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王孙》悠悠晴天

16、家信

　　16.家信

　　陆兴义回到家后看到去而复返的哥舒宸，也是吓了一跳。他凭借近十年走南闯北的经验也无法从那个在他家蹭饭的胡人小孩脸上看出有何不妥：那不过是一张和小女儿一样稚嫩的面孔，有点淘气和小机灵，却看起来怎么也不如他的小女儿聪慧。嗯，孩子还是自家的好。

　　陆兴义不禁有些暗嘲自己的多虑。

　　从此，哥舒宸成了这个叶城普通小院的常客。他对叶城十分地熟稔，于是带着陆念玥逛遍了叶城的大街小巷，吃遍了当地的特色吃食。陆念玥也整日一副男孩打扮，跟着他流窜在叶城的市井巷道中，不亦乐乎。

　　日子就这样在小儿们的玩耍嬉闹中度过。转眼又一年的春风度过玉门关，吹到了边塞重镇叶城。花红叶绿渐渐渲染出春的意蕴，在这乍暖还寒的光景中迎来新生。

　　这一日午后叶城突然起了大风，两小儿待在陆家小院里没有外出。陆念玥领了哥舒宸来到父亲的书房，拿出父亲的笔墨纸张，研墨裁纸，似是准备动笔画什么。哥舒宸几乎大半个身子趴在长几上，双手托腮好奇地看着小姑娘的一举一动。

　　“阿玥，你会画画啊？你要画什么？”他问。

　　“别急，一会儿你自己看。”陆念玥故意卖关子。

　　哥舒宸虽然好奇，却也闭了嘴，只是心中急切地等待着即将出现在纸上的图案。

　　一支浸润了浓墨的妙笔灵巧地游移在白麻纸上，纵横交错绘出一角街景，方圆叠落勾出车马行人。看似随意，却栩栩如生。

　　哥舒宸拍案惊呼：“这不是东街的那个市集吗？”

　　陆念玥笔下不停，只微笑点头。

　　“阿玥，你画得真好！”哥舒宸满眼崇拜地看着陆念玥。“教我！教我！”

　　“你也来画。”陆念玥向一边挪出一人位置给他，为他铺好一张空白的纸，递给他一支毛笔。

　　“我画什么呢？”哥舒宸接过毛笔，咬着笔杆若有所思。

　　“脑子里有什么画什么呗。”

　　哥舒宸翻了她一个白眼，道：“你说的容易。刚才脑子里还有好多画面，要下笔时却全跑没了。”而后他又忽然一笑，笨拙地捉着毛笔在纸上涂抹出两个七歪八扭的小人儿，一个男，一个女。

　　“这是什么？”陆念玥好奇地问。

　　“这个是你，这个是我呀。”哥舒宸指着纸上貌似张牙舞爪的两小人儿自豪地宣布。

　　“我哪儿有这么丑？！”陆念玥又气又笑，顺手给那个画中的小男孩添了两撇八字胡。

　　“我哪儿有长胡子？！”哥舒宸不忿，顺手给画中的小女孩添了两个黑脸蛋儿。

　　“你？！”顺手在小男孩身上加了一条卷曲的尾巴。

　　“哼？！”顺手在小人儿手上加了几个利爪。

　　最终纸上的那两个小人儿被彻底涂成了两团黑墨。四目相对，两人同时爆发出大笑。

　　傍晚送走哥舒宸，陆念玥跑到母亲房中问她：“家中还没有信儿传来吗？”

　　吴氏搂过小女儿，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尖，道：“还没听你阿耶说起。怎么，想家了？”

　　“有点想阿兄阿姊们了。当然，也想阿翁和阿婆。”陆念玥笑嘻嘻地在母亲怀里腻歪。

　　吴氏正还想说什么，屋外传来渐近的脚步声。陆念玥跳起来迎到门口。果然，棉帘子被掀开，陆兴义大步垮了进来。

　　“家中来信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冲妻子摇了摇，然后一把抱过站在门口冲他笑的小女儿，朝妻子走去。坐下后，将小女儿放在腿上搂在怀中，然后将信展开了放在妻子面前的案几上。

　　吴氏拿起信笑道：“巧了，刚阿玥才问起，这信就来了。”

　　“都写了什么？快讲讲！”陆念玥迫不及待地问，只差抢过来自己读。

　　陆兴义安抚地拍了拍小女儿，道：“你祖父祖母身体安康，你兄长阿琰又长高了，学业上也有长进。”

　　这并不是陆念玥真正关心的，她急迫地追问：“还有呢？”

　　陆兴义好奇地看着怀中的小女儿，问道：“还有？”

　　吴氏看着手中的信，笑道：“阿玥估计是惦念她的阿姊们了。哦，这里写了，太后终于为阿瑾赐婚了……咦？竟然是秦/王/府……”

　　陆念玥闻言，心中猛地“咯噔”一下。紧接着，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她的心脉，似要将她的整颗心都捏成齑粉。

　　这不正是你所求的吗？她痛苦地闭上眼，一遍一遍对自己狂喊。

　　“阿瑾要嫁的是秦王世子……”

　　“什么！？”陆念玥惊叫出声。

　　陆兴义和吴氏同时神色好奇地看向脸色有些苍白的小女儿。

　　“你大堂姊被太后指婚给了秦/王/府的世子萧昱……阿玥，你怎么了？”

　　萧昱！大堂姊陆念瑾这次竟然被太后指给了萧昱？！陆念玥只觉得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秦/王/府世子萧昱！那人明明允文允武，才智过人，却一直在众人面前有意遮掩，在前一世的众皇孙中并不算惹眼。宣宗皇帝萧铖曾评价他这个孙儿“亲和有余而英武不足，类文人”。然而当夺储大战拉开序幕后，他在谋略和征战方面却凸显出色才能，可谓上马能战下马能谋。之前的掩藏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秦/王的有意安排。可惜天妒英才，他折损于函谷关之役，因身中毒箭医治无效而卒。身为秦/王/府世子，他本应是孝宗朝的太子。因着他的夭亡，同母的萧旸后来才顺位被立为太子。

　　陆念玥低头扶额，心中感叹：大堂姊命中注定姻缘不能圆满吗？上一世是受周王府拖累，这一世难道是要为萧昱守寡？

　　电光石火间陆念玥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继她活过了五岁之后，这一世的命运之轮又发生了转变！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所有人的命运都将发生改变？这一世还会发生储位之战吗？谁又能最终荣登大宝？不，她还是看好秦/王的。周王只是占了个嫡长的名位，若宣宗皇帝看好他，早就立他为太子了，何苦多年来空置东宫之位搅得朝内人心动荡？这一世里萧昱的命运会被扭转吗？还是，需要她出手替阿姊保住这位堂姊夫……那萧旸又将如何……且先不考虑外人，只太后为萧昱指婚这一事，已将陆家归入秦/王的势力，陆家这一世的家运又将如何？

　　一时间陆念玥心乱如麻，被这突如其来的不可控性打击得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她甚至有些后悔临行前跑去告知祖父那些事情。也不知这一指婚结果是太后的意思，还是祖父的努力……

　　“阿玥！阿玥？”

　　陆念玥抬头看了看父亲和母亲，两人的面上都有些担心的神色。

　　“是有哪里不舒服了吗？”吴氏从夫君怀里抱过小女儿，十分担心地询问。

　　“阿娘，我……”陆念玥需要找个借口蒙混过关，“我突然听说阿瑾姊姊要出嫁，心里难过……”

　　闻言，吴氏紧张的神色才放松下来。她揉着小女儿细软厚实的头发笑道：“傻儿，你阿瑾姊姊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迟早都要嫁出去的啊。你刚才呀，真是吓死阿娘了。”

　　陆念玥伸手抚了一下母亲的脸颊，撒娇道：“阿娘，我不想离开你和阿耶，永远不要把阿玥嫁出去，好吗？”

　　“傻儿，又说胡话，到了适当的年龄哪个女子不出嫁呢？”

　　陆念玥差点脱口而出“没有相互忠贞的婚姻还不如不嫁”，但她及时把这话吞回了肚子。为了开枝散叶增加家族人口，民间稍有富足的家庭均是妻妾同堂，况且连朝廷法令都明文规定可以同时拥有妻妾，她那现代一夫一妻的想法就显得太惊世骇俗了。毕竟像陆家这样成员简单的家庭堪称罕物。更何况，这话她也不能说。她才不到六岁呐。

　　“那，阿瑜姊姊呢？她又如何了？”

　　“哎？”陆兴义探过身好奇地望着小女儿，“阿玥，阿耶知道临行前你去见过你祖父，祖父是不是告诉过你什么？”

　　“啊？”陆念玥装傻。

　　陆兴义看她一脸的愣怔，笑着摇摇头又直起了身子，道：“你祖父代你二伯做主，与裴家商定了你阿瑜姊姊的亲事。她已与裴家七郎裴祐定亲，待到及笄，再行婚仪。”

　　吴氏有些疑惑，问道：“阿瑜才将将十二岁就定亲了？难道是为了避免……”她没有说下去，探问地看向夫君。

　　陆兴义明白妻子未说出口的话语，遂点头肯定她的猜测。

　　陆念玥顿时也明白了：裴祐喜欢陆念瑜，这是裴家和陆家长辈们都知晓的。让他俩这么快定亲，一定是祖父和裴相的安排，为了避免皇家再出什么指婚的幺蛾子把裴祐心心念念的陆念瑜给指到哪个王府去。既然两个孩子青梅竹马，两家老夫人又有渊源，不如结为两姓之好。两位老大人也定是烦透了与皇室联姻这档子事儿。

　　前一世裴相表面是游离于党争之外明哲保身，可实际却是秦/王暗中的一支力量，直到攻打京师之时才暴露出来。这一世裴、陆两家的联姻，岂不是会提前暴露出这支力量来？

　　“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你大堂哥年后就入了羽林卫，成了咱们陆家‘年’字辈里第一个入朝的男儿。”

　　“哦。”陆念玥心中正千头万绪，只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声。可听到这个消息，她脑中还是本能地闪过一个念头：看来大堂哥这一线还未改变，他终还是进了羽林卫。

　　“我这几天要给家里回信，告知他们咱们这边的情况。你有什么要给家里人说的吗？阿琰信里问你在这儿好不好呢。”陆兴义问小女儿。

　　陆念玥眼珠一转，笑着回父亲道：“我给哥哥画一幅画，随信送回去吧。”

　　陆兴义和吴氏都笑着点头。陆念玥起身跑去父亲书房，拿出白日里画的街景，上下左右又打量了一遍，满意地折叠起来。忽然，她手中的动作一滞，似是想到了什么。复打开那张画看了一番，便放下。又拿出纸笔，重新画了一张。新画的这一张中，横不是那么平，竖也不是那么直，画中的房屋被简化成完全只有二维平面的儿童画式结构，人物全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哥舒宸画风的小人……等完成后再看，前一张画中显露出的熟练技艺已完全不见，新画的这一张上透出的只有稚嫩的笔触与童趣。

　　陆念玥满意地拿起这张新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拎了一角就向父母所居的上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