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神隐》月下金狐

83、第八十三章

　　“……刚救上来的时候身上有金光！”

　　“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不信你问阿义，当时我们在海边，阿义先看到的，海面上飘来个发光的东西，把我们吓了一跳，后来发现是个人，还有呼吸。”一个短工急忙说道，旁边叫阿义的人也一直点头。

　　询问的人四十来岁管家模样，旁边还站着一个一脸病容二十来岁白玉束冠的男子。

　　管家问完下人，回头对男子道：“二少爷，他们素来老实，不像是说假话，你看这个人……”

　　江家是当地的富裕人家，两个下人三日前在海边救上来一个人，说甚是奇哉，隔着老远发现的时候，就看到飘来冒着金光的一物，本来以为是什么神迹或者宝贝，结果他们跳入海中，游过去才发现竟然是个人，说话的那个心里以为是具尸体，直道晦气，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还活着，丝毫没有被水浸泡水肿的可怖样子。

　　一头青丝，双目紧闭，嘴唇血气充盈，一看就不是死人的样子，于是两人将人救上来还探过呼吸，探了好久，才发现气息虽然不明显，但还是有丝微弱气息，而且身体柔而不僵，肯定是个活人。

　　更奇怪的是，人捞上来以后，两个人衣服都湿透了，可是这个人身上的衣服滴水不沾，也不知是什么料子，水里泡了这么久，衣服竟然是干的。

　　两人又四下望了望，他们是下午去边管家交待的事后，路过海边，那处地方并没有船只，四下空荡荡，只有海波涌动，也不知这个人到底是怎么飘洋过海来的，飘在海面上竟然没有沉下去，越想越觉得奇怪，本来想将人救上来两人就走掉，毕竟他们只是江家的下人，没什么余钱拿出来给人医治，可是这种种奇特之后，让两人有点神神叨叨，最后找了管家，将此事一说，管家才让人将人给抬回了府。

　　回府后，本以为救的人很快就会醒过来，醒来后再询问这些异象不迟，没想到把这人抬到了一间无人下人房，三天三夜也没有醒的迹象，又不能扔出去，只好捏着鼻子找了个大夫看了下，大夫一把脉，吓得手立即缩了回去，直道治不了，拿起药箱就走掉了，管家这才找来了家里的大少爷。

　　二少爷看了躺在床上的人半天，随即低低咳嗽了一声，早年因后院女人之间腌臜之事，他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便胎中带毒，最后虽然生了下来，但一直有毒在身，胎毒大概是这世间最难拔除的阴毒，几乎与全身血脉搅在了一起，就算大夫如何人参灵芝为他调养，但也终与健康无缘，这几日吹了些风，还有些咳嗽，所以看起来脸色苍白，一脸病容。

　　“看她的衣服与束发，或许是个道士。”二少爷走近观察了一会才道：“我听母亲说过，某些道士入定的时候，气脉近无，整个人仿佛毫无生机，实精气内敛，你们所说的异象，或许是道士的某些护体手段，不过这些也只是传言，我只有耳闻，却从未见过……”

　　管家和身后的两个下人听罢，看了看床上人，“道士？”管家急忙道：“少爷说的有可能，只是这女子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他下句话没说出来，就算有少爷说的那种神通广大的神仙，那也应该是个修炼很久的老道士，眼前这个小女孩，真是匪夷所思啊。

　　要说她们家了解道士，见过道士的，那应该就是大夫人了，大夫人当年可是跟道士学过药理，大少爷中了胎毒还能活二十年，与大夫人精通药理，细心为其寻找药方固本培元有极大关系。

　　“少爷，这个人腰间掉下来个袋子，我和阿力使力气打不开，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阿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来一个巴掌大的锦袋，看起来灰扑扑的，只有边角绣有金线，一开始两人以为是装钱物的，但是摸着又不像，捏了捏里面软绵绵的，像装了棉花，想看看里面是什么，结果花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有拉开，说来也怪，两个下人都有一把子力气，普通的棉麻布像他们这么下死力气撕扯，恐怕早就碎了，结果这锦囊，一点事都没有，结实的仿佛金丝编织。

　　江少瑜取过锦袋，翻来覆去看了看，只见在一角绣了两个很小的字，仔细分辨应该是乾坤袋三字。

　　乾坤袋？这是……

　　他拿着锦袋犹豫了一下，回头对管家道：“还是去请母亲来一趟吧。”

　　二少爷的母亲姓苏，名婉慧，年近五十，因生子时被人下了毒，毒虽进入胎中，她的身子也伤到，尽管通晓药理，平时细心保养，可比同龄仍显得苍老许多，近五十岁，看起来却已满头白丝。

　　管家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吩咐丫鬟晾置几味难以炮制的草药，府里新进的几个小丫鬟不到十岁，个个玲珑可爱，其中一个在翻草药，另一个正研磨草药，他们穿着雪白的丫鬟服，头顶扎着两个髻，其中一个瘦瘦的，侧面看来不知怎么竟然和记忆中的一个人有些相似。

　　苏婉慧看着那个丫鬟，一时间有些恍神，实在太久远了，当年，那几徐道士带着三千童男童女离开故土，乘着数艘大船出海，此行路程遥远，漫无目地，加上海上气候环境十分恶劣，食物与水日渐短缺，三千童男童女在半途已经不足半数了。

　　对于当年不足十岁的她，能活下来，也是命大，后来数年，眼看船上的人越来越少，其间船只沉没了两艘，只好在异域落脚，两年后徐道士准备二次出海未果，就染病去世，徐道士一死，剩下的人如一盘散沙，不敢回中土，便将船偏离了航线，最后落脚在凤阳，三千童男童女只剩下数百人，上岸后卖的卖，跑的跑，她也很幸运被人收留，如今嫁入江府。

　　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

　　现在想来，早年海上的经历，就像一场梦，如今记忆里，除了那些死亡的恐惧，她想起来了一个人，一个和她关系十分要好的童女，在船上时，她们就在一起晒药研药。

　　那时的她还十分的天真烂漫，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什么事都愿意跟她讲，而那个女童也十分早熟，与其说他们是朋友，现在想来，那女童却是将她当孩子一样照顾，有她在的时候，她就很开心，什么事都要同她分享，可是她的运气不好，染了瘟疫，后来被人拉走，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到现在她还记得女童被拉走的时候，她站在人群里，吓得脸色苍白的看着她，嘴巴张张合合，后来她忍不住开口叫她，她回过头看自己的眼神。

　　那个眼神，她永远都忘不了，她对自己笑了笑，好像对她说，好好活下去。

　　哪怕现在想起来，那种刻骨铭心都会涌上心头，说不上什么滋味。

　　自此以后她就很少笑过了，因为已经没有那个微笑的看着她笑的人了，之后也是她们这些小童真正的苦难的开始，而那些苦难她也再也没有人可以分享了。

　　管家来的时候，就看到大夫人站在那儿怔怔的看着正在干活的小丫鬟，半天没有吱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夫人，二少爷让您过去一趟。”

　　半天大夫人才回过神来，“什么事？”

　　管家把事情大概的说了一下，“二少爷现在就在那边，正等着您呢？”

　　苏婉慧应了一声，“还有这等事儿，既然二少爷在那边，且过去看看。”她随口道，心上却是不以为然，旁人臆想中觉得道士手段了不得，遇到一个自称道士的，觉得本领玄奥的很，可对苏婉慧来说，童年跟随徐道士远离中士，受尽磨难，死了那么多人，对他心中多少是怨怼的，道士对她而言，并无什么恭敬之心，至于神通，当年海上死了那么多人，也不见什么神通拯救，可见也没什么了不起。

　　她带着丫鬟和管家一路穿过朗庭，进入了下人的偏房中。

　　一进去，便见自己的儿子正对着床上的人若有所思，房中还有两个下人，见她一进来，就局促行礼：“见过夫人。”

　　“嗯。”

　　“母亲。”二少爷见到苏婉慧赶忙执礼，作为大夫人，苏婉慧这些年威势已有，早就不是当年在船上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女童了。

　　“怀儿，你说的可就是此人？”她目光移向了床上。

　　这间下人房光线很不好，只有西边有个很小的窗户，床上的人不走近些根本看不清面孔，管家察言观色立即将门打开，才有稍许的光亮进来。

　　“母亲，她已经三天三夜未醒，滴米未沾又滴水未碰，但面色都却越来越好，儿子眼拙，猜她是个道士，此时正在入定中，但却又拿不准，才想请母亲前来一观。”

　　当年船上不少道童，苏婉慧接触过一些，也听他们讲过一些道士间的奇闻异事，但要说见过也是没见过的，不过对于儿子来说，她也算见多了道士道童。

　　既然儿子说了她自然要一观的，“是个女的？”走近后，她诧异了下。

　　接着借着光线她随意的朝对方看了一眼。

　　看过之后她就觉得心头一紧，脑中像什么东西闪过一样，她立即仔细凝神看去。

　　眼睛、鼻子、嘴唇、脸孔……简直一模一样，若是那个人还活着，恐怕也是长得这个样子，五官都没有变过，还是那个模子，她讶然之余，目光落在对方的左手上，因左手在外面，门外的光线透进来，很清楚的看到手背上一块熟悉的烫疤，虽然只剩下浅浅的痕迹。

　　可是与当年伤疤何等相似，那是热油烫出来的疤痕。

　　“怎么会？她……”屋里的几个人看到苏婉慧脸色突然大变，震惊的向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