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不明》两壶

53、第五十三章

　　江良辰放程傲天半日的假，原本是念在她昨夜辛劳，给她寻个理由补眠。然而等他下了工回房一看，铺盖整整齐齐，一丝人气儿都没有，这丫头早就跑了。江明非脚下打了个转出门去找她，倒也不怎么惊奇。程无弈向来胆大包天，青天白日里大摇大摆找起唐明明也不是不可能。
　　客舍这一带没有，铺子里也没有，江明非扑空两次，无奈地往厨房走。他们这些人能去的地方不多，无非是外宅花园和这几个下人的院子。江少侠刚抬起脚，就听见花园那边传来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照二位这么说，陆家是遭人陷害的？”
　　有个熟悉的声音温和道：“在下与百家无冤无仇，断不可能行此不义之事。如果真是在下所为，百姑娘又怎么肯与在下同来同往呢。”
　　陆维均？听他这话，百炼也来了？
　　江明非停下脚步，决定听一听这个墙角。

　　江南百家灭门至今已有月余，缥缈楼消息灵通，江大楼主自然知道陆维均这两个月的日子不好过。毕竟陆维均刚在百家丢了个大脸，接着百家就被人灭了。别说吃饱了撑着爱好打抱不平的江湖人要找他讨说法，连官府都派了人来查他。也不知陆维均是怎么避过了风头偷偷摸下苗疆的，连逃过一劫的百炼都被他捞在了身边。
　　江明非四下看看，花园后头有一处假山，像是个偷听好地方。于是江少侠屏气凝神足下无声地飘过去，等他半个身子进了山洞，方才惊觉这洞里竟然已经站了个人！他这一飘，脚下一落，差点扎扎实实地轧上那人的布鞋。
　　江少侠自觉是警惕之人，有所动作前早探过花园这头的动静，那时明明只感觉到谈话的三个人在场。这洞里的人能将自身隐藏得如此彻底，江明非心头微凉，直觉这对手不好惹。等他错步站稳，掌心已翻出一把小刀刺向那人。
　　对方本能地一退，江明非这一刺却是虚晃而过，真正的杀招在于手上劲气。江明非一指打入那人穴道，顺势再发几道，直点到那人动弹不得。

　　好像有点太容易了？
　　江少侠捞过因为刚才的动静而滑出对方手心的两颗瓜子，给人塞了回去。
　　……哎？瓜子？
　　终于抬起眼的江明非借着洞中昏暗的微光，看清了程傲天那张易容后的脸。
　　四目相对，有人一时无言，有人被点了哑穴。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又所谓寻寻觅觅，蓦然回首……江少侠内心感慨万千，转身将刚才塞回去的两颗瓜子捞出来，好像不太够。于是他又抓了几颗，悄无声息地拈开瓜子吃。

　　被江大兄弟点了穴的程无弈终于回过神，欲哭无泪地瞪着面前抢瓜子的人。哈……哈哈好巧啊江兄。咱们打个商量，你先给我解了，我分你一半瓜子！江明非挑衅地一笑，干脆拿走了全部的瓜子。
　　那边的白公子和他们寒暄了两句，正说到：“两位来寒舍有何贵干？”
　　“也没什么要事，只是和白兄讨杯茶喝，顺路看看咱们‘那件事’进展如何罢了。”陆维均说话一如既往地拐弯抹角。
　　程无弈用眼神问江明非：“那件事是哪件事？”
　　江少侠摇摇头，他怎么知道。
　　原来这世上还有江兄不知道的事？！程无弈故作吃惊。
　　江明非以眼神扫过她被点住的每一个穴位，你还想不想解穴了？

　　那头的人继续打着哑谜。姓白的苗人道：“那事已成了大半，只差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巫神谱。”
　　陆维均沉默不语，似乎是不解那巫神谱为何物。
　　白公子又道：“有一件材料的制法记在苗家古方上，那古方便是巫神谱，随前代神女一并没了。我如今已找到神女的女儿，可惜她不肯说出巫神谱的下落……对了，她自小长在汉家，陆兄既是汉人，或许能与她多说上点话。”
　　陆维均假作沉吟：“如此……在下愿助白兄一臂之力。”
　　始终沉默的百炼在这时候开了口：“陆维均，我想回房。”
　　那两人已谈得差不多，陆维均便开口先送百炼回客房，三人脚步声渐行渐远，终至于消失。

　　百炼那声音发着飘，像是丢了魂的人，显然是尚未走出家门不幸之痛。程无弈想想不久之前那个张扬明快的美丽少女，又想起她方才那有气无力有声没魂的语调，心中暗叹可怜。再看看江明非，那厮正将吃完的瓜子壳碾成灰撒了，又慢条斯理拍着手掌上的灰：“傲天啊，你的阿明有救了。”
　　陆维均和那苗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交易，这事儿又阴差阳错地和唐明明的身世扯在了一起。陆维均既然声称要帮着小白脸劝说唐明明交出什么巫神谱，那他自然会见到唐明明。这苗家庄主白公子平日都在内宅，不好监视，陆维均和百炼可就住在东面客舍。钻不着苗人的漏洞，去找陆维均的不痛快也是一样的。

　　程无弈很想一拍大腿喊一句“英雄所见略同”，只可惜江明非把她钉成了个木头人，所以程姑娘只能拼命地眨眼睛，直眨得自己一阵眼花。
　　江明非轻笑了声，要帮她解开，就见她一张脸跟花猫似的，不知从哪儿蹭了几块灰上去。他抬袖擦了两下，指腹隔着人|皮|面具触及少女温暖的面颊，想起面具下软嫩的触感，鬼使神差地就忘了自己方才要做什么。

　　程无弈眼睁睁看着江明非如被蛊惑般慢慢靠近，热气扑面而来，想开口阻止又发不出声。她和江明非近来亲近得很，对这画面也不陌生，此时手脚受限动弹不得，心底却莫名地更加清明。
　　大师兄不爱教她什么礼教纲常，还说那都是“吃人的东西”，不学也罢。程无弈回想了会儿才记起来，似乎未嫁少女遭人这般轻薄，不哭天抢地也该有那么几分委屈，那么几分慌乱，那么几分歇斯底里——可是她现在好像……和这些词都搭不着边呢。倒不如说，打第一回江明非按着她往墙上压，她程无弈就是惊大于怒。
　　哎……真是的……

　　江明非在碰上程无弈的唇之前堪堪回过神，程小姑娘迷惑地直视着他，不解于他的停顿：“你戴着面具。”他就说有哪里不对。
　　江少侠缓了缓气息，快手解开程无弈的穴道，免得自己再节外生枝。岂料程小姑娘一获自由就倾身而来，两人本就贴着彼此，江明非顿觉双唇被一片软热覆盖。程无弈眼神含笑，挑衅地直视着江明非。你下不了口我下得了啊，没事我来。
　　呵，这回小丫头没撞上鼻子。

　　江明非原本不想顶着别人的脸，和另一张男人面孔亲得结结实实，等他双手握上她的双肩，却怎么都舍不得推开，反而顺势把人扶稳了。
　　怀里的程姑娘胡乱蹭到自己满意，慢吞吞抬袖擦了擦嘴，咧出笑：“江美人，终于轮到你程爷扳回一局了！”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压抑，又有一点小痛快，总体上是志得意满的。

　　江明非被程无弈这话震得有些发懵，下意识地舔了舔唇。早就知道这丫头行事不按常理，仔细想想这好像也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程无弈的眼睛里闪着光，他没来由地窘迫起来，视线游移了片刻，仍旧不敢迎视。
　　这么好的人呢，他也配……
　　江明非倏然转身，疾步出了山洞。傍晚的阳光落进眼里，竟然有些灼热和炫目。

　　“江兄，客舍在这边。”心情大好的程无弈背着手跟着晃出假山洞，就看见江明非头也不回地往岔路上走……程姑娘见状露出一个真心的偷笑，她好像有点理解江明非为什么总是逗她了。
　　江明非脚下微顿，固执地走远：“我去厨房，晚上我叫你起。”
　　“好巧，我也饿了。”程无弈一摸肚子，眼角瞥见江明非步速又快了些许，似乎恨不得用上轻功，于是话锋一转，“帮我打一份晚饭啊。”

　　我程真是攻气十足。
忘了在哪看过的话，大意是 爱情是荷尔蒙上头的一时冲动 2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