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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我叫小猫,顾小猫。

      这不是小名,是大名,整个甜水镇上所有大爷大娘包括隔壁的二牛都这么叫我。
      这个三俗得没有一点特色的名字自然是我阿娘给我取的,其品味水准和满大街乱跑的二牛、狗蛋没有本质区别。

      用我娘的话来说,名贱好养活。
      据她说,当年要不是家里的叔叔姨姨们拼死拦着,她原本是打算给我取名顾春花。
      ……顾……春……花……
      当我知道这段黑历史的时候,我忧郁得一整天没吃下饭。
      炎凉叔叔给我把脉,摸了半天都快摸到我指尖上去了还没摸准,就敢一口咬定说我这是害喜,被引风姨姨拎着扫帚追出去几条大街。

      ——【顾炎凉你神经病!——小猫才七岁!七岁!】
      引风姨姨的暴怒吼声在家门外回荡着,黄泉姨姨趴在门边兴高采烈地喊着“把他赶出去赶出去睡大街睡大街”。
      炎凉叔叔连着三天没敢踏进家门。

      不过又说回来,难怪人家都说有了对比就容易满足,比起顾春花,顾小猫这个名字倒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阿娘说,当初我出生的时候,小小的,弱弱的,跟只小奶猫似的,哭声还赶不上墙角刚出娘胎的小猫的叫唤声。
      于是,阿娘在【春花】这个名字被无情否决之后,给我取名顾小猫。

      说实话……阿娘你真的不是在要取名的时候一眼看见了一只猫才随便取的吗?

      其实我私心里挺羡慕镇东头那家粮油铺子家小妞的名字的,宋如玉,一听就是个温温柔柔的小姑娘!
      多好听啊,如玉如玉,什么美人如玉剑如虹,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
      这样的名字一取,生生地把宋家小妞挥舞着菜刀将她继母打出粮油铺子的泼辣都压下去了几分。
      哪像我,小猫小猫,由名字就能想象出来,定是个上树抓鸟,下河捞鱼的丫头,皮实得和镇里的男孩子似的——他们还都打不过我!

      对此,我表示深深的忧郁。

      楚叔叔听了我诉说的少女心的忧郁,当时就滚到地上去了——笑的!
      “哎哟我的妈啊!顾遥你闺女要当淑女啊!还要温温柔柔哒!哎哟哎哟哎哟笑死我了!”
      楚叔叔的大嗓门嚷得全家都能听见,路过院子上方的几只鸟儿都险些崴了翅膀掉下来,我脸上烧着了似的烫,一下子便火上来了,不假思索地一掌拍了过去。

      楚叔叔当时就被我一掌轰到树上去和鸟儿作伴了。

      后来,我被阿娘在院子里罚跪一天,不准吃饭。
      阿娘平时看着家里什么事都不管,真发了话,满院子的叔叔姨姨都不敢吱声。

      其实我也挺愧疚的……

      我哪知道,我的力气又变大了!
      居然还能把楚叔叔一巴掌拍到树上去……
      虽然在我的短短的九年人生中,这件事我在脑子里设想过很多很多次,但压根没想到这次居然真的做到了!!!

      我,欲哭无泪!

      事情发生之后,楚叔叔挂在树上傻了,我也傻了。
      楚叔叔是没料到自己一不小心在阴沟里翻了船,一世英名会毁在了个小姑娘手里。
      我是没想到,我的力气居然还在一直一直变大,从当年的大力娃娃变成了现在的怪力少女。
      然后,我就被吓哭了……

      我跪在院子里,正午的太阳曝晒在身上,晒得我头晕眼花,可想一憋气晕过去,可偏偏我身子骨太棒,怎么都没觉得乏了。
      装晕这个主意虽然让我有点小心动,但是边上的树荫下,黄泉姨姨笑眯眯地拿着银针,炎凉叔叔阴渗渗地捏着蛊盅,眼风一飘过来,我就立刻打消了装晕这种馊主意。
      我倒是一点也不怀疑,如果我真敢晕,炎凉叔叔和黄泉姨姨真敢把我拖进房里做些奇怪的事情。

      平日里最疼我的引风姨姨在边上哭得泪眼汪汪也不敢去求我阿娘不让我跪下去。
      温良叔叔撩开书房的纱帘看了一眼,就坐回去继续和杜叔叔谈诗论据,两个全家最有文化的人嘴角含笑,一派端方君子的样子,虽然我似乎听到了什么“骑木马”“点天灯”这种奇奇怪怪的词语。
      谢叔叔……
      算了不要指望谢叔叔了,谢叔叔平常蹲在一块木头边都能发半天的呆,指不定他现在压根还没发现我在罚跪。

      QAQ我都说了我阿娘平时虽然不大管事,可一发话,满院子心疼我的叔叔姨姨们都得老实听话。
      我觉得有点不大妙,晕不过去看来我真的要扎扎实实地跪一整天。

      说起来还真丢人,最后,把我救出来的还是楚叔叔。

      楚叔叔拎着我的后领,一溜烟儿地蹿上了树,蹲在树枝上。
      我抽抽噎噎不停,楚叔叔盯着我,眼神复杂,长吁短叹。
      引风姨姨在树下急得跳脚,连声喊“楚江南你个蠢货不准把小猫儿提到树上去!万一摔下来了怎么办!”
      我抹了把眼泪,虽然挺感激引风姨姨对我一片关爱回护,但是还是忍不住内心默默吐槽,依着这段时间的经验来看,从树上摔下去就算楚叔叔摔成了八瓣我也不会有事。
      ——【对不起我就是这样一个力气超大皮糙肉厚的少女……嘤嘤嘤!】
      楚叔叔似乎听到了我的心声,长吁短叹地更厉害了。

      “丫头,你现在的内力,强到什么程度了?”犹豫了半天,楚叔叔在引风姨姨暴跳如雷的呼呼喝喝中,十分艰难地问。
      “……”我嘤嘤嘤不说话。
      “……你谢叔叔说他有块用刀劈都劈不出来缝的天外陨石的料子,本来当宝贝似的藏着准备做机关用,结果昨儿发现石头不见了,就剩了一堆灰……”楚叔叔十分痛苦地盯着我,说着说着都说不下去了,眼神十分愁苦,就像是我已经长出了三头六臂成了怪力女【其实早就是】,然后嫁不出去只能在家里当一辈子老姑婆。
      “……”我装死。
      楚叔叔没再说话,我也没敢吱声。

      抱着树干,我盯着上方树枝上的鸟巢,脑子里转着怎么让谢叔叔相信那块陨石是因为不大适应我们大庆的水土,水土不服导致灰飞烟灭,其实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绝对不是我偷偷溜去铸庐玩耍,不小心把它给捏碎的……真的!】

      “……唉……”似乎时间过了很久,引风姨姨也没再继续蹲守树下跳脚,楚叔叔长叹一声,忧郁地从树上纵身一跃,落下地面去,动作利落漂亮地如同一只鸟【总觉得……这个比喻哪里不对吧】。
      我眼神迷离地盯着楚叔叔离开时忧郁的背影,忍不住,抹了把泪。
      ——【楚叔叔你把我忘在树上了!!!】

      等我磨磨蹭蹭地抱着树干一点点爬下去之后,天已经黑了。
      阿娘说了今天要罚跪罚没饭吃,全家没人敢违逆她的意思,哪怕是引风姨姨,也不敢给我在厨房里留一个馒头。
      我打算偷偷从阿娘的暖阁后面溜回自己的房间,在矮着身子经过窗边的时候,忽然听见温叔叔在和阿娘说话。
      我一下子顿住了脚,蹲在窗下屏气凝神地偷听。

      “老四今天来找我,说小猫儿身上的内力越发精进了。”总是温柔平和的声调,一定是温叔叔了,“才九岁就能一巴掌把楚江南拍到树上,不愧是得了姬舜遥二十年的功力。”
      我眨眨眼,不明白这个【鸡】是什么人,难道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倒霉爹?
      我听着,觉得更有兴致了。

      有女子低低的咳声闷闷地响起。
      是阿娘。
      “当年我就说过,不要和我绕圈子说话。”

      温叔叔低笑一声。
      “那孩子一身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内力,你不会真想把她一辈子困在甜水镇上吧?”

      阿娘没说话。

      “谁都没想到啊,当年你服了【一醉千年】欲借此脱身,结果和见血封喉的大内秘药撞在一起,竟然起了这样的反应。”温叔叔自顾自地说。
      “你太多话了。”阿娘说。
      “如果小猫儿是个普通姑娘,我们几个护着她在这镇上长大,日后寻觅个老实可靠的男子入赘进门,也不是不可。”温叔叔叹息一声,“可是现在小猫儿现在这样,日后如何,却又是另一番了。你也知道,不可能一辈子瞒着她。”
      很久。
      我腿都要蹲麻的时候。
      阿娘说,“按你们想的去做吧。”
      温叔叔似乎笑了。
      “只是,日后,不必把那些事告诉她,该知道的,她自然会遇见,会知道。”阿娘说完之后,房里便再没了声音。

      我悄悄从阿娘窗下溜回了自己的房中,引风姨姨虽然不敢给我藏馒头,但是却“无意间”忘记了扫荡走我偷藏在床底下的蜜饯果脯。
      我一边啃着蜜饯,一边想着刚刚听见的那些话。

      阿娘其实与我并不亲近。
      自我有记忆来,阿娘就从没像镇子里其他孩子的娘亲那样抱过我亲过我。
      宋家粮油铺子的宋如玉,她亲娘还活着的时候,我也曾趴在宋家墙头,看宋如玉在她阿娘怀里滚着赖着撒娇。
      可在我记忆中,我与阿娘从未有过如此亲昵的时刻。

      阿娘总是待在暖阁里,甚少出门,只有在天气极好的时候,她才会让引风姨姨打起窗纱,从窗内远远地看我。
      阿娘总是笑盈盈的,就算是罚我跪院子的时候,也是笑盈盈的,她生得极为好看,一双眼睛尤其漂亮,哪怕脸上长年带着病容也比整个院子里的叔叔姨姨们都好看。
      教我识字的是温叔叔。
      陪我玩耍的是楚叔叔。
      照顾我日常起居的是引风姨姨。
      炎凉叔叔和黄泉姨姨虽然总是不靠谱,但对我也是极为宠爱纵容的,如果炎凉叔叔不要总是带我去和他的那些“小伙伴”玩耍,黄泉姨姨不要总是企图带我去荒坟偷些奇怪东西……就更好了。
      哪怕是长年在外跑船走商的杜叔叔和一发呆就一整天的谢叔叔,我知道他们也是极为疼爱我的,杜叔叔每次回来总不忘给我带外边的好吃的好玩的东西,谢叔叔时常给我做些精巧有趣的小玩意儿。
      唯有阿娘,她从不与我亲近,从不与我多说话,哪怕我主动想去找她,也会被引风姨姨歉意地拦在暖阁外,说阿娘她身子不适刚刚睡下。

      我不大明白为什么。
      但是,阿娘,始终是我的阿娘。

      在我窗下偷听之后没过多久,阿娘病倒了,病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重,都要猝不及防。
      以一种让我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
      阿娘走了。

      阿娘走的那天。

      黄泉姨姨和炎凉叔叔拿着银针和蛊盅死死守在她床边不肯离开。
      引风姨姨哭成了泪人,蜷在地上哭得一抽一抽。
      不会武的杜叔叔和谢叔叔联手拦着楚叔叔,不让他冲上去拉扯阿娘的衣袖。
      温叔叔叹了口气,弯下腰抱起不知所措的我,冰冷而纤长的手指轻轻帮我擦掉脸上的眼泪,拍着我的背,喃喃地说,生老病死,又走了一个。

      我为阿娘守满了三年的孝,从圆乎乎的小姑娘,到身子渐渐抽条长开。

      楚叔叔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躺在破烂的废弃老城墙上,漫不经心地看我耍剑。
      我收了剑,问他我耍得怎么样,他才恍惚从梦里惊醒一般,迷茫地点点头,说还行,能出师了。

      楚叔叔对我阿娘,我不知道他眼里的那种情绪是不是叫喜欢,就像是从小喊到大说要娶我做媳妇的城西的张小碗每次看见我时候都要盯着我看的那种眼神似的。
      楚叔叔的眼神似乎又有不同,比张小碗的更浓烈,也更内敛,也更迷茫。
      似乎在我阿娘走后,他就失去了要守护的东西,所有的情绪都被抽离,只剩下不知所措。

      三年里,叔叔和姨姨们一改往日对我的放纵偏爱,抓紧起来对我的教养。

      炎凉叔叔和黄泉姨姨每天拿着一张人体构图和一对蛊盅,教我认穴认蛊,教我从人身子的各个角度怎么样能一击毙命。
      谢叔叔每天叫我去他的铸庐,实验各种新造出来的暗器机关,实验对象自然是我,三年下来,哪怕是闹市里一道柳叶掉落的声音我都能辨认得一清二楚。
      楚叔叔还是一如既往地教我拳脚功夫,只不过不再是往日里哄小孩似的喂招,哪怕我从没见过真正的江湖,也在对招中感觉到那种逼临死亡的血腥味。
      温叔叔是个真正的书生,握着书卷在长廊里低吟默诵,除了叫我每日交上两篇大字,素来不怎么管我,但我却知道,在阿娘走后,温叔叔隐隐成了院子里叔叔姨姨们之首,他那双总是温和含笑的眼睛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我,督促着我上进。
      若我有一丝偷懒的念头,温叔叔立刻就能发觉。
      那双眼,含着笑看我的时候,我恍惚间能看见阿娘远远地隔窗看我。

      十二岁。
      我徒手从蛇窟里抓走了炎凉叔叔的宝贝蛇王,反过来毒翻了企图给我饭里下毒的黄泉姨姨,毫发无损地通过了铸庐里暗藏的九九八十一道机关偷走了谢叔叔珍藏的东海玄铁,一刀砍断了楚叔叔直击我命门的长剑。
      温叔叔说,我出师了。
      玉不琢不成器,而我,也该滚出去历练了。

      然后,我被塞了一把短刀,潦草打包了几件衣服、几瓶金疮药和几两碎银子,被温叔叔一脚踹出了家门。
      走向了,我从未见识过的。
      江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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