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若闻夕》新雪

5、噫……鸟屎！

　　李闻西走后，李朝的心里一直有种闷闷的感觉，中午他被父亲接走，从此离开了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他真的想离开这里吗？
　　如果真的想离开，心情就不会这样压抑了。可他又不得不离开，他必须让大人们知道，他也是有思想且需要得到尊重的。

　　搬到父亲家的第二天，李朝想了许久，终于决定去看看自己未来的妻子了。

　　这一天恰好是七夕节，大街上成双成对的情侣，令他觉得今天不是很适合上街。
　　林夕在日记中写道她在万人广场卖花，且偶遇一位令她丢人的亲戚，因而李朝直接乘公交车去了万人广场。

　　那时候林夕刚卖出两朵玫瑰花，她以三元一朵的价格买来，七元一朵的价格卖出，每朵花净赚四元。这丰厚的利润令她心中有点儿占人小便宜的内疚感，但同时又窃窃地欢喜着，思索着将来要如何花这一笔“巨款”。

　　“愚蠢的人类，廉价的玉米粒根本不好吃！”这声音令林夕猛地一惊，她转过身去，恰望见一只灰白色的胖鸽子昂首鄙夷地望着天空。
　　察觉有人盯着自己看，那鸽子微微眨眼，而后翻了翻眼皮。林夕明白，它这是在对自己翻白眼。

　　“你想吃什么？”林夕问那鸽子。
　　刚扭过高傲的小脑袋的胖鸽子听见这句话顿时僵在了原地，而后缓缓扭过头来，难以置信地望向林夕。

　　林夕对它微微一笑，那胖鸽子顿时变得欣喜而又震惊，它抖抖身上的羽毛，豆豆眼中流露着精光：“我……我能听懂人类说话了？我就知道！我绝对不是一只平凡的鸽子！”
　　林夕不好意思地纠正它：“抱歉你只能听懂我说的话，不平凡的是我。”

　　这句话令胖鸽子小小的自尊心大受打击，它很不服气地闭上双眼，屏气凝神，仔细聆听，却无法从周围闹哄哄的声音中得到一点儿信息。因而它沮丧地发现，那女孩说的根本不是人话。

　　承认自己平庸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因而胖鸽子恼羞成怒，决定将自己的痛苦化为别人的痛苦，坏笑着望向林夕，而后微微下蹲，抖抖肥胖的身子，展开翅膀振翅而飞，在林夕尚且惊慌之时从她头顶飞过，只留下一片黑白相间、需要打马赛克的不明物体……

　　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鸟屎。林夕此刻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她面色阴沉地像雷雨时的天空，身体僵硬地好像一座石雕。

　　不巧的是，这时候李朝正站在她面前。

　　尴尬好像会传染。李朝黑着脸僵立原地，感觉头皮有点儿发麻。他在心中不断地对自己说：“不是她……不是她……”
　　虽然十分不愿接受，但李朝潜意识中，还是得出了个令他无比伤感的结论——这女孩就是林夕。原来她日记中“随地方便的鸽子叔”并非她的什么叔叔，而是真的鸽子呀……

　　察觉到周围有无数道目光射向自己，林夕选择了距自己最近的一道目光回望过去，头上沾着鸽子屎的她周身好像散发着幽幽的煞气，脸上俨然一副“QAQ”的可怜表情，向那人传递着“借点纸吧哥们”的无奈请求。

　　李朝发誓，如果不是他口袋中恰好有一包纸巾，他一定会转身就走，从此不再和这女孩有任何瓜葛。
　　但此刻的他已然十分不情愿地从口袋中拿出纸巾，别扭地伸出手，将纸巾递到了那女孩的面前。

　　这个七夕节的广场，蓝天、白云和鸟屎，都将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中。

　　淡蓝色包装的纸巾出现在视线中，林夕惊讶地望向面前侧着头的少年，一瞬间心里溢出一股叫做感激的暖流，又一瞬间，那暖流无限加热膨胀，冲破身体，令她面红耳赤，顿时又觉得尴尬值爆棚。
　　她想，这情形无论今后的哪一天想起，都会令她再次回到此刻尴尬的状态。她将永远记住那只肥鸽子。

　　林夕接过纸巾，将手中的一束玫瑰花放在旁边水池的边沿上，用纸巾沾了点水，开始清理起头上的鸟类排泄物。
　　由于不知道那排泄物下落的确切地方，林夕去擦拭时分外小心翼翼，担心手指再触碰到那令她难堪的物体。

　　李朝见状直接拿了两张纸巾，快速将林夕头上的异物处理掉了。那时林夕微微低着头，面前便是李朝的胸膛。两个人的距离如此之近，仿佛她就在他的怀抱中一般。
　　因此，她又惯性脸红了。

　　帮林夕清理完头发，李朝觉得自己已不得不离开这里了——再待下去非要被路人看眼熟了。
　　他正要走，林夕匆匆地追上他，将一朵玫瑰花塞进他的手中，而后有些不自然地小声说：“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李朝。你呢？”虽然他已知道了她叫林夕，但初次相遇的形式还是要走一下的。
　　“我叫……王美丽。”林夕呲牙一笑，脱口而出道。

　　“王……美丽？？？”这陌生的名字令李朝瞬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仔细地将面前正冲他呲牙笑着的女生打量一遍，恍然惊觉这女孩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示过自己是林夕，是他自己先入为主地将她当成林夕了。

　　一瞬间的懵逼之后，李朝忽而松了口气，心里有些小庆幸，却又有些小迷茫。虽然他早已知道林夕不会是他喜欢的样子，但是在没有找到她之前，她对他都是有着一丝神秘感的。他心里想着最好不见，却又因为好奇心以及别的一些什么感情，想要知道林夕到底是谁。
　　这样矛盾的感觉使他不是很愉快，因而他很想早点结束这矛盾。

　　他环顾四周，并未看到第二个疑似林夕的卖花人，只好无奈地摇摇头，想着在方才他为王美丽清理鸟屎的时候，林夕应该已经去了别处吧。

　　意识到自己今天的遭遇有些荒唐，他忍不住有些想笑，无奈的笑意浮现在脸上时，恰被林夕捕捉到，她有些看呆了。

　　这个七夕节，李朝一个人乘着公交车去广场找自己未来的妻子，却一无所获，又乘着公交车回了家。
　　一无所获吗？他望向自己手中的玫瑰花，红色的花瓣朵朵相连，娇嫩欲滴，扔了多可惜。因而在路过垃圾桶的一瞬间，他改变了主意，决定将那花带回家养起来。

　　他将书桌上的一个笔筒空了出来，而后盛满水，将花放了进去。在一片灰色系摆设的房间中，那花显得格外生动耀眼。

　　天快黑时，林夕的花卖得只剩下一朵。这一朵，她本想留给自己的，可看到有人拿着一张十元纸币走过来时，她还是忍不住将花换成了钱。

　　她将钱塞进口袋，分外开心地出了广场，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往常她都是坐公交车的，但此刻的她赚了钱心情大好，很想奢侈上一回。
　　——虽然也就六块钱而已。

　　回家后林夕二话不说，直接冲进了浴室。

　　林妈妈将晚饭做好，等了十多分钟还不见林夕出来，便有些担忧地敲了敲浴室的门。那时林夕刚洗完第三遍头，正有些缺氧地蹲在地上，听见敲门声，有气无力地对妈妈报了个平安。

　　洗完澡后，林夕钻进卧室，将钱摊在书桌上，认认真真地数出买花时同妈妈借的钱，整理好放在一边，又将剩余的钱仔细数了一遍。
　　除了压岁钱外，她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且还是自己挣的钱。这样的成就感令她心中无比欢喜，因而她十分小心翼翼地将钱收进了书桌下面带锁的小抽屉里，而后拿着刚才数出的钱走出房间，趁着晚饭时还给了妈妈。

　　妈妈拿到钱时赞许欣慰的目光令她觉得，今天所发生的事情都必须记在日记本中，以便日后回忆起这份成就感时不忘记每个细节。

　　她在日记中写道：“今天是个十分有意义的日子，因为我赚了好多钱……虽然开始发生了一些令我不太愿意回想的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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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善良的男生叫李朝，他笑起来十分好看，就像漫画中走出的少年。他问我名字时我灵机一动，告诉他我叫王美丽，哈哈哈，出了这么大的糗，怎么能暴露自己的真名呢？我真是太机智了……”

　　当李朝看到这段话时，他可以明确感受到自己的嘴角在抽搐。
　　他以为她是林夕的时候发现她是王美丽，可他以为她是王美丽的时候，又得知原来王美丽就是林夕……
　　他想，人生中的大起大落也不过如此吧。

　　此刻他十分想问问日记中这个自称“机智”的女生，“王美丽”这个名字她是怎么毫不犹豫地说出来的……如果她当时有一丝异常，看过很多侦探小说的他便可以从她的微表情中读出她在说谎，可她当时笑得没心没肺，竟然一点儿说谎的不自然都没有……

　　李朝无奈地抬头，视线正好落在笔筒中的那朵玫瑰花上面，心里说不出想笑还是烦闷，亦或者，是烦闷地笑吧。

　　不过这日记中的内容突然改变，也着实令他有些疑惑，他将日记本大致翻看了一遍，发觉前后内容都没有变，仅今天的这一页变了。

　　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影响到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