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凉，海微温》阑珊苏

16、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为什么？”海音几乎没出声。天鹭看懂了她的唇语。
　　“对不起。”
　　“永远别跟我说对不起。”海音斜瞥了一眼。
　　“为什么。”
　　“我不要你对不起我。”倔强的侧脸。
　　李天鹭不撒疯发嗲的时候，声线其实是很温柔的。她说话时微微抬起嘴角的样子看上去也很温柔。
　　“海音，你知道那以后，我想的最多的是什么吗？”
　　海音摇头。
　　“正常的反应都会想怪罪别人吧。可是我想来想去，怪不上别人。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最后都不会有事的吧。只有我这种白痴。”她淡淡笑着，“如果我乖乖在里面等着，就好了。都怪我不够信赖你。如果我心里真的相信着海音一定会很快找到我放我出去，我就不会傻傻跳出去了。是我的错。”
　　海音震惊地望着身边的人。
　　“所以这些日子，困扰我的不仅是这个伤，最讨厌的是我自己会后悔。”李天鹭摸了摸厚重的刘海。
　　“你别傻，是我不好。”海音把手放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海音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若不是自己的轻狂骄傲，傻妞也未必会遭人嫉妒。更何况，那一晚怎么会那么笨，没能立即识穿这无聊的把戏呢？
　　“你去普通班，是想躲着我吧？不想跟我住？”海音说。
　　“才不是。虽然现在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你样样都好，我已经不配留在你身边了。”天鹭低下头。
　　“傻瓜？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天鹭抿着唇笑而不答。太多的话不能说出口。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你也想要一个漂亮的宝贝吧。我已经支离破碎了，做玩具都不够格了。连身体都不能给你满意的回应，我还能给你带来什么乐趣？这样的我，有什么颜面呆在你身边？
　　“你该不会要说，你不想学音乐了吧？”海音问。
　　没想到李天鹭果断地点头。
　　“我本来就没那么喜欢古典乐。我只是一直在做梦，以为参加艺考就可以走上这条路，可以有机会做歌手，可以成为明星让很多人喜欢我。”她扭过头看着海音，“现在我知道，这些都不可能了。你明白吗？我的梦已经破灭了。也可能是白日梦做醒了。我只想默默做个普通人。可是我连随便哪个普通人都不如了。海音，我不相信我以后会幸福。”
　　“你是真傻啊。”海音轻推了一下她的头，“你当然会幸福。”
　　“不可能了！”泪水突然涌了上来。“我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长处，不就是长得还算讨人喜欢嘛。你知道失去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是什么感觉吗？你就再也不是你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了！再也不想带着这样的自己过下去了！”
　　她定睛望着海音。“如果有一天你再也不能弹钢琴了，你就会知道我现在的感觉！”
　　海音认真地看着她发疯，等她说完，一把把她揽进怀里，抚着她背后的头发。“傻瓜！你现在想什么都是错的。相信我，你会幸福的。”
　　李天鹭在她怀里呆了一会儿，轻轻推开她。擦了擦泪。
　　“我现在每天不想看见自己。”
　　海音捏着她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你看到什么了？”
　　李天鹭印象中那双眼睛是时常带着痞气的，会坏笑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但此时此刻，那格外认真的眼睛是只为她转动的星球。
　　“什么也没看见。”李天鹭说。
　　“你傻啊。我眼睛里都是你啊，小美女。”
　　李天鹭垂下头，刘海遮住转瞬即逝的腼腆微笑。
　　“天不早了，下去吧。我先下。”海音说着翻身爬下扶梯。
　　海音在地面上看着天鹭往下爬，一副担心她随时会摔下来的样子。
　　李天鹭边下梯子边说：“瞎操心，我比你利索啦。”
　　“傻啊你！是因为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小内内啦！”
　　“混蛋！”
　　周五下午管弦乐团排练结束时已过了六点。
　　天几乎黑了。
　　海音在琴房练习，等天鹭一起回家。
　　这大概也是天鹭最后一次参加管弦乐团的排练了。离开排练厅的时候，她没有太多不舍。她不想再进这栋楼，不想靠近讨厌的回忆。
　　再有一周就分班了。
　　天鹭和海音一起在公交站等车。
　　面无表情的人们麻木地上车，下车。空气中飘起淡如烟雾的濛濛小雨。没有人撑伞。晚风吹来一点凉意。
　　广告牌的灯光在海音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影。她轻轻拢紧校服衬衫的开领，严肃地望着天鹭说：“我要转学去K中。”
　　天鹭正低头喝着奶茶，听到这消息，像受惊吓的小松鼠猛地抬起头，眼睛睁得滚圆，含着吸管的唇微张着。
　　海音笑笑说，“是不是有点突然。”
　　天鹭垂下眼眸，松开吸管，柔声说：“该不会是因为我换班的事吧。”
　　“傻瓜，怎么可能？”海音揉了揉她的脑袋，“是为我自己考虑。我现在练琴的时间太少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K中是著名的艺术专业学校，这个李天鹭当然也知道。
　　“海音想专心弹钢琴了？”天鹭眼睛一亮。
　　海音点点头。“想参加三年后的肖邦国际钢琴比赛。”
　　五年举办一次，世界上级别最高的钢琴比赛。
　　天鹭眼中燃起崇拜的烟火。“海音的话，大概真的可以的！”她低下头，“那……以后就不在一个学校了。”
　　不仅不在一个学校，根本属于两个世界了。飞鸟终会前往高远的天空。而她是深海底一条漫无目的的鱼。
　　“又不是不见面了。住得也不算远。周末可以找我玩啊。”海音笑着说。
　　海音的车来了。
　　“我先走啦。宝贝。”她吻别了天鹭的脸颊。上了车，坐在靠窗的座位。车开了，两个人隔着玻璃挥了挥手。
　　海音放在寝室的东西很少，周三花了一个中午就清点干净。曾属于她的桌子空空一片，她睡过的床也只剩床板。那个角落突然就这样空出来了，明明白白少了一个人，又像从没有来过一样。
　　一个外交官行李箱就装下了她寄宿在这里的所有身外物。
　　把钥匙还给宿管阿姨。锁了寝室门，拖着行李箱去上下午的课。李天鹭走在她身边，好像是她行李的一部分似的。
　　带走身外物容易，带不走心上人。
　　下午放学后，海音的父母来学校接她。校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丰田车，雨刷来回扫着。海音撑着黑色的尖头伞，一走出楼就被五颜六色的伞团团簇拥。
　　认识和不认识的同学送到了车跟前。有献花的，有送纪念品的，有要签名的，还有求合照的。
　　送别的队伍约七八十个人。李天鹭不在里面。她站在教学楼走廊上，目送海音离开。海音说又不是什么大事，下雨天的别送了，别搞得像生离死别。
　　天鹭有点庆幸自己不在送别的人群中。因为大概会不知道应该站哪里，说不定会被挤得消失不见。如果紧贴海音身边也很奇怪，又不是能陪她一起走的人。
　　毕竟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吧。天鹭对自己说，他们以后也许很难碰见海音了，我还是随时可以见她的，所以这不算什么别离。
　　海音回头往教学楼上看了眼，天鹭笑着挥手。
　　梁教授和梁太太的欣喜溢于言表。比牛倔的孩子终于开窍了。虽然他们不明白这转变为何如此突然。
　　那天餐桌上，梁太太听海音说决心以肖邦赛为目标后，惊得筷子都掉了。
　　夜里海音在钢琴前问母亲，如果成功在那个比赛中拿到好名次，甚至第一名会怎么样。
　　母亲说，你会一夜成名，成为国际钢琴家。
　　能赚到很多钱吗？
　　当然能。
　　能过不受干涉的独立生活吗？
　　可能会有很多演出，会很忙。但你会过上比普通人富足得多的好生活。能得到所有你喜欢的东西。
　　海音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看似随意地弹奏着李斯特的《爱之梦》。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宝贝，不需要为你的人生忧虑。
　　再忍耐一下，不用等很久，我就可以养你了。
　　一定会让你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