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凉，海微温》阑珊苏

3、海音！我想你！

　　学校后面有一座狐尾山。山上不像有狐仙，山形也不像狐狸尾巴，只是一座绿绿的小山包。
　　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自由活动。李天鹭拉着温倚淳出学校。
　　“你到过狐尾山上面吗？”李天鹭蹦蹦跳跳，拉着不愿挪步的温倚淳。
　　“没有。”他懒洋洋地说。
　　“太好啦！我也没有！可我一直想爬上那座山！看看从山上往下看是什么样！从来这里的第一天，我就想上山！”
　　“神、经、病。”温倚淳发现自己就是那个成天被一个正宗神经病骂“神经病”的倒霉蛋。“你自己去啊。”
　　“不要嘛，一起去！因为你也有上山的理由哦！”
　　“哈？” 温倚淳越来越听不懂。
　　“少废话啦！不早了快走吧！”
　　上山的石路生着茂密的野草，风吹过，每棵细细的小草都会歌唱。
　　夕阳弥漫整座山头，笼罩着小小的两个人。
　　他的衬衫湿透，她的发丝轻舞。
　　“快点啊！太阳要下去了！”她跑在前面向他招手，笑容灿烂，元气十足。
　　阳光照得他浑身发热，真不知她在搞什么名堂。
　　山顶风很大。金色夕阳晃得人睁不开眼。
　　并不是多高的山，在这里却是看得最远的地方。
　　学校变成小小的微缩模型，升旗台旗帜翻卷，操场上男生打篮球，校服反射着耀眼白光。
　　人工河像银丝带静静流淌。河堤无人青草岸。
　　电线杆排着长长的队伍延伸至远方。
　　看得见大海。太阳在海平面上缓缓滑落。
　　“小温，对着太阳喊话！把你想对阿御说的话大声喊出来！”她热情催促。
　　“哈？”他惊呆。
　　“快喊啊！”她拽他的衣角。
　　他甩开她的手。走远两步蹲坐野草间。
　　“真是的。”李天鹭双手叉腰摇头叹气，忽然对远方喊：
　　“阿御！温倚淳在等你！他舍不得你！”
　　“你有病啊！”他伸手遮挡晃眼的阳光。她的身影在太阳下闪烁着天使般的金色光芒。
　　她跑到他身边，使劲拉他起来。“过来！”
　　两人站在山顶。正对阳光微眯着眼。风迎面吹来。
　　“我喜欢爬山。因为山顶上可以看得很远。海音走了以后，我又变得喜欢看日落，因为太阳在我这里落下去，马上会在她那里升起来。阳光会把我的思念带到她身边！”
　　那一瞬间，他发现这个喃喃自语的女生，拥有世界上最温暖的侧颜。
　　她双手竖在嘴边，轻踮脚尖向太阳呼喊：
　　“海——音！我——想——你！”

　　“你们是2班吧？”音乐老师在讲台前翻点名册。
　　“是。”初一（2）班的孩子稀稀拉拉地回答。
　　“音乐科代表是哪位？举个手。”女老师说。
　　“我。”清甜的声音，扎高马尾，蓬松柔软的头发像松鼠尾巴垂在肩头。
　　“学号？叫什么名字？”
　　“14号，李天鹭。”
　　老师笑着走下来，递给李天鹭一串钥匙。“天鹭同学，这串音乐教室的钥匙交给你保管。”
　　“哦……”李天鹭疑惑地看老师。
　　“每周五下午放学后来打扫音乐教室哦。座椅排排好，白板擦干净，还有那钢琴，你看一个暑假过去积多少灰了。”
　　“额，好的。”李天鹭有点懵懵的。
　　“找个同学帮你吧！”音乐老师笑着说，“海音，你来吧。”
　　李天鹭眨了眨眼。顺着老师的目光望过去，那是坐在最后一排，很低调的梁海音。开学几天了还没跟她说过话呢。
　　李天鹭对她的第一印象是——问题正太。刘海参差不齐像狗狗啃的，不会是自己剪的吧。
　　开学第一节体育课操场集合的时候，李天鹭问旁边的妹子：“为什么他和我们一起上课啊？”
　　“梁海音？她是女生啊。”
　　“哈？”李天鹭的这声惊叫音量大到全班都转头来看。
　　正在点名的体育老师皱了皱眉：“集合的时候保持安静！谁说话？操场跑三圈。”
　　李天鹭倒不怕跑，她跑得又快体力又好。她顶着烈日狂奔，满头大汗，心里产生一个想法：为什么你样子像男生，我操场跑三圈？
　　这个世界上的因果，并不总遵循我们能理解的逻辑。
　　海音？为什么是海音？李天鹭倒也没多想，歪歪脑袋耸耸肩，什么问题在她脑中停留不会超过两分钟。
　　“海音。”音乐老师又叫了一声。
　　对着窗外发呆的人懒洋洋地回过神。
　　“知道了。”她伸长了腿，看着地板。
　　“那以后音乐教室就拜托你们咯。”
　　老师笑得很灿烂。
　　“喂，你为什么这么不爱说话？跟你说话你就嗯，啊，哦。”李天鹭一手扫帚一手畚斗，惆怅地望着她，“啊我快疯了。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打扫教室？”
　　梁海音双手插裤口袋，懒散地用脚排座椅，这个踢过来那个踢过去。
　　“地还没扫呢先别排座位啦！你急着回家啊？”
　　“没有。”
　　“哎哟，总算听见你说两个字了。喂，你为什么只穿衬衫长裤啊？校服裙子挺好看的啊。你想演男生是不是？那好啊，你是男生就该多干点活。”李天鹭把扫帚塞到她手里，“音乐教室就应该干干净净的！来吧！”
　　梁海音一脸不屑。“音乐怎么了？学音乐有什么用？”
　　“喂，你不懂别乱说。学音乐多好啊！我看你就是个五音不全的音痴，你要是学点音乐就不会成天一张臭脸了。”
　　李天鹭坐到钢琴前。“我是学小提琴的啦。不过钢琴也还马马虎虎。”
　　优美浪漫的音符像蝴蝶张开翅膀在教室里飞舞。
　　“Lara’s Theme，拉拉主题曲。几十年前的曲子，写给一个叫什么医生的电影。电影没看过呢，不喜欢医生。不过我喜欢这个旋律。”
　　梁海音隔着几排椅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你过来啊！”李天鹭拍拍琴凳，示意她坐到边上。
　　她还真过来了。
　　“我教你弹钢琴吧！”李天鹭很认真的眼睛像星星一样闪烁。
　　“好啊。”梁海音微微点头。
　　李天鹭得意地一笑。“钢琴入门比小提琴容易。先教你手型和坐姿哦。”
　　“坐到琴凳三分之一的地方，嗯再往前一点。上身直立。”李天鹭兴致勃勃地搬弄起梁海音，“腰不要塌。手肘、前臂、手和键盘保持水平，对啦就是这样。脚放在踏板附近就好啦。手指自然弯曲，像握着一个小球……哇！等下！”
　　李天鹭抓起梁海音的手。“你的手指、好长！”她与她掌心相对，明显短一截。她肆无忌惮地掰她的虎口，把那只手拿到琴键上比划，“单手跨11度啊！你的手比男生还大嘛，而且还会再长的吧。你不弹琴谁弹琴啊。”
　　她兴奋地拍打海音的肩膀，“我一定会好好教你的！”
　　“哦。”海音保持面瘫。
　　不只周五放学，但凡有空，李老师就热情高涨地拉梁同学来上课。
　　从《两只老虎》到《天空之城》只花了一个月。
　　“你很聪明耶。识谱也学得很快。哎，要是你能在家练琴的话就好了。”李天鹭惋惜地看着得意门生。
　　“无所谓啊。”梁同学倒是洒脱。
　　音乐老师颇有微词，“科代表真的有好好打扫教室么？怎么感觉越来越脏。”
　　“对不起，下回注意。”李天鹭吐吐舌头。
　　到了期末音乐课要考试，每个人必须上台表演节目，唱歌也行，乐器也行。
　　李天鹭对梁海音说：“感谢我吧。要你当众唱歌是不是还不如杀了你。就弹弹钢琴好了。你可以的。”
　　“哦。可以。”
　　“曲子的话，《爱的纪念》超简单版。怎么样？”
　　“可以。”
　　考试的那堂课，梁海音第一次看到李天鹭拉小提琴。
　　她演奏的曲子是《万福玛利亚》。宁静悠扬的旋律在午后时光里蔓延开，风吹进教室，她双眼微闭沉醉在音乐中的样子，真有点像带来福音的小天使。
　　轮到梁海音上台的时候，李天鹭热烈鼓掌喊着加油。从她身边走过的梁海音表情僵硬。
　　曲子完整地弹下来了。
　　完美。李天鹭对自己的教学十分满意。
　　“海音啊，你也太偷懒了吧？”音乐老师笑着说。
　　梁海音假装糊涂。“没有啊。”
　　她正要站起，老师按住她的肩。“给大家表演一下。李斯特的《鬼火》吧，你比赛弹过的。”
　　台下有个叫李天鹭的孩子眨巴着眼睛。《鬼火》？李斯特超技练习曲第五首的《鬼火》？被拉赫誉为最难练习曲的《鬼火》？老师你别逗啊！
　　“你们不知道吗？我们班的梁海音同学是柴科夫斯基青少年国际音乐比赛钢琴冠军哦。两年前才十岁吧。她是圈子里公认的天才。”
　　背对台下的梁海音真不知是什么表情。不过李天鹭像刚被人扇了两巴掌，眼睛直勾勾的，脸颊通红。
　　琴声响起。作为此刻的背景音乐正合适。刁钻的旋律像是恶魔的窃笑，多么嘲讽。弹得那真是挥洒自如，轻灵有趣。真有趣，有趣得在李天鹭心中点燃一团熊熊的鬼火，见鬼了，火大！
　　恶魔笑罢后，梁海音不顾如潮的掌声与惊呼，飞快地下台坐回偏僻角落。李天鹭回头瞪她，她低着头收好目光。
　　下课后李天鹭走出教室。她有点恍惚，下楼梯差点踩空。
　　梁海音追上她。默默跟在身后。
　　李天鹭加快脚步。梁海音停了停，小跑追上来。
　　李天鹭抱着书本停下来。头也不回的说：“别跟着我。”
　　“对不起啊。”
　　“你觉得很好玩是吧？”李天鹭居然哭了。
　　梁海音一时不知所措。“我、我以为你觉得好玩。”
　　“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李天鹭转头撂下这句话，迈开步子跑出去，那真是风一样的女子，谁也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