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这个人有毒》魇客

5、审美

　　“欢迎来到爱丽舍乐园，愚蠢的人类。”
　　从新人戴上通讯器、完成身份认证的那一刻开始，这本该是收在引导记录中的第一句话。可很快十三就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删去前半句，保留后半句就够了。

　　这的确是一个蠢到让她无法直视的人类。
　　看看他节点跳跃结束时的样子，不就是古语中的“呆若木鸡”？直到进入日常生活区，还是一脸恍惚。后来终于着地松手，这人类依旧一点反应没有，始终和她保持三步距离，偏偏十三没办法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能说话就意味着不能交流，不能交流就意味着她暂时无法给新人提供指导，意味着新人无法使用身份指环，无法进入划分给他的私人地图——哦，也就是她接收了一个“无处可归”的人类，需要暂时开放她的私人地图。

　　可看看这个人类在进入她的地图时的样子吧。原本他的脸色已经稍稍恢复正常，可是在进入区域的瞬间，立刻变得惊恐僵硬——就好像看到“鬼”一样？
　　先不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魂”这种愚蠢的存在。她住的地方哪里像中古时期大街上以提供刺激为乐的破烂鬼屋了？

　　看看她那纯黑色的石头小屋，多么低调别致；再看看屋后爬满荆棘和青苔的红色砖墙，多么古朴明丽；哦，抬头还能看到绛紫色的天空，骨灰色的月亮，漫天乱飞、羽毛光亮的乌鸦，多么生机勃勃活泼可爱——这明明是狂霸酷炫的上古哥特风，不是吗？
　　所以说这个人类不会说话也就算了，难道连最基本的审美都没有吗？还是视觉也有问题？

　　而且让十三更不开心的是，今后或许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个有审美缺陷的新人都会和她住在一起。根据《新人指导手册》上的规定，她必须留出足够的空间给新来的人类，并保持恰当的距离让他安心。
　　也就是说，新人会获得进出她私人地图的权限，住进她可爱的小屋，而她，为了照顾新人情绪，必须搬到屋外去。虽然对十三来说，在哪里休息都无所谓，但原本布置精良可人的房间就这样被一个愚蠢的人类占去……

　　——噫，好心疼自己的房间。
　　十三甚至仿佛听到了自己温暖狭窄的小床因为外人的入侵而发出咯吱咯吱的哭泣。

　　然而，当十三臭着一张脸领着不情不愿的人类进入自己的小屋、打开床头的灯时，他看到看向自己的眼神又变了。

　　——就好像……看变态一样。

　　不要问她为什么知道“变态”是什么。十三热爱复古文化，虽然无法达到像密密那样的狂热程度，但也浏览过相当数量的古文化资料，比如《午夜闹铃》《电刀惊魂》什么的。里面所有主角在看到变态以后基本只有一个反应，那就是“双目圆睁，瞳孔缩小，呼吸急促，拔腿就跑”。新人虽然进屋后没有转身就跑，但看他握紧的拳头，发青的脸色，十三觉得自己只要一开门，他就会立刻冲出去。

　　可自己哪里像变态了？
　　就算外面地图风格锐利，非常人所能接受，但屋内应该很符合人类的审美？除了一张粉粉红的小床，趴满床的毛绒玩具，撒着几张光碟的木框壁橱，房间里醒目的装饰大概就只剩下一柄挂在床脚的中古雅马哈新手电吉他，哦，还有个毫无存在感的床头灯，耷拉着脑袋歪倒在杉木床头柜上，挤在一堆没来得及回收的、已经堆到了地上的伏特加酒瓶子中。
　　目光在自己狭小的屋中转了一圈，十三依旧没想明白新人为什么是这种表情。

　　总而言之，新人看起来并不想住在屋内——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结果应该非常符合十三的心意，但她实在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用最近流行起来的一个中古句式概括她目前感想，那应该是“吾从未见过如此愚不可及之人。”

　　面对无法适应新生活的愚不可及之人应该怎么处理？《新人指导手册》说了，给新人一点时间，让他们好好静静，哦，如果能提供些温暖就更好了。

　　于是自诩善良体贴的十三扯下床上最大的那只毛绒玩偶，一把扔到新人怀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捏下了耳钉，径直从屋内消失，留他一人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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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院里的荆棘还没到开花的时候，青黑色的藤蔓沿着墙角爬了一地。十三小心翼翼地转了一圈，只找到块湿漉漉的空地，不及两个巴掌大小。她瞅了眼荆棘长牙舞爪的样子，决定还是让出领地。
　　这样想着绕了一圈，十三最后在院内苹果树下停下了。这棵树种在这里已经三年，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个头一直不高，而且一侧枝干光秃秃的，另一侧枝繁叶茂结着果子，看起来像个剃了半边头的侏儒——唯一的可取之处恐怕就是果实的个头看起来还算大。
　　十三靠着树干坐了下来，随手摘了片草叶子，扔在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

　　现在的情况有些麻烦。
　　虽然不想承认，但十三必须得说，自己在新人引导方面确实毫无经验。本来她想把这个情况汇报给密密，咨询一下该怎么处理，但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毕竟不管什么时候，其他家伙似乎都很忙的样子，而且在密密的嘴里，她好像是“唯一”无所事事的家伙？

　　——啧，所以让自己烦恼，也是他“帮助”自己找点事做的办法吧？
　　正想着，耳边的通讯器忽然响了。

　　“您有一条未读文字信息。”耳边的系统音轻软如绵。

　　——真麻烦，还得打开来阅读。
　　十三皱眉捏了下耳钉：“开启。”话音刚落，眼前弹出一面小小的光屏，接着一道淡绿色的荧光像游鱼般在屏幕上划了个漂亮的弧度，最后汇聚融化成了一枚盖着百合戳的信封。
　　十三伸手点开扫了眼，发现内容平白无奇：这是一条申请进入她私人地图的请求。而再看信息来源，却让她有些惊讶——请求来自EP886。

　　“你……”当看到女仆装的少女，一脸笑意盈盈地站在她面前时，十三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少女已经等了她很久一样。

　　“你好，EP10013。”面对有些结舌的十三，EP886却似乎不以为意，反是主动打了招呼，不待此地的主人招呼，便背着双手，在院子中小小地审视了一番，末了给出评价。

　　“你的住处真是有些特别。”
　　“嗯……”
　　“咦？你是怎么了呢？”黑发少女转过身来，笑容端庄，却带着些微妙的审视意味，“为什么我觉得你有些拘谨？”

　　“哦？”十三被她这么一说，忽然明白过来，这种怪异的感觉来自哪里了。她又看了眼EP886，慢吞吞地问道：“我怎么反倒是觉得，你比刚才活泼了一些？

　　EP886收回手交叉放在身前，挺直了背脊恢复了刚见面时的微笑：“在主人面前保持仪态端庄是我们应该做的。”

　　“……密密有你这样的下属应该很开心吧。”
　　“感谢您的称赞。”

　　“哦，那你不如说说，到底来找我是做什么的？”十三盯着EP886，“密密不是说你有重要任务吗？还是说，你的重要任务就是跟着我？”

　　“主人刚刚传来了信息，特地嘱咐我要好好照看你，以免出现任何意外。对我来说，主人所有的嘱咐都是重要任务。”EP886的笑依然完美，就如同她巧妙地回避了十三的问题一般完美。

　　十三没心情去理会她那狡猾的回答，反是问道：“他让你‘照看’我？不是刚刚说所有新手引导任务要让我‘独自’完成吗？”

　　“主人只是担心，万一你这里又出现无法解决的意外……”
　　“又出现什么意外？”
　　“是啊，”EP886笑得更加甜美了，“听说你的上一位客人在接受了你的服务后，闹着要进入自毁程序。上上一位最后被吓得做了深度神经修复，啊，听说在疗养中心待了好久，真是可怜呐……”

　　十三面无表情地听完少女一桩一桩罗列她过去的光荣任务完成历史。直到最后，少女终于住口了，十三深吸一口气。

　　“就这些？”
　　“你还想听？”

　　——多么……讨厌的家伙。

　　十三决定讨厌EP886。而讨厌的家伙就应该赶紧予以立即驱除。
　　“新人已经接到，所以今天的任务应该完成了。”看到了就赶紧以最快的速度脱离她的视线吧。

　　“是啊。恭喜你完成了第一步。”如今EP886和善的笑容，怎么看起来都像是讽刺，“但是刚才我走的时候发现，新人的状况似乎不是很好呢。”

　　——所以她就是来看戏的？

　　“是啊是啊，所以我现在很忙，要赶紧处理呢。如果你还有什么重要任务就请赶紧去忙吧，哦，如果我有麻烦一定会来找你的。”才怪。

　　EP886点头，仿佛完全没有听懂十三的话般，反倒是神色诚恳地微鞠一躬：“那么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对了，如果你有任何新人指导方面的问题，可以去这个地址看一下，是个非常不错的任务交流论坛哦。”说着，她收起了微笑，轻轻捋了下头发，黑色的眼瞳中有淡淡的光划过——这是连接视觉通讯网络时的特征。
　　片刻后，黑发少女重新端起微笑：“好了，已发送。那么希望你能和人类相处愉快，祝你好运，EP10013。”

　　走之前，黑发少女又环顾了一眼十三的院子，然后便带着意味深长又无比刺眼的微笑离开了。

　　——所以说，这家伙到底是来干嘛的？

　　十三愤愤地摸上耳钉，咬牙调出了光板屏，对着屏幕右下角静静闪烁的未读信息，恨恨地点下“标记分类”，然后在弹出的几个标签分类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垃·圾·箱”。

　　顿时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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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被遗弃在了黑暗中，但这次稍微有些不同。
　　一堆玻璃酒瓶的中间有盏灯，样子是他熟悉的那个年代的风格，圆头圆底塑料外壳，开关就在底座正中，一眼就可以看到。他走过去伸出手——随着“啪嗒”一声，黑暗很容易就降临了。这样可以控制的黑暗让他多少安心了些。

　　挨着巨大的玩偶，他慢慢靠着床坐下，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在哪里，为什么会来这里，等待他的又是什么。
　　这里看起来和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似乎有些相似，但又有太多的不同。回想刚刚在少女的怀中，在光怪陆离的通道中飞翔跳跃的感觉，还有那枚突然塞给他的戒指……他忽然就觉得有些眩晕，胸口也微微地发热，像是某种梦境将要苏醒的前兆。

　　啊，要是能说话就好了。他摩挲着指环想，他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问题想问她。
　　比如，你好，请问这里是哪里？
　　比如，你好，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又比如，对不起，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你能再重复一遍吗？我觉得你的声音很好听……

　　是的，大部分时间他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所有的声音落在他的耳中不过是无意义的音节。但是他知道的，她在努力和他说话，想向他传达些什么。
　　比如少女微笑的时候，他知道她是开心了。这时候她会发出的轻快的、上扬的音节，像是春日刚刚破壳的雏鸟清鸣。
　　又比如，当她把某个音节重复了几遍之后，就会拧起她那飞扬的、好看的眉毛。

　　——大概是觉得他太笨了吧？

　　渐渐地，他有了些困意，那久违了的、让他感到莫名安心的困意。他不自觉地伸手，抱紧了怀里那一人多高的玩偶——蓬松的、柔软的、带着一点灰尘和阳光混合后的干燥的味道——就这样慢慢地滑入了黑暗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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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上面提到的那两部惊悚片，作者本人真的没看过（连封面图片都不敢点开）。如果有任何关于内容上的误会，请默默鄙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