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这个人有毒》魇客

3、残次

　　一般来说，神经修复后的状态应该是怎么样的？
　　——“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数据传输格外顺畅，体内充满了力量，随时可以进行一百次高速节点跳跃传送，不费劲。”
　　对，就是像“丰饶”治疗中心全方位无死角、从网路小弹窗一路投放到时尚中心妖零芭大厦全息屏的广告中说的那样，是一种重获新生般的美好感觉。

　　但是当十三连续经过七十八次高强度节点跳跃传输，终于来到了阿刻戎哨岗时，她不禁怀疑起了“丰饶”疗养中心的治疗技术广和告的真实性——那该死的头痛好像又回来了，从她走进这张地图、看到她的“引导对象”开始。

　　作为爱丽舍乐园的唯一入口，阿刻戎前哨是乐园中少有的“荒野”地图模块：一望无际的枯黄原野上，漆黑的阿刻戎河悄无声息地穿流而过，寂静如往生者的容颜，安然迎接初来乐园的人类。
　　虽然这是十三第一次接到新人任务，但却不是她第一次来阿刻戎。她曾在路过此地时见到过等待迎接的人类——在刚刚脱离黑暗、踏足乐园的瞬间，大部分人都会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而当他们稍稍熟悉了这里的环境之后，有的人会显得欣喜若狂，有的人则看起来紧张不安……

　　不管怎么样，没有谁会像不远处的这个人一样：

　　阴沉的荒原上，黑暗的阿刻戎河旁，他就这样蜷缩在黑色的斗篷中，静静地蹲坐在瑟瑟苇草里，仅露出一双苍白削瘦的手紧紧抱住膝盖，看起来就像只落单的乌鸦。

　　“这就是我要引导的新手？”
　　“是的，EP10013。”身边的EP886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其实你可以直接叫我‘十三’。”
　　EP886声音平稳，笑容端庄依旧：“抱歉，我只能忠实地执行诸神赋予我的设定。身处‘使者’级别的我们还没有获得专属的姓名，只能靠代号区分彼此。”
　　“……”十三忽然莫名觉得，密密的这个得力下属简直认真得有些讨厌。

　　“快过去吧，EP10013，他是唯一还没有获得引导者的人类，已经在那里等了你整整三个地球日。”

　　新人引导任务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必须由负责引导的住民亲自带领新手进入乐园，且无法在新人适应期将任务转手他人。据说这样子可以依靠“雏鸟效应”获得新人的信赖，帮助他们迅速融入乐园生活——也就是说，为了“更好地”帮助人类，接下来所有的任务内容必须由十三自己独立完成，且无法撤销。

　　“好吧，按密密给的《新人指导手册》来就行了吧？”
　　“是的，还有这个。”EP886取出了一枚漆黑的指环递给十三，示意她戴上，“密密大人刚刚发来特别嘱咐——当你和新人建立了连接后，请不要忘记把这个初始通讯器给他，里面有通行日常活动地图的口令。他知道你舍不得买好的，所以这个就送给你了。”
　　“……哦，谢谢。”
　　“不用客气，我会在附近的地图模块恭候你的好消息。那么，祝你好运，EP10013。”说完，女仆装少女盈盈鞠了一躬，带着一尘不变的笑容，化作莹绿的光点消失在空气中。

　　……

　　十三认命似地走向那个人类。
　　如果是一般的人，或许早在她们出现在地图模块内的一刻，就已经意识到了她们的存在。可惜她的引导对象显然是个例外。为了引起那个人的注意，十三在走进他的初始区域时甚至特地发出了些声响，可惜对方毫无半点预期中的反应，依旧是黑色的一团。

　　虽然早已有“挑剩下的必然不是什么好货很有可能是残次品”的心理准备，但十三还是感到头在隐隐作疼。

　　——身为乐园的住民，为人类提供服务的时候一定要有耐心。

　　想起平时密密的唠叨，十三努力收敛情绪。她深吸一口气，收拢双脚，右手扶胸微鞠一躬：“你好，我是来自第七区服务中心‘深夜风语温柔’的EP10013，你也可以叫我十三。请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说完，抬眼微笑，露出八颗牙不多也不少。

　　可惜现实总是如此骨感。
　　地上那黑色的一团，连片衣角都没有动一下。十三的微笑凝固了。

　　——难道是声音太轻？还是说得太快了？
　　“咳。”她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坚定柔和些。

　　“你好！”特地用了大一点的声音。

　　这次似乎有了些效果，因为面前的这个人终于动了下，抬起了埋在膝盖间的脸：
　　面颊消瘦，皮肤惨白，双目无神，再配上效果堪称惊悚的黑眼圈，明明看起来只是二十岁不到的少年，却带着一种莫名的迟暮的气息。十三觉得自己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来称赞这位新人获得好感。

　　如果非要让她选择一个贴切点的褒义词，大概只能是“平凡”。因为哪怕遍搜全乐园的人类资料，估计也找不出这种“恰好处于人类审美平均线”、“远低于乐园审美平均水平”的脸。
　　通常在进入乐园前，人类可以免费选择一次“基础相貌”，一经设定通常不能更改，如果日后需要做根本性的、违背成长设定的修改，则需要付出大量的储存点。因而人们在来到乐园后，多少会对自己的相貌做出良性调整——当然总会有例外。
　　比如她面前的这个人。

　　发觉新人的古怪之处，十三不由地又仔细打量了一遍。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张脸虽然平凡到毫无可取之处，但总有一丝莫名的熟悉。
　　而就在她沉思的时候，这人又慢慢地将脸埋回了双膝间。

　　“喂，等等。”顾不得措辞与礼节，十三忙拍了下他的肩膀。

　　“咳咳，你好，我叫十三，是你的引导者。”在对方抬头的瞬间，她迅速收手扶膝，露出一个专业而友好的微笑。
　　……
　　“你叫什么名字？”
　　……
　　“能告诉我，你是从地上界、哦不，地球上的那个区域过来的吗？”
　　……

　　所有这些问题都来自《新人指导手册》的基础开场部分，据说能帮助原本不熟悉的双方迅速打开话题，进入基本交流。

　　——迅速打开话题个鬼啊？这真的是号称难度等级最低的新人引导任务吗？
　　十三有些抓狂。这次接触之后，对方倒没再低下头去，只是用那样麻木而又空洞的表情回望着她。

　　忽然，十三觉得自己应该抓住了什么。
　　除去外貌不论，她应该是熟悉这样的表情的——经常宿醉醒来，镜子中的“自己”就是这么一副惨淡厌倦样子，仿佛世界毁灭也和她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哦，哪怕自己就这样跟着毁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所以说，这是一个已经处于“自毁”模式的人类？

　　十三深感不妙，立即退后几步，捏了下耳上黑色的耳钉，小声下了一条指令。不一会儿，通讯接通，耳边传来了密密的声音。

　　“什么事？”
　　“报告，这个人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