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年星光》风浅

126、甘苗花枝

　　飞行器抵达研究所的边缘之后，就不能靠近了，所有人只能下地前行。

　　宛籽看着眼前陌生的世界，恍如隔世。

　　植物研究所位于伊克斯佩特日半球，恒星光芒最为炙热的地带。这里俨然已经成了一片热带雨林，其间的草木生长势头惊人，巨大的树木参天如云，树与树之间缠绕着粗壮的寄生藤蔓，每一根藤蔓上的刺都仿佛是独立的活物，风一吹过，尖刺哆嗦着随风摆动身姿，如同大型的螺旋桨。

　　大树遮天蔽日，树荫下栖身着各种自由活动的植物。它们的根系已经进化为粗壮的肢体，如同章鱼一样在树影丛丛中跳跃攀爬，时不时伸出颜色艳丽的触角，企图触探穿行在雨林中的不速之客。

　　它们有智商吗？

　　宛籽不敢肯定，但是她分明能感觉到那些根系对底下穿行的人非常有兴趣，又似乎不敢触碰？

　　她缩着脑袋前进，余光看见前方的藤蔓上攀爬着一只紫色的植物。那只植物几乎整个形态都化作了半透明的液体，如同软糖一样垂挂下来，就像是桃树上长出的桃胶。“t桃胶”的尖端在风里摇曳，果冻一样的晶莹剔透，如果仔细观察，还能看到它在一点一点移动着接近毫无防备的铁球船长……

　　“小心！”宛籽尖叫出声。

　　与此同时，莱格修斯从她身后一跃而起，举起佩剑一刀斩断了它透明的肢体！

　　寂静的雨林中响起尖锐的嘶鸣声，那一坨果冻状的生物在地上扭动抽搐着，透明的身体内流淌出白色的泡沫，所过之处，草木竟然都变成了焦炭一样的黑。

　　“……”铁球船长咽了一口口水。

　　没有人敢想象，如果它的肢体碰到了裸露的皮肤会变成什么样。

　　大概……也会变成黑色吧？

　　“它不是很危险。”兰多低道，“只是触碰到它的肢体会坏死。”

　　——就算是这样也很可怕了好吗！

　　宛籽心惊胆战，一路上她都紧紧盯着莱格修斯。

　　她个子矮，那些透明果冻想要挂到她身上也并不容易，但是莱格修斯就不同了，他是小队中最高的，稍有不慎就会被触碰到。

　　——还好刚才下飞船之前给莱格修斯找了一件大斗篷，他的身体已经破了个洞，绝对、绝对不能再收到损伤了！

　　——如果他再出什么意外，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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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格修斯察觉了她的目光，渐渐地放缓了脚步，落后于队伍。

　　渐渐地，他就和宛籽并排前行了。

　　“你……一定要小心啊。”宛籽小声开口。

　　她清楚他是怎么活下来的，那是许多渺茫的希望积攒而成的奇迹。

　　她诚惶诚恐，时刻怀揣无法言喻的恐惧，在无数个夜晚从噩梦中惊醒。

　　她不敢让他知道，她又多么害怕，害怕重逢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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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格修斯温柔地看着她僵硬的肢体，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从她的左侧绕行到了他的右侧。

　　宛籽正疑惑，手腕上倏地传来一阵微凉。原来是莱格修斯牵起了她的手，带着她一路前行。

　　“莱格修斯……”

　　宛籽想要阻止他，却发现他牵手前行的决心意外坚决。

　　这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也并不安全。

　　他违背了一个战士的原则，几乎等同于在战场上卸下了一半盔甲。

　　这是战神莱格修斯绝对不会犯的愚蠢的荒诞的错误。

　　可是……

　　宛籽看着他冷硬的侧脸，只是忽然感觉手上的冰凉浸润到了心里，让她疲乏紧张的心脏舒服得一塌糊涂。

　　原来他一直知道她的忐忑。

　　这个笨蛋，明明情商是负数，有时候，其实也是意外的敏感啊。

　　*

　　一路上，采药小分队斩杀了无数奇形怪状的植物，一路前行，从一座小土丘的山脚到了山巅。

　　事实上，那个透明果冻只是一道开胃菜，之后的满汉全席，让经验丰富如铁球船长都瞠目结舌。

　　渐渐地，所有人的体力都损耗过半，铁球船长忍不住追上兰多：“我说，小美人鱼儿，你说的甘苗花到底在哪里啊？”

　　兰多听见铁球船长的称呼，白净的脸黑了一半。

　　铁球船长无知无觉地一把勾住了兰多的肩膀：“我说小美人鱼儿，你还挺能打的嘛，看在我们都是水生的，要不要加入我们海盗船？”

　　兰多的整张脸黑了。

　　下一秒，他的枪对准了铁球船长的脑袋，湖蓝色的眼眸中，嫌弃快要漫出来了。

　　“别用这种恶心的语调叫我，也不要碰我，你这只蜥蜴。”兰多似乎整个人都哆嗦了下，皱眉道，“你身上有气味。”

　　铁球船长的脸一僵，不可置信地问了问自己的爪子，问身后的蜥蜴船员：“我、有、气、味？”

　　“没有！”蜥蜴船员异口同声。

　　铁球船长赤红着眼睛，在小队里面巡视溜一圈，目光落在宛籽的身上。

　　宛籽：……

　　铁球船长颤抖问：“宛籽，你说……”

　　宛籽：…………

　　宛籽目不忍视，转移开视线。

　　他当然有气味啊，吃生肉的两栖动物，他们的身上有一股草木浸在水里腐烂的气息，这可能是蜥蜴人身上的普遍味道？每个种族或多或少都有体味，比如兰多身上是清爽的海水味，作为高等文明种族，她对智慧人种不报以任何种族歧视，也就……咳，一直忍了……

　　铁球船长已经从宛籽的反应中发现了事实，三观碎裂了一地，一路耷拉着脑袋。

　　直到，兰多轻缓的声音响起来：“队友们，甘苗花的花期到了哦。”

　　话音刚落，他收回枪，拔出腰间的佩剑，从山巅一跃而下——

　　“兰多！”宛籽惊叫。

　　眼前的情景让她震惊得连呼吸都忘记了。

　　此时此刻，他们站在小土丘的山巅，能够清晰地看见那些密密麻麻的参天大树。那些参天大树的树冠相连，一直绵延到了天际，而就在树冠之上，紫色的粗壮的寄生藤蔓狰狞地铺张在一片树影上，如同一片又一片的毛细血管。它们枝干上的尖刺鳞次栉比，扭动起舞，场面简直另密集恐惧症患者作呕。而就在这些刺团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出纯白的花朵，如同夹带了种子在风里一般，风过之处，百花盛开……

　　兰多就在这些刺藤之间跳跃，踩着还没有被藤蔓覆盖的树冠，迅速变换位置，用佩剑割下新生的花朵。

　　那些刺藤的扭动着粗壮的枝干，疯狂地向他进攻，可惜它们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兰多的速度，每到一处，兰多早已经纵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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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籽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慑，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充斥：

　　看不出，兰多果然是……一条很能跳的鱼啊……

　　“兄弟们，上！”

　　三观碎成玻璃渣的铁球船长，发誓要在战场上找回场子！

　　宛籽回头看莱格修斯，只见莱格修斯已经扯掉一身斗篷，张开他身后的金属翅膀。

　　“你在这里，不安全。”莱格修斯轻道。

　　“嗯！”

　　宛籽轻车熟路，走到莱格修斯的身后，环着他的脖颈趴到了他背上。

　　下一秒，莱格修斯腾空而起。

　　*

　　甘苗花虽然生长在靡艳而又可怕的刺藤间，本身却是很柔软的花朵。

　　莱格修斯每斩断一段花枝，宛籽就伸出手把花握在手里，两个人合作无间，来回山巅与藤蔓上数次，效率惊人。

　　莱格修斯有意把山巅附近的甘苗花留给没有翅膀的兰多与蜥蜴人，渐渐地越飞越远。宛籽趴在他的背上，忽然觉得底下的刺藤也并不是那么恶心，她仿佛是飞越花海，要去往这颗星球的尽头。

　　“看，那是什么？”

　　宛籽忽然发现了视线中不一样的风景。

　　就在视线可及的远处，紫色的藤蔓戛然而止，在一棵树外绕了一圈，唯独没有寄生在它身上。

　　莱格修斯也看见了那道独特的风景，他振翅滑翔，逐渐靠近那一棵不一样的树木。忽然，他的方向略略侧移，显然是临时换了方向，飞行的速度也缓慢了下来。

　　“莱格修斯？”

　　宛籽疑惑道。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可以看见他的耳尖微微地红了起来。

　　诶？

　　宛籽抬头仰望远处幸免于难的巨树。植物园里许多美好的植物都已经被淘汰殆尽，唯有最这一棵树依旧遮天蔽日，阳光下，透明的花朵藏匿于枝叶间，在一片阴森的暗紫藤蔓中美得令人窒息。

　　那是——怀桑花？！

　　它竟然能在这一场浩劫中活下来？

　　“莱格修斯，靠近一些！”宛籽急促道。

　　她虽然不是专家，可是久病成良医，哦不，做实验品久了难免有些科学惯性思维。如果这些藤蔓都绕开它长的话，会不会怀桑花树身上蕴含着克制这些基因改良版植物的成分呢？如果这些攻击性强的植物被消灭了，帝国的子民应该能够重新回到日半球生活作息吧？

　　莱格修斯在空中盘旋，似乎有些为难。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飞向了怀桑花树，低空掠过怀桑花树的树梢。

　　宛籽就趁着最近的那一刻，一把抓住了几朵怀桑花！

　　——带回去让薇妮研究下吧！

　　宛籽默默打定主意。

　　莱格修斯急速向上，狼狈地飞离了怀桑花树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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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山巅上，兰多与蜥蜴人们已经采摘完毕，把所有的花都聚集在了一起，包裹成札。

　　莱格修斯一落地，面无表情地重新穿上了斗篷。

　　兰多收拾完毕花枝，埋着头走到宛籽面前，朝她伸出了手。

　　宛籽：？

　　兰多把手腕缓缓翻转了过来，露出白皙的手腕，和手腕上拇指大小的一道黑痕。

　　宛籽一愣：这是——那个果冻造成的伤害？

　　“疼啊。”兰多呢喃。

　　他抬起头，湖蓝的眼睛里微波粼粼，满是委屈。仿佛是在控诉她一路只专心看着莱格修斯而没有注意到他。

　　宛籽：……

　　宛籽终于感觉到了熟悉的情绪，果然是她用鱼缸抱了一路的小人鱼尾巴啊。

　　“对不起啊，”宛籽伸出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真心道歉，“没让你自由自在当个婴儿。”

　　如果不是她离开那么久，如果不是帝国现在这个处境，他说不定还在享受该有的童年。

　　“好吧，原谅你了，宛籽。”

　　兰多眯起眼，终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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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宛籽：这浓烈的父爱啊！叫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