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神话》玄玄爻

91、第九十一章 永远的错误

　　狄蒙逍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别墅，守在她身边的是摩休斯。

　　"欢迎回家。"他说。

　　狄蒙逍木木然得看了他一眼，"出去，让我静一静。"

　　摩休斯嘴边的笑容一僵，好在，她终于做回了真正的狄蒙逍。

　　走出房门前，他淡淡宽慰道，"我及时将净化石送回了蒙纳星，幸好，救回了其余六个孩子。"

　　"出去！"狄蒙逍痛苦得捂着脑袋大叫。

　　摩休斯摇了摇头离开房间，回道客厅中召唤众人。

　　"她醒了。"

　　"她怎么样？我要去看她！"狄蒙希第一个忍不住冲向她的房间。

　　"她现在应该不想见任何人。让她冷静一下吧。"摩休斯无奈得看着狄蒙希被结界弹开。

　　他走到元洛庭面前，"原谅她，好吗？"

　　元洛庭目光一闪，"我并没有怨她。"

　　"我是说，用你的心，原谅她。那并不是她的本意，你知道。"

　　"是，我知道。"

　　"作为狄蒙逍，她还是爱你的。"

　　"不要再说什么爱了。"元洛庭苦笑一下，"从此以后，我只是她的青龙。如果事到如今我还不把她还给你，未免也太自不量力了。"

　　"等她想清楚了，你需要和她聊聊。"

　　"我会的。"

　　摩休斯又走到休与面前，"你呢？"

　　休与看了看狄蒙逍的房间，淡淡道，"只要她和我存在于同一个空间，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这一次受了重创，不知需要多久才能原谅自己。她在情绪方面向来比较信任你，希望你可以多照顾她一些。"

　　"我会的。"

　　“祁米，这些日子你太辛苦，接下去的‘天罚’由我来主持吧。”摩休斯笃定道，“我给该为她做些事情。”

　　“米修罗，也请你多陪伴她。她迫切希望的应该是你们宽恕的姿态。”

　　米唯再一次忍不住插嘴，"你能不能不要摆出家长的态度？该怎么照顾狄蒙逍，我们自有分寸，不需要你来安排！"

　　摩休斯挑了挑眉，"米唯，有时候你还真像曾经的我。你这个暴脾气的姐夫，其实有时候还是挺有用的。"

　　米唯被他突然不知是褒是贬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愣在那里良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狄蒙逍第二天就走出了房门，神色萎靡面容憔悴，浑浊的双眸强打着精神：“我去学校。”她只淡淡说了一句，就闪身离开了别墅。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摩休斯向休与使了个眼色，休与立刻心领神会得跟去了学校。

　　狄蒙逍到了学校才知道，在人间的时间又过去了三个星期。这三个星期，“天罚”没有停滞，所有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得按照她最初的设想进行着。

　　她抬起头看着天空，忽然有些恍惚，一切安然无恙，显示出一派阳光明媚岁月静好的模样。她的失足与否，存在与否对这个世界并没有造成多大影响。可是，她在不为人知的外界，却轻而易举得毁掉了三个星球，亿万条生命就这么没入宇宙得裂隙，仿佛从不曾存在。那些人也曾像眼前的人群一般，过着平稳安逸，为自己的梦想而努力的生活。他们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只因将自己的星球建设得引人入胜而遭到灭顶之灾。

　　她摇了摇头摈除那些念头，她不能去想自己那些日子到底做了什么，一旦想到，巨大的痛苦就恨不得将她撕得粉碎。她不敢独处，一旦四周安静下来，她的整个大脑就被那些破坏和弑杀的画面占满，那些人死前的恐惧，那些孩子眼中的祈求……

　　她也不敢再看着那些爱着她的人，她完全没有忘记自己是怎样将他们贬低得一无是处，她口无遮拦得将他们伤透。她将自己拼命想要维护的一切，全部伤透。

　　她也记得所有人为了阻止她失控的行为作出的努力。而她这么冥顽不灵，一切都是她自己的罪孽，无可推卸。

　　天气开始转凉，狄蒙逍依然穿着单薄的衣衫。觉醒神识之后，神能可以很好得调控身体的温度，衣服不过用来蔽体，并不需要保暖。可这样让她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

　　闵文和胡仙依自然得向她打招呼，仿佛她从未离开过。

　　她扯了扯嘴角表示问候，一时也想不到话说。

　　“蒙逍，你穿这么少不冷吗？是不是病了，怎么这么憔悴？”

　　“有吗？”狄蒙逍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许吧。”

　　“喂，你不会被‘天罚‘了吧？”胡仙依看着她的模样，大惊小怪得逗趣，“听说那些被罚的人都是你这个样子。”

　　狄蒙逍又扯了扯嘴角，苦涩得笑着。是啊，最该承受“天罚”之人，不正是她自己么？

　　“不会是真的吧？！”闵文见她也不否认的模样，顿时张大了嘴夸张得退后一步，“狄蒙逍，你做了什么坏事？”

　　咚，心弦一震。

　　狄蒙逍，你做了什么坏事？

　　我做的坏事，可比地球上所有坏人加在一起还要坏。

　　莽瑶扯了扯闵文的手臂，“别开玩笑了，蒙逍这样魂不守舍，是失恋了吧？”

　　“噢！”所有人顿时恍然大悟，“那天回去之后怎么样了？两大帅哥最后谁赢了？你不会和元洛庭分手了吧？”

　　心弦又是一震。

　　元洛庭。她在他面前，亲口说他不过是个工具。如今的他也已经对她心灰意冷了吧？

　　莽瑶伸手摸了摸狄蒙逍的额头，“你到底怎么了？心里难受的话，对我们说说吧。”

　　我又能对你们说什么呢？告诉你们，我杀了万亿人，杀了自己的孩子，变成了千古罪人么？

　　她摇了摇头，勉强扯起笑容，“没什么，嗯，元洛庭……他也许不会原谅我了。我的确有些难过，不过还好，很快会过去的吧。”

　　苏米雅也来了兴致：“那么你和摩休斯在一起了吗？奕新说还是摩休斯看上去更有气势。”

　　“没有。不说这个了吧，上课了。"

　　“你犯什么傻，现在是午休时间，吃饭去吧！”四人见狄蒙逍丢了魂的模样，纷纷摇头，心里揣测一定是感情出了大问题。

　　狄蒙逍愣愣得跟着她们几个向食堂走去，却被休与拦住。他完全顾不上教师形象，拉起狄蒙逍的手：“跟我走。”

　　四个女孩又一次瞠目结舌：这到底是什么版本？怎么这个帅得惊为天人的老师也突然对狄蒙逍产生了兴趣？！她到底有什么吸引力能将所有的帅哥都锁在身边！

　　狄蒙逍没有反抗，跟着休与一路来到古琴教室，他张开结界隔绝外界的视听。

　　“说说吧。”

　　“说什么？”

　　“我们都以为这一次，你至少关自己一个月。”

　　“呵，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无论我怎么消沉都于事无补，我明白的。”

　　休与突然语塞，仿佛他想好的长篇大论都被她轻描淡写得概括了。

　　良久，他才犹疑得开口：“你真的想通了？没事了吗？”

　　狄蒙逍耸了耸肩，“怎么可能立刻就没事呢？不过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抬眼坦然得接住休与疑惑的目光，“我不能再停止一切去解自己的结了不是吗，放心吧，已经造成的破坏，我只能用更好的未来去弥补，尽管过程很漫长，但也需要一步步去做啊。”

　　休与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她说出来的话神思清明通情达理，如果她在伪装，真的装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噢不，破绽是有的。最大的破绽，是她没有道歉。

　　以他对狄蒙逍的了解，她说了那么伤人的话，怎么可能不向他们潜心忏悔？

　　如今她自己将所有大道理都说完了，那是一种极其婉转却不容商量的拒绝。她没有挣扎哭泣大喊大叫，没有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她只是在说：我什么都明白，请不要多费唇舌了。

　　休与突然明白，虽然她人走出了房间，可她的心还困在那个深渊里受尽煎熬。

　　她不给他开解她的机会，根本是在拒绝救赎。

　　“蒙逍……”休与长长叹了口气，换了轻松的口吻道，“‘天罚’很快就满一个月了，的确瞬间降低了犯罪率，不过全部警力出动仍旧找不到源头，的确有人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一场作秀。我们是该找找受罚之人出面做一个专访，解说一下他们经历的事。“

　　狄蒙逍点了点头，“好的，今天放学后我会回去安排。”

　　“侵露事件的所有受害者都送到了卢茨亚滋镇，主神另派了神使三百维持那里的教学秩序，那个城堡可是被扩大了数倍呢。改天你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嗯，我会去的。"

　　“为了庆祝侵露事件的终结，我们决定今晚在别墅里搞个小型酒会，喝……路尼尼。”

　　狄蒙逍心底一滞，不动声色道：“好，我知道了，你们安排吧。我先去吃午饭了，下午还要上课呢。“

　　说完，狄蒙逍没有再看休与一眼匆匆离开。

　　休与意味深长得看着她的背影，无奈摇头，刚才他故意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甚至刻意强调了“庆祝”两个字，想要逼出狄蒙逍内心的痛苦。可是她完全没有问“有什么好庆祝？”甚至没有说“我没有心情。”

　　恐怕这一次，狄蒙逍内心的阴霾，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棘手。

　　狄蒙逍在校园里待了半天，打探了一些关于天罚在世人眼中的模样。当然，在还算心思单纯的年轻人中，对于“天罚”多半拍手称快。

　　只是狄蒙逍作为天罚的创始者，听到任何一句赞美都觉得锋芒在背。

　　如今的她，怎么受得起众人的恭维？

　　她没有等到放学就已经离开学校，独自在息壤的大街上慢慢踱步。

　　所有人的心声丝丝缕缕传进她的意识，自然很多人在思考关于“天罚”的事，不知今晚又要看到多恐怖的画面。

　　的确，在大部分成年人的心里，他们感受到的是恐惧，几乎人人自危。成年人的世界利欲熏心尔虞我诈，又有几人从未做过亏心事呢？

　　怎奈就算混入人群中，依然躲不过被吹捧或者被诅咒的念头。

　　她抬起头看着一览无余的蓝天，秋高气爽的季节，天空格外清朗。可天地之大，她居然有一种无处容身的窘迫。

　　该逃到哪里，才能逃过这心尖上的悔恨。

　　她漫无目的得走着，忽然被几人拦住去路。他们出示了警察的证件，正色道：“狄蒙逍？有些话要问你，请跟我们走一趟。”

　　狄蒙逍扬了扬眉，“好。”

　　警察似乎对她格外服从的态度有些愕然，转身带她走进了派出所。

　　狄蒙逍跟着警方在一张宽大的白色桌子前坐下，对面的警察一脸严肃，打开一展刺眼的台灯。

　　“你好，我叫周洋，叫你来只是例行问话，请你不要紧张，希望你知无不言。三周前我们接到举报，说你与‘天罚’有关。我们找了你很久，你之前去了哪里？”

　　狄蒙逍迷惑得抬起头，灯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有些厌恶得用手挡了一下，那光亮瞬间弱了许多。

　　周洋的面容明显一惊，很快又恢复平静。

　　狄蒙逍扯了扯嘴角，终于有人问起了，这三周她去了哪里？她在作奸犯科为非作歹，她造就了杀戮和横尸遍野。

　　“如果我说，我在外太空，你信么？"

　　周洋面上掠过一丝诧异，仍旧严肃道：“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好，我配合。”

　　“那你在哪里？你是否与‘天罚’的直播有关？”

　　“你觉得我有关吗？”

　　“请你配合我们工作。”

　　狄蒙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狄蒙逍合了合眼，再睁开的时候，带着满脸诡异的笑容，“‘天罚’的确是我做的，我设定了这一切，我只是想纠正累世业报给不明真相的凡人带来的绝望。我希望每个人恶有恶报，并且清楚自己为什么受难，也有通过从良改过来改变自己命运的希望。这又有什么问题呢？警方做不到这些吧？就连警察也是普通人啊，也有对命运的迷惑和愤慨吧？”

　　周洋听到这些，脸上竟没有过多的惊讶，他眼中稍稍闪过一丝犹疑，很快有些失落得摇了摇头：“那你前三周在哪里？”

　　“我在外太空啊。”狄蒙逍耸了耸肩，“我突然丧失了人性，去外太空捣乱呢。我杀死了我的两个孩子，他们在世界未成型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是第一批人类的雏形，他们躲过了任何一次毁灭的灾难，却没有躲过我这个瘟神。后来我又毁灭了三颗星球，每一处都像地球这么美丽平和。我把那些善良的生命通通扔进了宇宙的裂隙。”狄蒙逍攥着拳头越说越激动，“你知道他们在死去之前都叫我什么吗？我那时几乎是出了名的魔女！你知道捏碎一个人的感受吗？你知道把一个人的灵魂活生生取出来捏在手里把玩的感受吗？三周，那三周我都在做这些事！我才应该承受‘天罚’，可是我就是天，我拿什么来罚自己？周警官，你逮捕我吧！“

　　狄蒙逍鬼使神差得伸出手，瞪着血红的眼，“你逮捕我，判我的罪，让我坐牢，枪毙我吧！虽然我不知道子弹能不能打进我的身体，可是，你试试看吧？让我疼，让我痛苦，让我怎么样都好，我求求你，逮捕我！”

　　周洋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看着歇斯底里的狄蒙逍，他倒愈发冷静起来，面无表情得按住了对讲器：“到102来一下，联络精神卫生中心。”

　　狄蒙逍嗤得一下笑出声来，“你以为我是疯子？我不是疯子，我是罪犯啊！把我带走，把我抓起来啊！”

　　得到指令的人来到办公室：“周队，有情况？”

　　“又一个，带走。”

　　狄蒙逍不解道：“又一个是什么意思？”

　　周洋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你知道最近我们找了多少嫌疑人来问话，又有多少像你这样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什么‘天罚’，不知道哪个混带在背后故弄玄虚，把好好的一个个人都整疯了！我们带回来问话的人，几乎每个人都像你这么疯疯癫癫，维护‘天罚’，声称他就是天，为它辩护，对它表忠心！这到底算什么？如果仅仅提高惩罚制度就能让人心走向正义，法律一样可以办到，为什么我们不那么做？因为强压下的善良不是真善！对，犯罪率的确下降了，可是他们都成了疯子，还声张正义，简直是歪理邪说，□□！！”

　　狄蒙逍的心倏地落进深渊，原来，就连这一件事，她也做错了。她忘了一直封闭外界信息的人类，一直只能看见二维世界里摒除一切异能的人类，根本没有能力承受突然而至的神迹。他们的世界观全部被打乱，所以难免陷入疯癫。

　　她又一次没有考虑周全而犯了大错，她的罪孽简直深无可恕。

　　狄蒙逍冷冷得笑出声来，“呵呵……原来，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对过。”

　　就在他们要将狄蒙逍带走的时候，朱雀之力突然出现，休与紧随其后，抓着狄蒙逍的手臂闪身回了别墅。

　　别墅的客厅里，真的在举办酒会。他们将一切装点得喜气洋洋，灯红酒绿，歌舞升平。所有人手里都托着悬浮的路尼尼球，他们甚至找来了卢茨亚滋镇里那些与狄蒙逍同期的同学。

　　休与显然觉得自己有些失策，他安排酒会的本意，是要让狄蒙逍产生没有人关心她内心活动的错觉。有些时候伤了心，往往越多人关切和询问，便自我封闭得越彻底。反而无人问津，倒是忍不住自己冲破了出口。

　　可狄蒙逍才刚遭到审讯，她在警方面前发了疯，如今回到这张灯结彩之地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他先将她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忍不住有些嗔怪：“你到底在想什么？”

　　“休与，停止天罚吧。”狄蒙逍有气无力道。

　　“为什么？”

　　“你没有听说很多人因此疯了么？”

　　“建立新的制度必然要有牺牲，一切才刚开始，才遇到一点点挫折，我们日以继夜的努力就这么白费了？“

　　“才刚开始？是我错了，我错了啊！轮回和累世的果报持续了那么多年，经历那么久的质问没有产生变革一定有它的原因，凭我想当然的一句话，就能全部扭转么？“狄蒙逍吸了一口气强压心底蠢蠢欲动的愤怒，“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真实的现状？难道因为我不清醒，就连得知真相的权利都没有了？”

　　休与怔怔得看着她良久，“蒙逍，你的初衷并没有错，要扭转局势的确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而每个过程的最初都是最艰难的时刻。只要是对的，你就不能轻言放弃。”

　　“可我凭什么牺牲那些原本好端端活着的人？我凭什么成为别人的命运，玩弄别人的人生？难道就因为我手上拥有的力量吗？因为我一不小心就能变成怪物吗？“

　　“蒙逍！”休与忍不住将她拥进怀中，“蒙逍，请你听我说，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要这么畏首畏尾，牺牲眼前，是为了长久的利益。你要考虑的是长久的生命延续……”

　　“我不要听那些！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吗？包括我做的那些颠覆人伦的事吗？包括我把你们看做轻于鸿毛的低贱生命吗？包括吗？”狄蒙逍又深吸一口气，恍然压住了全部的情绪，眼神又回到一片空洞的恍惚，”好了，不说这些了。外面不是在庆功吗？我们去参加吧。”

　　“蒙逍，你不要去了……”

　　“噢？”狄蒙逍回过头，“聚会没有我的份么？好吧，是啊，我有什么权利庆祝呢？那我回房了。”

　　“不……蒙逍……你站住！“休与又一次将她拉进怀中，几乎颤抖着语无伦次，只想着找那么一件事至少可以恢复她的自信，而他却说谎了，“你至少也做了一件好事，你看，我现在对你的感情已经可以保持中立了！你让摩休斯取走了纳洛之魂，的确给了我解脱，谢谢你！”

　　“是吗？”狄蒙逍冷冷得看着他，“真的是这样吗？只有你心里清楚。”

　　说完，她闪身进入了客厅，顿时将自己没入了喧闹愉快的氛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