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

  •   “说吧。”他后退一步,坐到沙发上。
      一段凝重的沉默。
      “海音是因我而死的。”她使尽全身气力说出这句话,然后像哮喘病人一样剧烈地喘气,想说话说不出,只能发出艰难的喘息,过了很久,气息终于平复了一些,沾了眼泪的发丝贴在脸上,她缓缓地,断断续续地说,“她不在美国。她父母去了美国。在她……走了以后。如果不是因为我,现在她已经在波兰拿到第一名,就要成为国际钢琴家了……可是她早就不在了……小温,我认识你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了……”
      他静静地在听,没有表情,没有说话。
      “以前,我跟你说海音的事,会让我觉得海音好像还在,好像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她还在弹钢琴,还会参加肖邦钢琴比赛,有一天会回来……”她抽泣着说,“可是我的谎言是有一个期限的……肖邦赛已经结束了,你也知道了。海音不在。我大概只是想努力欺骗自己,活下去……海音走的时候,我太难过了。我快疯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当初高考最后一门弃考,是因为……英语考试前,突然有一种感觉,如果考完这场试,未来就要来了。可是海音还在过去。我不想离开有海音的时代,我害怕拥有自己的人生。”
      温倚淳疲惫地托着额头。“你们,不是普通朋友关系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这个人总是想得很远,很多。我是后来才明白。要是当初没那么傻就好了。”
      “你现在也很傻。”温倚淳深深凝望她,心酸的目光。“你没打算长大。”
      “也许我没以为我能活到现在。”她苦涩地笑了一下。“当初就想追随海音去的。又觉得那样太便宜自己了。为了过下去,我给自己找了个目标。海音留下一个遗愿,要我找个好男人照顾我。所以我……找到了你。”她望着他,深深存在于眼中的是一种无法命名的复杂的情感。
      他看了她一会儿,垂下眼,露出白开水般无味的微笑,点点头,镇定地说,“原来如此。”他站起来,走到门边,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起来,牵到沙发前,让她坐下。自己则后退两步,站在她面前。
      “李天鹭小姐,接下来我问的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她抬头望着他,水蓝色衬衫,像法庭上撇开了个人情感的职业律师。她木讷地点点头。
      “你高三转校后没多久,在教室座位上用考卷当传声筒向温倚淳表白,是不是骗他的?”他的样子像在说着别人的事。
      “别这样小温,你听我解释……”她焦心地捂着胸口。
      “回答是,或不是。”
      她叹气,低头搬弄自己的手指。“是。”很轻的声音。
      “你多次胁迫温倚淳陪你去电影院录像厅看成人电影,是因为怀念梁海音?”
      “是。”她不安地揪着裙子。
      他的眼光趋于冰冷,仍有条不紊地抛出问题。“你与温倚淳发生……性关系,是为了逃避对梁海音的思念?”
      “我……”她几欲站起身。
      “是不是?”
      她陷进沙发。“是……”
      “你在和温倚淳发生性行为的过程中不曾对梁海音感到愧疚?”
      “不是。”她近乎哀求地望着他。
      他不禁发出一声哼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你和温倚淳在一起的时间里,没有一天不在想梁海音?”
      “小温!海音的事我真的没法忘记!但不代表……”
      “是还是不是?”他用更大的声音盖过她。
      她绝望地叹气。“是。”
      愤怒,哀伤,不知所措。这些情绪终于暴露,一一写在那张强装镇定的脸上。“那天你说你要学做菜,以后每天做好晚饭等我回家,是骗我的?”尾音几乎带着哽咽。
      “我不知道……”她捂着嘴摇头。
      “你只能回答是或不是。”
      “小温,求你别逼我。”她用目光恳求。
      “是你在逼我!”他突然失控大喊。
      “是。”她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是什么?”他眼中一阵浪涛打过,归于冰凉的、咸涩的海面。
      “是我在逼你……”她双肘杵在腿上,痛苦地抱着头,“同时,是骗你的。”
      他的手不自觉地握起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脸上还残余酸涩的笑。眼睛藏在刘海的阴影后。
      他说,“明白了。你稍等。”
      温倚淳把行李箱拖到卧室门口,敞开。他打开衣柜,一件件取出叠好的外衣、内衣、袜子。精心装进真空袋。抽气筒噗嗤噗嗤地响。看不出他是在撒气,或者只是耐心地干活。
      李天鹭战战兢兢地走到门边。“小温,你在做什么?”
      他不回答。只是把压缩扁平的袋子一层层铺进行李箱。他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进浴室收她的洗漱用品。
      直到行李箱装满。
      “那些毛绒玩具你要的吧?”他蹲在行李边问。
      “你在做什么呀?”她强忍着不哭。
      他环视房间。“满屋子都是你的东西。你来的时候只有一车行李啊。”
      “毕竟这么久了……”她柔声说。
      他合上行李箱,拍了拍橘黄色的外壳。“生活必须的用品都在这里了。其他的东西以后一点点给你。”他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揪着她,把她推出门外,连同行李箱一起。“本庭判决,被告人李天鹭犯一级情感欺骗罪,判处终止姘居关系,驱逐出户,即刻执行。”
      门关上了。没有摔门,只是轻轻关上。走廊里昏暗的声控灯亮了。
      李天鹭敲门。“小温!小温!你这是在做什么嘛。”
      门突然打开。
      他把两个琴箱放到外面的地上。递给她一个信封。“你不是回来拿钱么?给你。”
      “小温……”她不肯接。他把信封扔地上。关门。
      她又叫了一会儿。屋里没动静。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缓缓坐到地上。
      廊灯暗了。她坐在冰凉的黑暗里。身旁是橘黄色的行李箱。
      小温,从很久以前起,我的心破了一个大洞,对不起,擅自用你来补了。可是,我是真的把你装进心里了啊。
      海音是交代过,找一个好男人照顾我。那只是她告别的方式。我骗自己是为了完成海音的遗愿,其实是因为,我不敢承认,我背叛了她。
      喜欢上了别的人。
      背后的门打开了。室内温暖的灯光投在走廊上。
      小温语气温和地说,“今晚就进来休息吧。睡你以前的房间。但是等你在外面安顿好了请务必搬走。我不想看见你。抱歉。”
      李天鹭没有拿小温给的钱。她在Z大南门后的小音像店找了份帮工的工作,可以住在店里的阁楼,省去房租。同时在一家安静的酒吧找到了驻唱的活儿。
      几天后,她从这里搬了出去。一对帕帕森摇摇布椅留给了小温。她唯一的请求——不要把它们扔掉。

      漫山遍野盛开的雏菊,经历了三天大雨的洗礼。
      掉落的雪白花瓣陷在泥泞里,存活的花瓣依然拥抱着金黄的花蕊,虽然比过去稀疏了,一片片疲惫地蜷曲着,悲伤地低着头,但还是彼此紧紧依偎着,在风中抖落彻夜的雨水。风吹动纤细的腰肢,一整片山头的雪白花朵摇头晃脑,用很轻很轻的声音继续生命的歌唱。
      山上的土壤还潮湿,草地间的石头已经风干了。李天鹭坐在上面,看着远方。风在动,云在动,火车在运行,燕子在高压电线上停下又飞走,但在远处看来,这一切的运动都可以忽略不计,城市是一张静止的、没有表情的脸。
      她打了通电话。
      左耳听见手机里嘟嘟的声音,右耳听见胸膛里砰砰的心跳。
      电话接通了。
      “海音。”她叫了这个名字,忘了下句该说什么。
      “宝包?”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心中不可遏止地涌起一股暖流。
      梁海音刚从日本回国。一到家就疲惫地倒床不起。手机铃声把她叫醒。屏幕上出现李天鹭的头像,睡意全消。海音滑动屏幕接听电话。坐在一个人的大床中间,像置身一片寸草不生的荒野。
      山风在吹。空气不错。阴天柔和的光线下,可以清楚地看见远处海港的轮廓。
      “还以为,你不会这么叫我了。”李天鹭说。
      “叫习惯了。”海音沉默了片刻,“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的?”
      “我今天出来爬山了。然后想起来,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俩一起爬上山顶了。”
      “是你拖我上去的。”海音的声音松弛了一些,“没见过有人爬山用跑的。”
      “今天是慢慢走上来的。爬了一个小时呢。”
      “是么。”
      “嗯。来晚了。下了几天大雨。山上的花都浇坏了。”
      今天李天鹭说话平静又温柔。梁海音察觉到一丝说不清的违和感。
      海音说,“那就明年再上山看花吧。”
      “嗯,明年再看吧。”
      海音走到窗边看了看天色。“好像要下雨。”
      李天鹭这才发觉,吹拂在身上的很舒服的风,不就是快下雨的风么?乌云在前方的天空聚集。满山的雏菊轻轻摇荡。
      “看样子是呢。”说话间,脸上感觉到一颗冰凉的雨滴。她摊开掌心,接到纷沓而至的雨水。“下雨了。”
      “宝包你带伞了吗?”
      “没有。”
      “就知道!出门不看天气预报。”
      “因为连续下了好几天。我以为今天不会下了。”
      “这是什么逻辑?”海音没好气地说,“你附近有什么能躲雨的地方吗?先躲躲。我去接你。”
      “不用。我现在下山好了。”
      雨点渐渐密集,转眼声势浩大。
      海音走到阳台。“这么大的雨,你一个人下山多危险啊。你就不能吃点教训么?”她不得不用喊的才能盖过雨声。“先找个地方躲躲!”
      “那好吧。”
      李天鹭反常的温顺更让海音感到不安。
      “你别躲树下啊!会遭雷劈的!”海音说。
      “知道了!后面有个小亭子。我去那里吧。”李天鹭朝亭子的方向走去。
      “好的。乖乖听话啊。打电话也会引雷的。不说了。”海音缓和了语气,“等我去接你啊。我准备出门了。”
      “嗯。拜拜。”
      只是一座无名的小山。山顶修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木亭,可以坐着休息。李天鹭拍了拍身上的雨水。米色棉纶吊带裙没有湿透,穿在里面的格子衬衫紧紧贴着皮肤,凉飕飕的。
      她在木檐下看雾雨重重,雏菊在顽强地抵抗雨打风吹。远处的大樱木落花无数,这场雨后,一树繁花会落尽吧。
      听着雨声,观察云朵的变化,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雨没有一开始那么大了。
      朦胧的春雨中,出现了梁海音。她撑着一把很大很大的黑色尖头伞。驼灰色夹克衫里穿着白色粗针织毛衣。军绿色卡其裤。小腿处被雨水打湿了不少,颜色显得深一点,像生在墙角的潮湿的青苔。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