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年星光》风浅

37、逃亡

　　飞船推进器运作起来，带来一阵阵颠簸，紧接着又是好几次空间跳跃，终于趋于平稳。

　　宛籽扶着墙壁站起身，摸索着进了驾驶舱，瘫坐在舰长的位置上。

　　她有一种被抽空的感觉，激越的心跳渐渐平缓，仿佛是飘在半空中久久不能落地的梦境。她其实并不需要做任何处理，这一艘飞船专门连接基因研究所与坦尼桑基地，所有的巡航都是自动系统，不论什么级别的身份识别都无法更改航线，为的就是防止现在这种意外状况吧……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宛籽感觉到了饥饿，抬起手，迟缓地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找到了最后一瓶营养剂。这一身衣裳外加一瓶营养剂，是25号留给她最后的东西，提醒着她这一切都不是梦境。她真的曾经抵达过地狱，看到了恶魔的巢穴最初的模样。而现在，她即将前往的是另一个战场。

　　宛籽打开营养剂一饮而尽，任由刺鼻而又令人反胃的气味汹涌地在她的口齿间翻腾。

　　她在自己身上摸索，旋即找到了一根衣带，用力一扯，把它从衣服里抽了出来，穿过瓶盖，系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你一定不希望死在那里吧？”

　　宛籽面无表情，双手紧紧攥住瓶盖，低声喃喃。

　　这身体每经历一次疾病，都是吸取另一个宛籽的生命治愈存活。

　　就算是死，她也绝对不想成为这一场巨大阴谋的工具。

　　*

　　帝国的少将罗斯特已经在赫立俄斯宫外伫立了许久，如同一尊石像。他的脸色铁青，形容狼狈，两眼满含着悲愤似乎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新来的侍者纷纷侧目，好奇问：“罗斯特少将他这是怎么了？”

　　“嘘……别多问。”老侍者摇头叹息，路过罗斯特的时候稍稍伫足，小声提醒，“少将，元帅已经在等您了……”

　　罗斯特面如死灰。

　　侍者朝罗斯特投去无比同情的目光，叹息着路过他。罗斯特已经被扣了连续48期工资了，可怜的帝国少将本来补贴就都用来买装备了，又正在追求着基因研究所的美女薇妮，正是年轻有为意气风发的年纪啊，听说穷得连私人战舰的保养费用都拿不出了……

　　“啊……为什么会扣那么多？”

　　老侍者干咳：“咳……因为各种原因……”

　　——是的，各种原因！

　　罗斯特暗暗握拳，站在会议室门前仔细打量自己：军装完整，发型没乱，族徽带了，战略报告已经上传到主脑，全息真人演示了八百遍绝对不会出问题……没有迟到，也没有早到！应该、不会、有问题了吧？

　　帝国少将轻轻拍打自己的脸，露出得体的微笑，自信地通过会议室门禁。

　　“尊敬的元帅，晨安。”罗斯特微微俯身行礼，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就座。他的余光瞄到两周，微微挑眼：嗯？明明是约定的时间没有做，其他人似乎到得太早了点？

　　莱格修斯坐在主座上，背对着所有人，笔挺的脊背略微僵硬。

　　他久久没有转身，会议室里的可怜的少将们面面相觑，每一人脸上都惨不忍睹。

　　“罗斯特。”帝国元帅皱眉。

　　罗斯特只觉得自己七百年养成的淡定快要崩裂了，他惨烈抬头：“……是。”

　　莱格修斯微微沉吟，低声道：“基因研究所，进展如何？”

　　——原来是这事啊！罗斯特心头石头落地，立正道：“报告元帅，我赴会之前与薇妮联系过，‘家园’号已经返程！不出意外马上就会抵达！”谢天谢地，地球人总算要回来了，再这样下去他这一生都要替帝国无偿打工了！

　　莱格修斯的脸色却没有缓解，他若有所思地望向遥远的地平线，眉心的结依旧抑郁。

　　的确，从家园号启动的一瞬间开始，基因研究所就已经接到讯号，可是却迟迟联系不到亚瑟。星际定位系统显示家园号距离帝国已经越来越近，他的神经也随之日益紧张……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

　　“没关系的，别担心。”罗斯特抓耳挠腮，“地球人都已经发了讯息说想直接回赫立俄斯宫啊，她身体应该已经恢复了。”

　　“你说什么？！”莱格修斯骤然站起身。

　　罗斯特吓得腿软：“就就就刚才，宛籽发简讯、说、说希望直接回赫立俄斯宫，叫我、叫我去基因研究所接她啊……恐怕现在都已经到了……”

　　莱格修斯满脸震惊，旋即神情阴郁下来。

　　罗斯特胆颤心惊：“我还以为您知道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地球人根本没有通知元帅反而是先联系了他吗？太可怕了这气压……

　　众：……

　　可怕的沉默。

　　所有人泰然地正视前方，仿佛是在接受皇帝的检阅。作为出色的帝国少将，在适当的时候保持镇定与装死是必备的心理素质。更何况，大家的工资实在已经经不起扣了……

　　静默。

　　持久的静默。

　　……

　　片刻后，脸色发青的罗斯特指了指衣服上的通讯器，死气沉沉道：“元帅……薇妮说王妃殿下她已经到了……”

　　……

　　莱格修斯淡淡扫过一眼，沉步走出会议室：“出发。”他道，“罗斯特，扣100期工资。”

　　罗斯特双腿一软，哀嚎：“我今天衣着整齐没有迟到也没有早到！我……”

　　莱格修斯停步，头也不回道：“可其他人早到了，舰队成员缺乏默契，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罗斯特：……

　　众：…………

　　可怜的罗斯特！

　　“默契早到”的舰队成员一个个路过罗斯特，轻拍他的肩膀。

　　少年，你这不是撞枪口，是撞量子炮口了好吗！看不出来元帅近来少——男——心——蓬——勃——吗？

　　*

　　‘家园’号缓缓落地，宛籽坐在驾驶舱内用力吸了几口气。

　　坦尼桑上的通讯器械应该已经破损，而往来帝国与坦尼桑的只有这一艘飞船，也就是说，她有机会逃跑的时间是极其短暂的——飞船返回抵达坦尼桑之前。

　　舱门缓缓地开启，凉风吹进舱内，宛籽哆嗦着抱住了胳膊。

　　夜色正浓，舱门下是一片旷野，漫天的星光璀璨。

　　身穿战甲的士兵整齐地站成两列，意料之中的铜墙铁壁一样的防守。在士兵序列之前，那个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的身影茕茕孑立，如同礁石一样静默。

　　她站在舱内与他对视，一时间百味杂陈，分不清究竟是恐惧居多，还是复杂居多。

　　在落地之前，她犹豫了很久，最终选择只通知莱格修斯。她相较于莱格修斯的心思缜密，和罗斯特相处显然要简单多了，更何况……她实在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心理状态去面对莱格修斯。

　　显然，计划落空。

　　莱格修斯在夜色下张开巨大的翅膀，振翅飞到了舱门前，向她伸出了手。

　　“莱格修斯。”宛籽轻声道。

　　莱格修斯落在她面前，眼底露出一点异样的羞赧。他低声问：“身体，好了么？”

　　宛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又冻得抱紧了胳膊。她身上的血迹已经处理干净，可是毕竟是地球衣裳，要适应伊克斯佩特星夜半球的温度还是有些吃力。只这一小会儿，她就已经快僵了。

　　“……冷？”

　　莱格修斯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神情微微一变，俯身抱起了她，振翅朝基因研究所飞去。

　　宛籽紧抱着他的脖颈，把头埋进他的肩胛里，遮住自己惊恐的表情。

　　有点冷。

　　她心想，也许他们本来就是冷的呢？

　　毕竟，只是从试管里面被批量生产出来的生物罢了，塞进电池，就能启动的吧？

　　就这样，一路高空抵达基因研究所。

　　基因研究所里面要温暖许多，宛籽总算暖和了起来，僵硬的四肢渐渐恢复行动能力。

　　这期间所有人都围在她的周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谁也没有开口。

　　如果是往常，宛籽大概会把这些关切的目光当做关心，而现在……她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他们的光带着显而易见的犹豫与探究，恐怕是在确认——她到底是不是被带去坦尼桑的26号，还是新归来的27号？

　　“我好了。”宛籽轻声道，“我已经不会晕了。”

　　莱格修斯轻轻地嗯了一声。

　　宛籽小声说：“可以……可以放我下来了……”

　　莱格修斯却没有放下她，他的目光扫过正焦急围观的基因研究所工作人员，低头望向怀里的地球人：“想要检查身体吗？”

　　宛籽猛摇头：“不！不想！我想快点回房间！”她的身体根本就没有经过治疗，一检查不就露馅了？

　　莱格修斯盯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嘴角弯起细微的弧度。

　　他没有回答，抱着宛籽朝飞行器走去。

　　没有人敢阻拦。

　　基因研究所大魔王亚瑟没在，帝国少将们恨不得自己变成透明气体，谁敢开口？不想要工资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薇妮忽然反应过来，匆匆追了出去：“元、元帅……请问亚瑟大人他……”

　　然而，为时已晚，她只看见帝国元帅的座驾如同流星一样划过天际。

　　……

　　“我的100期工资他到底是不是认真的啊……”静默中，罗斯特犹豫的声音响起。

　　帝国的少将们面面相觑，集体叹息。

　　……

　　*

　　飞行器穿越日界线，缓缓降落在赫立俄斯宫。

　　宛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很僵硬，她一直像一只安静的考拉一样缩在莱格修斯的怀里，一路都没有对话。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被抱进了赫立俄斯宫，安放在柔软的床上。

　　她睁开眼，看见莱格修斯长长的睫毛近在咫尺。

　　“花没了。”

　　她望向窗边，小声开口。

　　“嗯？”

　　“之前的怀桑花朵，都碎了，我……我想……”

　　莱格修斯的眼睫颤了颤，脸上的神情少有的羞涩，大概是想起了不久之前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他似乎是在挣扎，眼神有点狼狈，僵持了一会儿，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自暴自弃的神情。

　　他低声道：“不需要的。”

　　宛籽不明所以，愣愣地看着莱格修斯缓缓张开了身后的翅膀。

　　他趴在床边俯身看着她。逆光中的身影像极了地球远古传说中降临人间的天使。

　　可是她知道，他并不是天使。

　　他是只是一个流水线产品，在帝国冰冷的政治架构之下的机甲战士。

　　这样的能共同存在许多个的东西，真的会有灵魂吗？

　　“你在想什么？”

　　莱格修斯张着翅膀，脸上噙着一点点潮红。他俯下身，指尖轻轻触碰宛籽的额头，拂过她额前柔滑的发丝。

　　宛籽移开视线，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的手指。她壮起胆子问他：“我能再去花园吗？马上？”

　　“……好。”

　　莱格修斯收起翅膀，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不要着急，花期，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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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看大家在讨论虐不虐啊，也有妹纸有点暴躁，因为我标签上贴了甜文然而最近剧情走向有点起伏过大，正好借此跟大家讨论下虐的定义咳。。我对“虐”的看法是，毁灭美好的东西，比如姐妹反目，恋人背叛，梦想破灭，亲人靠不住……这种，把生活中的“美好”毁灭给人看，这是我觉得的虐。我对“不虐”的认知是，美好的东西从幼苗开始逐渐长大，比如信任，爱情等，在这期间，如果没有“恶心人”的事情出现（比如小三儿，没有缘由的相爱相杀），两个从立场到种族到性格都根本没有可能在一起的人，因为某些特定的事件，逐渐靠近，慢慢消除隔阂，到最后水到渠成地成为对方不可或缺的伴侣，感情线并没有“波折”（宛籽和元帅其实三观和认知还没统一目前），这个过程我是我非常享受的“甜蜜进展”，当然，故事还是要大家都享受才是好故事，仅作为我个人看法哈，妹纸们有什么看法不妨说出来大家讨论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