾的长龙。或设席而坐,赋诗唱和;或野步游春,赏花扑蝶;或并辔徐躯,谈笑风生。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韩愈)

      杏脸桃腮、瑶鼻樱唇的陆念瑜骑在一匹枣骝马上,淄衣束发,腰缠玉带,一副清贵少年公子的模样。她美目顾盼,极力将所见之盛景记入脑海,准备回头画一幅踏春图出来。陆年珽与她并马同行,护在她的左侧,裴祐落后一马之距,护在她的后侧。陆年珽时不时回头与裴祐谈笑,而裴祐则是唇角微翘,在陆年珽不注意的时候,始终将目光定在巧笑倩兮的陆念瑜身上。

      “阿瑜,你近日在读什么书?”他终是忍不住找了个由头让她关注他。

      陆念瑜果然回身,笑道:“最近春困,无心向学,所以杂书读的多些,大多是些游记、志怪之类。不过,最喜欢的还是前人游记,身虽未至,心向往之。”

      “阿瑜想要去哪里?”

      陆念瑜将手中马鞭抵着下巴略微思考,而后脸上露出一抹顽皮的神色,答道:“天下之大,名山胜水皆有灵性。我贪心,都想亲自去看一看。”

      “呵,这是要踏遍山河,寄情山水了?”

      “嗯,但愿有生之年可以实现。祐哥哥近日在忙什么?”在私下里她称陆年珽为“哥哥”,所以也称陆年珽最好的朋友裴祐为“哥哥”。又因裴家阿兄实在是多,所以陆家的同辈人都以其各自的名来称呼对方。

      “他啊,”陆年珽笑着插话,“正被他家阿翁逼着练习墨义和策问①。”

      “祐哥哥这是要走科举取士之途呀?”陆念瑜稍有诧异。

      裴祐无奈地摇头道:“我对文举的兴趣,远远在武举之下。可惜阿翁成见已深,重文轻武,不肯再让家中小辈投身军旅。”

      “你家阿翁是认为如今大梁海晏河清,狼烟尽扫,武举不甚有出路,才不肯你从军的吧?”陆年珽笑道。

      裴祐轻笑:“你们可知,我景慕你们阿耶已久。”

      陆年珽与陆念瑜相视一笑,道:“我阿耶倒是个顶天立地的真男子。不过,听说北疆苦寒,在最冷的时日里打个喷嚏都能喷出冰粒子来,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裴祐飞快地瞄了陆念瑜一眼,笑:“从军也不一定都要到北疆去嘛,总还有些别的好去处。到处走走,总比一辈子待在京师里厮混更有趣。”

      陆年珽扫了一眼妹妹,促狭地对好友说:“你俩倒是志趣相投……”

      陆念瑜只是双脚轻踢马腹驱马向前,但笑不语。

      三人很快超过流连途中美景的游人,径直来到阿伽山的花神庙。专程来庙中祭拜花神以祈是年花事平顺的花农已围聚在花神庙外摆开了长摊,摆出各式盆景、鲜花以及折下的花枝贩卖,形成了一个热闹的临时花市。一时间,进庙拜花神求福的人和出庙逛花市的人熙熙攘攘交错而行。三人将马匹安置在拴马处,一齐进了花神庙的正门。在那里,另五位年纪相仿的华服少年已在等候。

      大梁社会风气比较开放,女子可享受到的行动自由较男子差别并不太大。除了婚姻必须得到父母同意,对私奔者重惩,女子不可参加科举考试之外,并无太多男女大防之类的规矩。

      “各位,这是吾家小四。”陆年珽简单地向那五位少年介绍陆念瑜,又转头向她分别介绍道:“这几位都是我在国子学的同窗,这位是魏三郎,这位是李七郎,宋六郎,杜四郎,姚二郎…今天萧十二郎要留在宫里陪太后祭祀花神,没法出来,不过你迟早会见到他的。”

      因为一身男装打扮,陆念瑜向这几位少年见礼时行的是男子间的礼仪。那五个人均有些目瞪口呆的模样。

      “不是说是带妹妹来的么?”宋六郎语气中似有一些失望。

      “噗”,站在陆念瑜另一侧的裴祐以拳掩嘴轻笑出声。

      “宋六你什么眼神儿?”陆年珽笑着捶了他一拳,“我说你们可都争点气,别被我妹妹看扁了,她眼界可高着呢。”

      众人皆用眼白他。

      “陆家妹妹,”魏三郎笑着问陆念瑜,“那鹅毛笔和炭笔真是你所想出来的吗?”

      陆念瑜当然不能说这两个东西的原型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否则她就无法解释她是怎么知道的了。所以她忙摆出一副谦虚的模样,答道:“不过是偶尔所得,实算不得什么。”

      “哪里,陆家妹妹谦虚了。使用这两种笔可是提高了不少写字的速度,那个炭笔更是携带使用都方便。”姚二郎赞许地笑着说。

      “姚家阿兄过赞了。”陆念瑜必须将谦虚进行到底。

      “陆二拿的那份京师布局草图也是你绘的?”杜四郎打量着陆念瑜,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她。

      “这个我替她回答。我这个妹妹有个别人没有的本事,就是能记下所看到的一切细节,又绘得一手好画。怎么样,奇才吧?”陆年珽一脸的得意,与有荣焉。

      陆念瑜一边颔首,一边腹诽陆年珽竟然把她的画拿了出去给别人看。那幅京师布局草图不过是为着方便她在京师走街串巷绘制民生百态时记录哪里去过哪里没去过才绘制的。

      而且,那叫素描的说……

      确定了这两个问题后,那五位少年都欣然地接受了陆念瑜,他们之间的气氛顿时亲密了不少。

      “你们叫她二娘或□□都行,她可是被我家阿翁当孙子般养大的……不,阿翁对我可没像对她那样宽松。”想到祖父对他们亲兄妹二人的不一样态度,陆年珽就有点不忿儿。

      “那是,哥哥你是要成才的,我只要成人就好了。要求不一样,态度和方式当然也不一样。”陆念瑜笑嘻嘻地安慰兄长。

      “好了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咱们拜了花神还要去阿伽山顶踏青,赶紧进去吧。”最年长的魏三郎招呼大家。

      八人进了供奉花神的大殿,陆念瑜一下子就被这工艺复杂,建造精美的花神雕塑给吸引了。而且在得知后院的第二重正殿里还供奉着代表每个月令的花仙时,她就决定跟陆年珽他们分头行动。出城来一次花神庙不容易,她要留在这里仔细观察这些虽然有了年头却精致无比的雕塑。花神庙就在阿伽山的半腰,陆念瑜又有祖父亲传的防身功夫在身,所以陆年珽很放心地答应了她,和伙伴们去了山顶。

      ①墨义和策问:墨义,就是围绕经义及注释所出的简单问答题(经义,科举考试的一种科目,以经书文句为题,应试者作文阐明其中义理);策问,是主考设题指事,由考生作文章,题目的范围一般有人事政治。与现代的论述题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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