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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谛听 ...

  •   没人知道,那一日,一个妇人走过帝都街头,敲响了放置在皇宫门口沉寂多年的的大鼓,拉开的叛乱的序幕。

      任何人都清楚,这一面鼓象征着什么。
      民不可告官。
      一旦敲响,目的便是上达谛听,无论有罪无罪,民告官,最好的结局,都是流放三千里。
      伪帝死在位期间,这面鼓曾经敲响过一次,一个被逼家破人亡的年轻秀才状告当时伪帝身边的一个颇为受宠的臣子,结局显而易见,秀才被伪帝以诬告官员的罪名处以斩首,暴尸三日之后焚烧成灰,从此,这面大鼓,再也没有响起过。

      说来这名妇人与秦彘也有关系。
      从正面上来讲,她算是秦彘的姐姐。
      一个曾经不把秦彘放在眼里,如今秦彘却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姐姐。
      她击响了城门口的大鼓,割破自己的手腕在写下了秦彘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血书的锦缎上又加了一抹血痕。
      “民妇要状告国师秦彘,犯下弑杀嫡母这等十恶不赦的罪行。”
      “民妇要状告国师秦彘,迫害亲生父亲,捏造罪状,让秦氏一族蒙受不白之冤!”
      “民妇要状告国师秦彘,妖言惑众,迷惑圣听,屠杀平民,以权谋私!”

      女子跪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当着今上的面,双手捧着血书,一字一字,如泣血之泪,道出无尽辛酸。
      “这是秦氏族人的请愿血书,还请皇上,明鉴!”

      皇帝坐在皇位上,看不出任何神色。
      当年秦国师所做作为,高层窥悉此事之人甚多,但是最后这些人都选择了沉默,对秦国师的看法也从厌恶变成了敬畏。

      一个可窥见未来,可带兵打仗,能教导出镇北将军陆慕这等用兵奇才的人,怎么可能是秦家那等鼠目寸光的二流世家能培养出来的?

      皇帝的目光冷淡:“呈上来。”
      血书被身边的太监送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并未伸手去接,只皱着眉头,看着上面的血印,垂下眼帘:“将此空口污蔑国师的犯妇带下去,打入大牢。”
      妇人膝行向前几步,眼中含泪,头种种的磕在地上:“民妇所述,句句属实,还请陛下,还秦氏一族一个清白!”

      秦氏一族清不清白,秦彘都不甚清楚,但皇帝是最明白的。
      秦彘那个人啊……
      明明很多时候机智、果断、有超出常人的眼界,和他也是莫逆之交,从某一方面来讲,他几乎可以称得上一个完美的人,可是在涉及到处置株连这一条刑罚时,他们之间总会出现巨大的裂痕。

      铁城屠戮一事是秦国师与他分歧最大的时候,他得借屠戮杀鸡儆猴,在那场战争中活下来的将士内心的仇恨需要一个发泄口,然而,这一次屠戮让秦国师拂袖而去,只差割袍断义,直到之后他在秦国师隐居之地前连等了数日,又赔罪又说动了他的两位弟子劝导,这才让秦国师原谅了他。
      之后秦氏一族暗中资助余孽之事被他查出,他便更是愤怒,这等罪行,必定是要重罚的,但是这样的罪行一旦宣布,按律秦氏一族,上到老朽、下至孩童,都得处死,且想到这毕竟是国师的家族,皇帝只找了个借口掳夺了秦家官位爵位,将之全部家产充公,责令秦氏一族迁出京都,眼不见为净。

      望着在地上请愿的妇人,皇帝挥挥手:“朕累了,把她拖下去。”

      然而,似乎是有一只手在后面推动,
      秦彘弑母阉父之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京都,就短短几日间,秦彘在文人贵族门阀之间的传闻中成了不可饶恕的冷血罪人,声誉扫地。

      有不明过去的御史面带愤慨:“我大燕国以孝治天下,秦国师如此行径若是属实,便是猪狗不如,请皇上重审当年秦氏冤案,还天下一个公道!”
      又有御史站出队列,启奏:“陛下,此事在文人举子间已传开,大多文人都对此事愤怒不已,还请陛下!还诸人一个公道!”

      秦国师这些日子来都是深居简出。
      见到他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

      皇帝的表情微妙。
      曾经跟随皇帝打江山的将领,表情更微妙,他们看着慷慨陈词的御史,看着一些不明所以的官员站出队列请愿,就像在看一群死人。
      皇帝的手指在龙椅上轻轻敲动。
      他似乎在沉思。

      “既然如此,那便将国师请来,将犯妇带到殿前,当堂对峙。”
      国师平日里存在感并不是十分强烈,今上继位之后,更是深居简出,不过此人对帝王的影响难以估量,他手中没有实权,但每次一出口,便是预言出天灾在何处,在朝堂和民间都有极大的声望。
      他出现在朝堂的时候,看起来依然是那般模样,两鬓斑驳,沉静冷漠。
      妇人已经带到了堂上,牢狱里的待遇显然不大好,妇人看来憔悴了不少,她的脸上、手上还带着红痕,眼底是惊惶无助的泪水,她想哭,可这里是朝堂之上,她只能压抑着自己的哽咽。
      秦彘随意看了一眼跪在朝堂中央痛哭流涕的妇人,心下有几分了然。

      秦彘其实是个存有善念的人。
      上一世所接受的教育,便不存在株连,更不存在迁怒杀人,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如此,因此才会在一些方面和皇帝有冲突。
      如果当初他支持皇帝将秦家连根拔起,让知道那件事的人全部死绝,兴许也就不会有今日之事。
      但这些都无关紧要,这件事,只是那些人的一个借口而已。
      他咳嗽一声。
      “一别多年,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到你,我的姐姐。”他似乎丝毫不在意在场局势的微妙,最后两个字,他加重了语调。
      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要么受秦彘恩惠,要么对秦彘本人抱有极大尊敬,基本闭口不谈,毕竟秦彘国师无论走上再高的位置,都无法改变他出身于秦家,而且他之后的预言以及今上的雷霆手段,让这件曾经沸沸扬扬一时的事件迅速平息,然后成为不可言说的秘辛。
      曾经很多人听说过这件事,但秦家无人现身表态,又加上今上的偏袒,便也当做是他人污蔑秦彘的流言,渐渐消散。

      妇人恸哭的眼睛抬起。
      曾经的少年已经苍老,但是一个人身上的一些气息,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无论他再怎么平和,语速再怎么缓慢,他身上所带的压力依然让妇人倍感沉重,明明让自己痛恨了无数夜晚的杀母仇人,可是当这个人站在她面前的一刻,她第一个反应,依然是恐惧。
      无边的恐惧。

      多年前,少年泛红的眼睛如浸染了鲜血,提着母亲尸首的手指稳固有力,那双眼睛和现在也是一个样,没有丝毫改变。

      秦彘是怎么出生的?

      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奴婢,生相美艳,被醉酒后的父亲在后花园睡了一晚,之后便怀了孕,母亲那时候怀有身孕,对这个勾引男主人的奴婢自是不会轻饶,当天就命人一碗堕胎药灌下去,没想到那一胎稳固,没有落下来。
      便在母亲打算再灌一碗药时,父亲回来了。

      母亲嫁入秦家已有四载,那时候只生了两个嫡长女。
      这个孩子是父亲做主留下来的,几年来也不是没有妾室生过孩子,可是都是女儿,而四年的时间没有儿子的诞生也让父亲开始浮躁。
      父亲说:【这个孩子就留下吧,如果你生的还是女儿,那么,这个是儿子,就寄在你名下吧。】

      所幸母亲生了一个儿子。
      所以才没让那贱婢的儿子登堂入室,然而母亲对这母子俩也彻底厌恶了,在一个世家中,连贱妾都算不上的婢女所生的子女也活得更卑微,然而,谁都没想到,那个自小沉默木讷的少年,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现在,她的兄长已经死去,而这个人,成了他们仰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她很怕。
      她开始发抖。

      她甚至后悔听信那人的话,来到了这里。

      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绝对不会受到那些看起来真实,实际却飘渺到天际承诺的诱惑来到这里。
      政客的誓言,妓/女的贞操,永远都是玩笑。

      然而,这一时,这一刻,容不得她退缩。
      畏惧、憎恨。
      两种强烈的情绪在妇人严重交叠在一起。
      她看起来比秦彘老,不像秦彘的姐姐,倒像是他的母亲。

      多年生活的艰辛,早已将一位高门嫡出的贵女磨成了一个只知道柴米油盐的农妇,偶尔梦回,那些雕梁玉砌,锦衣华服恍若一场欲让人长醉不复醒的黄粱美梦,更加显露出她如今的悲哀。

      这个人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
      曾经的曾经,这些所谓的庶子庶女,在她眼里就是奴婢一样的存在,她的母亲出身高贵,父亲是大族秦氏的继承人,她自小就受尽宠爱。
      她鼓起的勇气,瞬间就泄了一半。

      身边的文人开口:“这位夫人莫怕,有何冤屈,就算他能瞒得了一时,天理昭昭,定会将他绳之以法。”
      秦彘似笑非笑的递过去一个眼神:“是吗?”
      那文人也是第一次见秦国师,并不知道秦国师的可怕之处,只有那些跟随皇帝打过天下的人,才知道,这个人,已经无限接近于神。

      妇人低着头,所以没看到他的表情。
      坦然、淡漠,无谓。

      事到临头,她没有退让的余地。
      不是荣华富贵,便是埋骨千里之外。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白布,对着帝王跪下,字字泣血:“民妇所言,句句属实。”
      秦彘其实从来不曾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对他而言,他只是这个世界里的一个过客,曾经的卑微低贱也罢,如今的高高在上也罢,不过如此。
      他有着比起古人超越了上万年的眼界,见过璀璨的星空并置身其中,经历过最惨烈的战斗,如果不是那位母亲的死,他大概,还在浑浑噩噩的活着,因为世界观不同,根深蒂固的潜藏在内心深处,他对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
      无论是他收下的两个弟子,还是一直追求他的长公主殿下,虽然让他看在眼里,可真正让他放在心上的第一位还是来自同一世界来的厉君。

      所以当那名妇人将手中的白布摊开的时候,他温柔一笑,对妇人说:“来,给我。”

      秦彘不容拒绝的接过了那张白布。

      白布上是血迹干涸暗褐色血书。
      秦彘的罪行,尽皆附于上面,阉割父亲,暗杀嫡母,打压同族,犯下的,每一条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秦彘抬头,与帝王对视。
      两人从皇帝还是个透明皇子的时候就认识,从君子之交淡如水到成为肝胆相照的兄弟,着实经历了太多。

      两人之间没什么交流,默契的移开了视线。
      他看得随意,那双冷情的眼睛中连情绪也未改变半点:“是我做的。”
      他回忆着过去,眼睛直直盯着跪在地上的妇人:“我的确杀了那个女人,也的确……阉割了那个男人。

      他承认得太过干脆利落,反而让暗处的人有了瞬间的措手不及。
      如此坦然,如此……理所当然。

      心下闪过瞬间的不安。
      可明明知道前面就是陷阱,欧阳也只能放手一搏。
      这已经不是他可以凭借历史的先知掌控全局的时代了。
      历史早已被他改得面目全非。

      这段未知的历史究竟要从何方走向,连他也充满了对未知的彷徨。
      有时他甚至想过。

      放弃吧。
      融入历史的长河。

      做一个规规矩矩、挑不出差错又能让家长帝王侧目的官员,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
      他如今已经有了大多数人都不曾有的一切,有权有势,有妻有妾,很多常人穷极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他唾手可得。

      可是心中终究有不甘。
      这样一来,他穿越的意义究竟何在?

      秦国师只是个常人。
      他再怎么厉害,也只是比常人多了数千年的阅历。

      秦国师都自己承认了自己的罪行,那么帝王只有一条路可走。
      废除秦国师的位置,或者,极力保住秦国师,受天下读书人的口诛笔伐。
      欧阳一直坚信,即使秦国师所谓的师妹真的是妖孽,也不可能对抗得了一个帝国,否则,她早该杀了皇帝,坐上那九五之尊之位了,拥有强大的力量,怎么可能不对权势无动于衷?
      可惜再怎么逆天,如今也只是一抔黄土。

      帝王选择的是保住秦国师。
      当几位臣子跪在地上,请求帝王诛杀秦国师时,帝王沉默的望着他们。
      然后看向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国师血缘上的妹妹。

      他的脸色没有丝毫改变:“别以为秦家当年的罪过无人知晓,你们暗中给反王供兵器,害得朕的将士损失千万,若不是看在国师的份上,朕早该诛灭你们九族,没想到,如今还是这么不识好歹,污蔑秦国师,既然如此……”

      妇人这一次面容失色。
      她叩首忙道:“陛下,这定是有人污蔑秦家,秦家对陛下忠心耿耿,与反王毫无瓜葛,求陛下明察!”
      这一次她面对的,比她想象的更为可怕的是,帝王毫无立场的偏袒。

      不在意自己为君的名声,不在意十恶不赦的罪行,帝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妇人拖下去,处以极刑。
      妇人的眼里全是恐慌的泪水,她撕声大喊:“今上昏聩无道!与十恶不赦罪人为一丘之貉,天下不幸、天下不幸啊!”
      却有侍从捂住她的嘴,让她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在场一片死寂。
      十几个人同时跪倒在地。
      有位大儒痛哭道:“陛下,大燕开国以来以孝治天下,是立国根本,如今,皇上却如此包庇如此不忠不孝之人,微臣唯有一死,方能让皇上处死这等妖道!”

      没有人阻拦。
      皇帝望着这个德高望重的前辈,血溅当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这一刻的帝王,出乎意料之外的冷漠无情,就像之前的伪帝一样,对臣子们的劝阻和鲜血视而不见。
      他冷漠的说:“拖下去吧,今后,任何人,都不得非议国师。”
      毫无理由的偏袒。
      毫无理由的相信。

      秦彘。
      秦彘。。
      这个名字是他在出生一年后,嫡母赐予的。
      饱含了太多恶意。

      在他有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不懂这个名字的含义。
      在他懂得这个名字的含义时,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名字。
      就如他对皇帝所说:“名字什么的,其实真的不重要。”
      梅林·阿努斯也好,秦彘也罢,这两个名字的所有人,其实都是他。

      活着,活下去,适应这个社会的规则,这是他所能做的。
      厉君却不一样。
      秦彘很清楚,她从来没有融入过这个世界,从来也没有认可过这个国度。

      上一世的时候,征服和侵略,一直都是厉君来做的,她不爱虐杀,但不代表她不杀人,她征服的原始星球,征服的那些智慧生命,也被拿来杀鸡儆猴过。
      在这个世界,她也可以做到征服。
      而且是轻而易举。
      可是对她而言,野心也得有挑战性,太过轻而易举就能到手的东西,对她而言,毫无乐趣。

      做一个原始星球的头领?
      或者是融入?

      她一直都没有想做过。
      就像某一次她所说,就像你在天/朝是个省长,突然告诉你送你去非洲原始部落做酋长,所有人都会像敬重神一样敬重你一样。
      你依然不会愿意,也不屑。

      这个人呐,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实际上骄傲到不行。

  •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你们接不接受深井冰主角,最近看了一本天才在左,疯子在右,突然想写个深井冰主角,还有,本书本来视角只主攻,为何出来是主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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