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凉，海微温》阑珊苏

14、多一道疤的世界

　　她没有剪刘海，依然光着脑门去上学。只是无心再梳扎着漂亮头花的双马尾，随意把头发扎在脑后算数。这发型和初中时倒是一样的。
　　海音对她呵护有加，所谓呵护有加就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看海音努力假装不在乎的样子，李天鹭时常坐在她对面忽然哭出来。
　　金艾伦和杜淘淘对她毕恭毕敬，可她根本不想理她们。
　　李天鹭想要证明，这道疤改变不了什么，她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光明正大地顶着这道疤出现在所有地方，生怕别人看不到一样。
　　她希望这个世界依然像过去一样喜欢她。如果那样，她也会像过去一样喜欢这个世界。
　　然而，真的不一样了。
　　她笑着问水果摊的大婶切几根香蕉。过去大婶一定热情地招呼：“哎哟，一天比一天长得水灵了。”而上一次，大婶转过头来的表情就像面前发生了一场车祸，结巴地说着“好的”，同情而困惑地瞅着她。
　　李天鹭有麻烦的时候从来不惮于随便拦截路人。记得曾经有一次她钱包丢了，在公园找了个遛弯的大伯。“我钱包掉了，能借我两块钱坐公交吗？”这种情况一般不会被当作骗子才怪。然而她那张热情洋溢的笑脸让人如沐春风，阳光般的微笑所向披靡。大伯给了她十块钱。而现在李天鹭想找个人问路，还没靠近，对方就紧张兮兮地快步闪开了。
　　去报刊亭、小饭店、商场专柜、超市收银台、游乐园售票口……再也不会有陌生人见了她眼前一亮，惊艳地说：“小姑娘怎么长这么漂亮！”也不会有人盯着她看良久，忍不住开口：“真好看！”
　　“眼睛真大，好抓人！”
　　“小鼻子这么秀气。”
　　“看这头发，多浓密啊！”
　　“皮肤真好，真白。”
　　“真苗条哦，身材好棒。”
　　……
　　一切赞美都消失了。
　　仿佛是一票否决的事。
　　她像过去一样惹人注目。
　　以前人们看她像看一个安徒生的童话，现在看她则是看莎士比亚的大悲剧。
　　公交车上坐在对面的小屁孩突然大哭起来，做母亲的着急地安慰。那孩子死死盯着她看。她总觉得小孩是看到她才哭的。
　　一个老奶奶上车来。李天鹭笑着让座。过往老爷爷老奶奶都会慈祥地与她寒暄。今天的老奶奶却战战兢兢地坐下了。
　　就在那一瞬间，李天鹭心里有一根琴弦崩断了。
　　从今往后，再好的琴身，再好的弓，也演奏不出完整的乐章。因为那根接不上的扭曲的断弦。
　　她扶着车把手，望着自己在车窗里的投影。受伤后这么久，终于认真的流下泪来。
　　梳妆台的镜子中出现了一张麻木不仁的脸。是那么陌生。
　　过去的李天鹭从没有这种表情。
　　她竟勾起颤抖的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苦涩的笑。
　　她拿起尺子，放在额头上丈量。
　　五厘米。
　　五厘米是樱花在风中飘落一秒钟的路程，也是她一生一世漫长的伤痕。
　　她所有的快乐和美丽都被缝进这五厘米的伤疤了。
　　过去的那个李天鹭，从此像凋零的樱花瓣飘散了。
　　她坐在发廊的椅子上，用麻木的语气说：“剪个刘海。”
　　发型师心领神会。
　　长长的发绺从她面前刷地坠落，落幕。
　　细碎的发丝在她眼前缓缓飘零，萧萧。
　　第二天梁海音在学校见到新的李天鹭。
　　她拥有了现在的刘海，失去了过去的笑容。

　　金艾伦受到严重警告处分，全校通告批评。所有的文件里都没有提到李天鹭额头上的伤。那个伤是独立的事件，与恶作剧无关。
　　也许是刘海太闷了，李天鹭每天活得恍惚。一切都带有不真实感。像进入了另一个平行的世界，一个只比原来的世界多一道疤的世界。
　　在梦里，她始终是原来的李天鹭，而每天早晨醒来时，从她在被窝里听见自己的第一声心跳起，立刻想起这可恨的伤。心就沉进几万米深的海底，失去活力的□□浮上水面，起床，跟海音说早安，穿衣洗漱，去上课。
　　天色若阴郁，心情也是灰色，而当真出了太阳，反而觉得那遥远的阳光与自己无关，宁愿像吸血鬼躲进棺材里安眠。
　　她曾说食堂太空了，因为阳光照不进。
　　现在觉得食堂是一条过于浅的河流。
　　嘈杂的喧嚣隔着水波嗡嗡传来。整个世界若无其事地从身边经过。很少人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就算知道也不会真的在意。而她自己，一闭上眼就看见那伤口，精准的形状，血肉模糊的颜色，变得很大很大，张开成血盆大口，将她吞噬。
　　“海音，你这样不累吗？”李天鹭半垂着上眼睑。
　　“嗯？什么？”海音眼睛在笑。
　　“为什么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李天鹭湿了眼眶，哽咽着说，“为什么故意不提这件事？我换发型了啊！一般情况下不应该说点什么的吗？傻爆了之类的！”
　　海音的目光像风中闪烁的灯火。“头发挺好看的。”发言完毕浅浅一笑。
　　李天鹭红着眼睛低头笑，眼泪啪嗒掉进饭里。
　　她又下意识地拿筷子搅动半凉的米饭。餐盘上鸡翅只啃了两口，菠菜没动过。她对什么都没胃口了，买饭的时候还是海音帮点的菜。
　　“你不吃会饿的。”海音说。
　　“可我现在不想吃。”李天鹭半带哀求地看着海音。
　　海音哀求的目光更甚。“再吃四口。”
　　李天鹭忍不住笑了出来，眼泪顺势又低落。
　　“为什么是四口？”
　　“三口太少了，再多你也不要吃了。”
　　“好吧。”李天鹭夹了几粒米饭。
　　“这不算啊，太少了。”海音摇摇头，拿勺舀了一大口，伸到她嘴边，“啊——张嘴。”
　　李天鹭不情愿地含住勺子。
　　不相识的人路过，回头注视她们的行为。
　　寝室关系变得极为怪异。李天鹭不在的时候，梁海音和金艾伦大吵过一次。每个人都像住在双人寝室，金艾伦只和杜淘淘小心翼翼地说话，梁海音只看得见李天鹭，而李天鹭基本谁也看不见，尽管对海音有一些木讷的反应。
　　依然两人挤一张床。海音发现身边人柔软的身体不知为何有些僵硬。李天鹭上床后不是像木乃伊平躺就是转身面对墙壁，她的眼睛像拧不紧的水龙头彻夜淌着泪。海音温柔的拥吻也只能换来失却温度的微笑。
　　海音试着抚摸她的身体，她别扭地推开她的手。
　　海音只想让她忘记烦恼，哪怕只有一夜，一分钟，甚至一瞬间的空白酣畅。
　　可她像一只紧闭的贝壳，不愿张开一点点缝隙。
　　她再也不湿了。像了无生趣的干涸的河床。
　　海音却决意固执地浇灌这片园地，非要她再春暖花开不可。
　　“宝贝，相信我。别怕。”海音覆到天鹭身上，贴着她的唇这么说，又慢慢爬到她两腿间，掰开她的膝盖。
　　李天鹭这回并不乖。她一脚踢在海音头上。
　　隆起的被子一动一动, 费力而徒劳。
　　海音的舌头酸麻得失去知觉，唾液都干了，她那紧闭的入口并不曾渗出一丝的湿润。
　　就算是海音也难免觉得有些沮丧。她努力不表现出来，拍拍李天鹭的肩。“没事啦，宝贝，睡吧。”
　　“对不起。”李天鹭莹莹发亮的眼中满是愧疚和哀伤。
　　“傻瓜。”
　　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李天鹭结结巴巴地小声问：“海音……为什么会做那些？”
　　“哈？”
　　“你，从哪里学来的……怎么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她低下头，连日苍白的脸泛起血气不足的微红。
　　“啊，这个啊。”海音笑着说，“在网上看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哦？”李天鹭抬起眼，眼中的笑意一闪而逝。“哦。”
　　她连好奇心都失去了。以前的李天鹭遇到这种事怎么可能不拉着海音逼问“是什么啊到底是什么啊我也要看！”
　　海音心酸地望着只剩一具空壳的恋人。“你想看吗？这个周末来我家，我带你看。”
　　“我才不要看。”她无力地笑着。
　　那个暑假，初中刚毕业，梁海音每天关在房间里上网打游戏，不去想明天的事。尽管父母希望她能报艺术专业学校，但她已铁了心不做音乐。本来她就是打死也不想走音乐这条路的，李天鹭也不和她玩了，更没有做钢琴家的必要了。本想去上J中，好好学文化课做个普通人就好了。
　　心却乱如狂草。越想忘，越放不下。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逛论坛时偶然看到一个贴子，附有下载资源。
　　梁海音本就是心思活络的孩子。看了两个技术贴后，她找到了一片新天地。正处在颓废的时期，干脆每天拉着窗帘在黑暗的房间里看些乱七八糟少儿不宜的东西。
　　从小受古典乐高雅艺术熏陶的天才孩子，也可以一朝沦陷于苍茫色海。男人，女人。也有女人和女人的。但她反而喜欢看男女之间的关系，喜欢看女人被侵犯的样子。那些或纤细或丰腴的□□以各种姿态住进她的脑海，纵情的，压抑的，狂野的，矜持的，相同的部位又有那么大的个体差异，还有那些大同小异的声音表情……像一个说不清美丽还是丑陋的万花筒，在她的心魂里转呀转，直到所有身体变成一个身体，所有脸变成一张脸，所有声音变成一个声音。她想着那个可爱的玩伴，她的包裹着衣服的小身体一层层剥开后会是什么模样，想看她稚拙娇嫩的脸露出屈服的表情，她甜美的音喉能发出怎样香艳的□□……
　　终于醒悟，她要她。她不想做暧昧的朋友。她要她，就像男人要一个女人，也许比男女之情更强烈，她要她。她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像男人那样在女人身上获得直接的满足，她永远不会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可她不在乎，她只要那个触感，那个样貌，那个嗓音，只要那亲爱的朋友成为专属于她的没有男人能触碰的东西。
　　抱着这样的心情，梁海音改头换面，穿上了M中的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