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王孙》悠悠晴天

19、兄妹

　　19.兄妹

　　当晚，陆家小院的堂屋中，四个大人和一个小女孩围坐在火盆旁话家常。陆念玥围在母亲吴氏身边，带着笑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一会儿看看父亲，一会儿看看二伯，一会儿又看看大堂兄，脸上始终洋溢着幸福的表情。

　　这是她前世今生的亲人们。哦，不知道一直在京师的那四位兄长和姊姊们如何了。

　　陆年珺看着最小的堂妹一双眼睛左顾右盼，火光在她小小的瞳仁中映出一闪一闪的光，就像她的眼中有两簇跳跃的小火苗一样，煞是可爱。他朝她招招手，陆念玥便乖巧地走过去，抱住大堂兄的胳膊，倚在了他的身侧。

　　陆家人都知晓这一大一小两兄妹有着深厚的感情。自陆念玥幼儿时，陆年珺就特别照顾这个娇娇嫩嫩的小妹妹，而陆念玥也特别喜欢缠在大兄身边，一副有大兄天下足的依恋。陆年琰曾各种羡慕嫉妒地嘟囔：“喂喂，大兄是咱们五个人的大兄！你这么亲近大兄，置我这亲哥于何地啊？你还是我亲妹吗？”他这是既羡慕大兄对陆念玥的照顾，又嫉妒陆念玥能倚小卖小，毫无顾忌地缠着大兄。

　　上一世的陆念瑜最崇拜的同辈之人便是大堂兄陆年珺。这一世的陆念玥在心中发誓要保护他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陆年珺轻轻捏了捏陆念玥薄玉般的鼻翼，低声笑道：“都快长成大姑娘了，在阿兄面前还作小丫头呢？”

　　陆念玥“嗯”了一声点头：“大兄永远是阿玥的大兄啊。”

　　“是啊，家里就要只剩你这一个小妹了。”陆年珺感叹道。

　　陆念瑾已嫁入秦/王/府三年，而如果不出意外，陆念瑜今年年末就要嫁给裴祐了。

　　“阿瑾姊姊和阿瑜姊姊好吗？”陆念玥抬头问他。

　　“嗯，她们均安好。就是阿瑜被二婶娘拘在闺房中绣嫁妆绣得有些苦闷。”

　　“二兄和我哥呢？他们好不好？最近是西北的风沙季，通邮好难。”

　　“他两人也都挺好的。阿珽学业精进，阿琰一直以他为榜样。”

　　“那，大兄你过得好不好？在飞龙军里苦不苦？”

　　“呵！”陆年珺拍了拍陆念玥光洁的脑门，笑道：“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是三叔跟你讲我转去飞龙军的吧？飞龙军中自然不比羽林卫，但我觉得还好。对了，裴七郎阿祐也入了羽林卫，是我回家探亲时的事了。”

　　祐哥哥还是入了羽林卫啊。陆念玥心中暗叹。

　　“对了，那个胡人小孩，是怎么回事？”陆年珺在羽林卫中时常执宿宫中，转到飞龙军后几乎常住京郊大营，所以不太了解西北向家中的传信。

　　陆念玥一脸不以为意：“没什么啊，是我的好朋友。他家行商，人有点憨，可肚子里好玩的点子可多了！”

　　“阿玥，他毕竟是胡人。”

　　“哦……”陆念玥低声应着，可脸上却是满不在乎的表情。

　　陆年珺看得出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些许不满，便捏了捏她软软的小耳垂，笑道：“你呀！好，算大兄多管闲事了。”

　　“哪里哪里！”陆念玥又嬉皮笑脸地抱住大兄的胳膊，“大兄也是为了阿玥好，阿玥晓得。哎，对了，大兄这次怎么会跟二伯来叶城？”

　　“是为了公务。办完后正好接你们回家参加阿瑜的婚礼。”

　　“真是的，阿瑜姊都要嫁人了，二伯这个当爹的还到处乱跑。”陆念玥忿忿道。

　　陆年珺看了一眼正和三叔说话的二叔，转脸冲小妹挤了挤眼睛，戏谑地低声附和：“就是就是！该让祖父教训教训二叔！”

　　陆念玥把头埋在大兄的胳膊上低声咯咯地笑了起来。

　　另外三人不约而同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陆年珺迅速低头整理了一下表情，再抬头，已换上了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还用手指指着陆念玥，假装无奈地摇了摇头。而陆念玥看到大兄变脸如翻书，更是笑得一发不可收拾。长辈们又各自谈话去了。只剩兄妹俩默契地相视一笑。

　　“听说这边有一处石窟，甚是壮观，阿玥想不想同阿兄一起去看看？”陆年珺小声问小妹。

　　“好啊好啊！哎？我到叶城这么久，怎么就没听说这附近有石窟呢？”

　　“不是在附近，而是在距叶城大约一百五十里的沙漠绿洲边缘的一座山上。”

　　听到陆年珺口中吐出“绿洲”两个字，陆念玥不禁一颤。她有点结巴地问：“不，不会，是叫‘哈瓦绿洲’吧？”

　　陆年珺好奇地看着小妹那一脸紧张到无措的表情，不知她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不是叫‘哈瓦绿洲’，是‘萨喀绿洲’。怎么，那绿洲有什么不妥吗？”

　　陆念玥猛地摇头，然后用力拽着陆年珺的衣袖认真地说：“大兄，以后你若遇到叫‘哈瓦’的地方千万躲着点……”

　　“为何？”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个名字跟咱们陆家人的八字相克……”

　　看着小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陆年珺很有一种揉着她的小脑袋大笑一场的冲动。可他还是忍了下来，也佯作一本正经地点头答应：“嗯，阿兄记住了。”

　　“阿兄，我能带哥舒宸一起去吗？”

　　陆年珺看着小妹满眼祈求的神色，揉了揉眉头，却还是坚决地说：“不能。”

　　陆念玥：“……”

　　第二日陆念玥急匆匆去寻哥舒宸，想要告知他这几天不要去找她，她要跟大兄外出几日。可到了哥舒宸的住处，却被告知他昨夜收到家中急信，当下便动身返家了。陆念玥一边往回走一边纳闷：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形。就算有急事，哥舒宸也总会让人捎信给她，从来不会不辞而别。难道这次他家中出了什么大事？

　　陆念玥有点为哥舒宸担心。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明晃晃的太阳，想到明日一大早就要跟大兄出发前往萨喀看石窟，便又开心得什么都忘了。回家在阿娘的一顿唠叨和嘱咐中收拾了路上要带的必需品，晚上临睡前又好好洗了个澡，陆念玥便怀着一颗既兴奋又期待的心钻进了被窝。可越是告诉自己要早点睡，便越是睡不着。她正在被子里烙饼似的翻腾着，忽然听到有人向她住的西厢走来。然后父亲的声音就隔着门传进了她的耳朵：“阿玥，快睡！明天起不来你大兄就不带你去了！”

　　陆念玥把头埋在被子里嗤嗤地笑了起来：知子莫若父。在叶城的四年，除了跟哥舒宸在叶城里混，父亲也是个很好的导游。他被小女儿撒娇耍赖缠得没办法，终是不顾妻子时不时的反对，带着陆念玥跑遍了叶城周边的市镇乡村。在这些看似平淡无奇的旅行中，陆念玥逐渐意识到父亲来西北的目的：他在找铁矿，而且还在搜集零星分布在这一地区的冶铁炼钢工艺……

　　陆念玥不禁陷入深深的思考：作为一个明经出身的白身，父亲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跑到西北找这俩玩意儿是为何？他这些年来以游历的名义在外奔波难道只是为了掩藏某些事物的真相？他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陆念玥使劲地回忆上一世的陆兴义，却发现对这位前世的叔父今世的父亲了解甚少。上一世中，她对陆兴义的印象仅为“博学多识、出手大方、不太着家的一个精瘦的黑脸汉子”。要说他在宣、孝、睿三朝中到底做了什么，她还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那时的陆念瑜是真当这位只是一个世家出身无心从政从军的旅行家……

　　自从意识到父亲身上藏有秘密，陆念玥便更是缠着他一起外出。但跟父亲出门有两个前提条件：一是不能带着哥舒宸；二是不许向任何人提起路上的所见所闻。若被问起可以随便捡些不重要的事情讲讲，甚至对母亲也要如此。听到这两条要求，陆念玥瞪大了双眼看着父亲，内心激动地怀疑着父亲是执行某项重大任务的特派员！至于是被谁指派的，她不敢问，估计问也问不出来。

　　于是这四年中，她不是在叶城学琵琶和刺绣，就是跟着哥舒宸到处闲逛学当地几种使用比较广泛的语言，又或者是跟着父亲以叶城为中心进行这场有点神秘的寻找发现之旅……

　　在叶城的生活实在是丰富，陆念玥几乎忘了京城，忘了那些痛至骨髓的前尘旧事。仿佛那只是一场噩梦，其实还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日一早天刚刚擦亮，陆念玥便被一阵拍门声叫醒。她飞速跳下床穿了衣服洗漱完毕，便冲到堂屋和家人一起用早餐。因为家中人口并不多，即使加上刚来的陆兴邦和陆年珺也才五口人，所以便不分长幼地同席而食。她一边吃，一边瞄着小院中放着的两个大包裹。那显然不是为陆年珺和她准备的。于是好奇地问父亲：“阿耶，你又要出去吗？”

　　“嗯，和你二伯有些事情要办。”陆兴义夹了一块腌制的胡瓜放到小女儿碗中。

　　“是和我们同路吗？”

　　“不是，阿珺和你是往西，你二伯和我是往北。”

　　“啊！我也想跟阿耶一起往北怎么办？”陆念玥有些懊恼地咬着筷子头嘟囔，看看身边正在喝粥的兄长，又看看对面正在嚼咸菜的父亲。

　　“你自己选。不过我建议你跟阿珺去看石窟，阿耶这次去的地方你是去过的，不会觉得有什么新鲜。”

　　“你们要去的是缮城吗？”陆念玥不甘心地问。

　　“嗯，差不多是那个方向。”陆兴义简单地答。

　　陆兴邦听着父女二人的对话，咽下口中的粥，十分吃惊地问：“三弟，你外出都会带着阿玥？弟妹也同意？”

　　陆兴义无奈地扫了一眼小女儿，答道：“嗯，西北天大地大，小阿玥心都玩野了，不带她出去她就整日跟着那个叫‘哥舒宸’的胡人小孩儿疯，还不如我带在身边还能教她些东西。”

　　陆兴邦闻言笑道：“三弟你这是把阿玥当儿子养了啊？”

　　“二伯，我可没耽误女红和音律的学习。我现在绣花可好了，还会弹琵琶呢。阿娘你说是不是？”陆念玥对被父亲定义为“疯丫头”有些不满，赶紧为自己辩护。

　　吴氏笑着点头，却也还是嗔了小女儿一句：“赶紧吃吧，就你话多。”

　　一旁的陆年珺忍笑问陆念玥：“阿玥学了弹琵琶啊？怎么想起学这个？不是该学琴的吗？”

　　陆念玥嘻嘻一笑，却没回答兄长的问话。事实是本来母亲是想让她学琴的，因为古琴才是世家小娘子们常选学的乐器。可有一次在叶城一个巷子中听到有人在娴熟地演奏一首琵琶曲，那清脆而流畅的乐音如细密的雨滴浇进她的心田，滋润得她觉得身上每一个毛孔都通透了。于是回家后便告知母亲坚决要学琵琶。只是学到后来，跟着师傅念娘学弹那首《十面埋伏》时，她才怔忪地忆起，这是萧旸最爱的琵琶曲，曾在征战中陪伴他们度过或大胜或颓败的日子。萧旸，也是一位琵琶演奏的高手……

　　陆念玥拨动着琴弦，泪光中含着笑：原来，时光真的可以抹去往事，可以模糊那些以为会刻骨铭心的点点滴滴。

　　“阿玥，在想什么？”陆年珺看到小妹咬着筷子失神，脸色有些发白的模样，关心地问道，“不舒服么？如果不舒服就不要去了。”

　　陆念玥回过神，摇了摇头，继续喝粥。

　　等一家人吃完饭，各自回房稍适收拾，便集中在陆家小院门口等着出发。陆年珺又检查了一遍他和小妹要骑的马匹，才回头往院中张望。小女孩出门，还真是麻烦。他暗笑。

　　“大兄！”

　　影壁后转出一个从头蒙到脚，衣着奇怪的人。可看那身形和露着一丝顽皮神色的眼睛，就知道是陆念玥。

　　陆年珺揉了揉额角，问道：“阿玥，你这是什么鬼装扮？”

　　陆念玥扯下蒙在脸上的头巾，扶了扶头上固定头巾的编成麻花状的布绳，笑道：“大兄你别看这装束怪异，可在沙漠中透风防晒防风沙，很实用的。”废话，她仿照后世阿拉伯世界的服饰制定的沙漠旅行服，在这次一路都是沙漠的旅行中当然好用。“阿耶也曾经穿过呢，十分好穿。是不是，阿耶？”陆念玥转头笑嘻嘻地问陆兴义。

　　陆兴义宠溺地看着小女儿，笑而不语。陆兴邦看了看小侄女，又看了看三弟，心想这一家子在西北过得可真是自由散漫不分长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