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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孤岛 ...

  •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二十四番花信风,寒梅为首,苦楝为末,苦楝花败,夏天到来,人间十七年,弹指八十刹。云间犹翌日一日,尘世已千年。神灵千年不老,人活百岁已算长命,木槿花朝生暮落,人记不住每一朵花的凋亡,神望着人世,也只觉得凡人与花一样,生如夏花,死如荼糜。红颜弹指老,明月独高照。

      时光仿佛停滞,白昼与黑夜都没了区别。梦里走了许多路,醒来还在床上。一个梦破碎了,是因为另一个梦即将开始。有句话说得好:有时迷惘来自不想清醒。

      这样封闭地生活已两月有余,并非不见任何人,只是躲藏在狭小的空间里,将自己与纷繁喧嚣的外界隔离。袭远大婚时,她隔着厚重的宫墙,听一声声爆竹惊天,她透过窄小的窗台,看一簇簇礼花窜上天际,嘴角浮起莫名的微笑,是幸福,是感同身受的幸福感。从小到大,她不曾有的责任感和幸福感,在烟花绽放的一刻溢满心头,原来一切都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和年轻的继母。
      没有什么可以阻隔,身体里潺潺流动的血液。
      那是她曾不屑一顾的东西,那是她曾认为脆弱到不堪一击的情感,此刻却成了掌心最珍贵的幸福。
      也许人都会渐渐成长,这些年,那个叛逆的少女也渐渐脱落出成熟的模样。
      多好,她已懂得分享,懂得如何爱,懂得如何珍惜。

      夏末的晚风吹得人懒洋洋的,她趴在窗沿,头枕在手臂上,竟就如此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白玉流苏和紫杉木案几,苏州白缎铺就的暖榻,墙上一副熟悉的画像,画中人拈花微笑,却在此刻穿着一身淡绿薄衫,贪睡在窗边。
      无论是耀眼的明黄还是现如今鲜艳欲滴的殷红在这个房间里都显得那么突兀,那么格格不入。
      本该在凤毓宫享受人生四大喜之一的人,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入了定。他以为会想起些什么,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一瞬间放开了朝中争论不休的各类琐事,只是如此倚门而立,她说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但他明白,最好的,一定会在他手中。譬如这万里江山,譬如数万万子民,譬如依旧沉醉在梦中的人。
      不知此刻她梦见了什么,竟笑得如此甜美。

      他不会放弃,她害怕,他便给她勇气,她怯懦,他便代替她坚强。
      他一直明白自己所要的,这浮华尘世,唯有他,目光如炬,君临天下。

      深怕身上触目惊心的红惊扰了夏夜贪睡的人,他挪开脚,悄声退了出去,又吩咐弥月给她披上薄被,才放心离去。
      也许,每个男人的野心里都住着一个女人,或重要,或不重要,都只能是锦上添花罢了。
      人性的自私不允许任何人将手中一切对另一个人双手奉上。
      无论有多爱。
      先有人,才有爱。

      ------------

      若江南是溪边濯足的浣纱女,漠北则是鬓发染霜的牧羊人;若江南是朵花生树群莺乱飞的阳春三月,漠北则是秋风萧萧雨雪霏霏的深秋严冬。

      殿前十三岁的英气少年只着一条白色棉布裤子,□□着上身,将乌孙进贡的昆吾剑耍得虎虎生威,来去之间,竟满室虎啸龙吟,令人好不惊异!
      少年轻松地转动剑柄,剑锋在划破初秋干涩的空气,旋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噌——”地一声宝剑入鞘,少年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汗珠,咧嘴一笑,拱手道:“父皇,儿臣献丑了。”
      虎皮座上的中年男人赞赏地鼓掌,点头道:“不错,合剌的武艺精进了!”
      少年腼腆而又自豪地笑着,将宝剑双手呈上。

      完颜晟取过剑来,转动手腕,令昆吾剑旋出漂亮的剑花,他半眯着眼从剑尖到剑柄仔细欣赏着这把销金断玉的宝剑。复对右座上年轻英俊的男人笑道:“ 昆吾剑,传说是周穆王时西戎所献链钢,长欠有咫,用之切玉如泥。不错,果真是宝剑一柄!”说着轻巧一动,剑尖直指右座上的男人,“六弟,宝剑赠英雄,这剑为兄就送给你了!”语未完,剑已剑柄为中心,在空中旋转着,向完颜煦飞去。

      他动作并不快,只是眼力迅捷,只见他不疾不徐地起身,犀利出手,眼睛都不眨一下,便擒住剑柄,使力往前一去,接着完颜合剌继续舞起剑来。

      利器破空而去的呼啸声是他的伴奏,每一杯烈酒的倒影里都有他如猎鹰般矫健的身姿,飘摇不定的烛火随着凌厉的剑气舞动腰肢,大殿里每一分明灭都由他来掌控,还有观赏者痴迷的目光。
      连续的旋身回剑,痛快犀利的剑花,仿佛卷起秋叶满地,随处是因他而纷飞不停的枯叶,他回眸,视线停驻在闪光的剑尖,这一眼,近在咫尺又若向天涯望去,捕获不了的赤子之心,不知停留在何处。
      再多的色彩也是枉然,再美舞者也要掩面而去。天地只一色,若一只白翎海东青,骄傲地飞翔在广阔的苍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烁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唯有此句能与之匹配——一舞剑器动四方。

      他收剑,背手而立,对殿中众人惊羡的目光不屑一顾,他早已习惯,高高在上的生活,偶尔厌倦身边人谄媚迎合的笑容,却也不愿离开。他欠身恭敬道:“谢皇兄赏赐。”

      完颜晟抬手示意他起身,温和地笑着,若慈爱的兄长一般。“此番你受苦了,你看着吧。不多日,朕定要那汉人双倍奉还!”

      “臣弟谢皇兄关心,汉人奸狡,不知皇兄有何计策?”

      “呵呵……”完颜晟笑容深沉,眼望向左方一青衣男子,示意道,“言崇,你来替朕回答。”
      “是,臣遵旨。”被叫做言崇的男人闻声起立,他身体单薄,脸色苍白,一身青色衣衫衬得人愈发病态,但唯有一双狭长的眼眸,清亮如水。“齐国镇远将军韩楚风其实并非战死……”

      大政殿外,她匆匆而来,拦住了甫下朝的祁洗玉。“就竟是怎么回事?”

      “能是怎么回事?”祁洗玉轻蔑一笑,转过头,不去看她布满血丝的双瞳。

      “我不相信。”莫寒使出蛮力,扯过祁洗玉衣襟,逼迫他直视自己,“昨夜我想了整整一夜,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他们……都是乱说的对不对?”
      “是不是?你倒是说话啊,我求你了还不行吗……”话到最后,便都成了一片哀戚,昨晚她坚持不懈地自我催眠,外界的传言绝对不会是真的,小祁虽然有点刻薄,有点毒舌,甚至还有点变态,但他绝对不会,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啊。

      “一切都不关你的事,你又何苦来搅和,安安生生地过好你的日子不行吗?”祁洗玉不耐地甩开她转身便走,连一个眼神都没有。

      莫寒被他推着撞到房柱上,看着他头也不回的决然,有什么轰然倒塌,她狠狠蹭掉眼角泪痕,平缓住颤抖的身躯,咬牙开口吼道:“什么叫不关我的事,韩楚风再怎么说也是我朋友,而你,祁洗玉,你竟说你的事与我无关!你我这么多年的情谊在你眼中难道什么都不是么…………”她喘口气,哽咽着继续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说出来好不好,不要什么都一个人扛着,你还有我啊,我们是朋友啊,难道不该互相扶持么?”

      “你我是什么关系?哼——”又是一声冷冰冰的嘲讽,“你我能有什么情谊,不过一个高高在上的主子,一个是牛马不如的奴才,你说,这样的两个人,能有什么情谊?不要再说什么朋友,你我只是陌路人罢了。我祁洗玉的生与死与你又有何干?快快回去过你养尊处优的舒服日子,休要再来扰我!”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出宫门,深褐色的官服渐渐隐匿成远处一颗微小的尘埃,最后消失在无数的尘埃之中。

      边疆战事已平,两国正商量着议和的事。不合时宜的,一名金国细作正好撞在了皇上钦点的议和使节手里,经过一番审问,竟道出惊天大秘密。

      忽闻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莫寒猛地起身,急急追出门外,抓住正迎面而来的弥月问道:“如何了?陈诠大哥怎么说?”

      “回公主。”弥月打算行礼,无奈左手被莫寒紧紧攥住,只能屈膝低头道,“奴婢斗胆,请公主进屋再说。”

      “嗯。”

      “回公主殿下,奴婢去问过了陈大人。陈大人说此事来得诡异,竟能在一名敌军细作身手搜出祁大人与金军将领的往来书信,且已是四个月之前的,也就是韩将军战死后不久,但细细查来,除了原由有些蹊跷之外,再无任何纰漏,铁证如山,此信现已在皇上手中,只等着皇上如何发落了。”

      轰然一声乍响,平地惊雷。里通外敌之罪先撇开不说,韩楚风乃将门之后,韩家三代皆为边关大将,在军中威望无人可及,且韩家世代单传,韩楚风尚未婚娶,祁洗玉此番便是断了韩家的后,教韩老将军白发人送黑发人,韩家怎么能善罢甘休。
      可是他又是为了什么,将军情泄露给金军,害令五百余名军士惨死在敌军铁骑之下?
      祁洗玉并不在并不在兵部供职,任他能力再大,要弄到前方军情现报也实属难事,还是说,有人默许了?

      脑子里早已经是一团糨糊,她提起裙角便向外跑去,耳边除了风声再无其他,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她要救他。
      似乎有那么一个洒满金色光辉的黄昏,她信誓旦旦,她承诺过,要救他。
      曾经幼稚地以为青春无敌,却在这里,与死亡靠得如此之近。

      一路狂奔到了紫宸殿外,莫寒扶着廊柱,拼命喘气,但还不忘吩咐守在门外的太监王顺道:“劳……劳烦公公进去通报……一声,我要见皇上。”

      “回公主殿下,此刻皇上正批折子呢,怕是……”王顺职业性地谄媚笑道,低眉颔首,却不忘在说完话后翻起眼皮看一眼来人的表情,好盘算这下一句话该说什么,用什么样的语气说。

      莫寒心下着急,又见万顺如此遮掩敷衍,“狗屁”二字脱口而出,继而怒骂道:“你休想来蒙我,这是什么时辰?皇上早该用晚膳了,你少拿对付后宫嫔妃的那一套来敷衍我!再不去禀报,定要让你好看!”

      “公主殿下息怒,奴才就算有一千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欺瞒公主殿下啊,但现下真真皇上吩咐了不见任何人,还请公主殿下发发慈悲,莫要为难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您就先回吧,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奴才替您禀报。”

      是啊,她不也是任何人中的一员么?他这番做法,必定是算准了她会来求他,无论希望多么渺茫,她都会来。没错,她就是这么幼稚,这么意气用事,没有机关算尽的心思,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不懂四书五经,不擅针线女红,在这个时空中,她几乎是一无是处,最后,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
      你们如此睿智,如此胸怀天下,如此顾全大局,但她是个小女人,什么都不懂,一味的冲动,即使遍体鳞伤,也不回头。

      莫寒推开挡在路中的王顺,想要夺门而入,却在手指即将触到大门时被守门的侍卫拦住,她用她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凌厉眼神盯着弓身立在门前的田荣,狠狠咬牙道:“让开!谁给你的胆子敢拦本宫!”

      田荣保持着低头弓身的姿势,视线始终落在地板上。“卑职不敢,只是职责所在,公主殿下请回吧!”

      “好,好,你们都是职责所在…………唯有我,只会给你们添麻烦么……”她颤抖着一步步后退,双目通红,眼中尽是流连着不肯下落的泪,下一刻却趁着田荣放下手转身立于一旁的空当,猛地向殿门冲去,也许是她动作的迅捷,也许是田荣故意迟缓,她竟一下撞开殿门,身子被巨大的冲力推得向地板倾斜。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接住她,然后笑着责备。

      莫寒半蹲在地上,揉着最先与地板接触的膝盖。王顺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满带哭腔喊道:“皇上饶命,奴才该死,奴才没用,拦不住公主殿下。”

      袭远这才从龙座上起来,缓缓踱步上前,沉声道:“你如此大张旗鼓地闹着要见朕,究竟所为何事?”
      莫寒赶忙起身,急切道:“祁洗玉的事你准备如何办?”

      “如何办?”袭远回到案几前,背过身子,负手而立,“当然是照我大齐律法来办!”

      觉出他话语中的生涩冷漠,但她已无暇多顾,她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道:“袭远,我求你,求你…………”

      “哎呀,公主殿下怎可直呼皇上名讳,这可是犯了大忌啊!”太监尖利的嗓子像一件利刃,划破她那些幼稚的以为,实际上,叫做袭远的大男孩,早已成了高高在上的王者,再不是在雷电交加的夜里偷偷哭泣的孩子。

      她将视线转向那个正背对着她的人,看到的依旧是他纹丝不动的肩膀,与留在身后的一片冷然。

      毫无先兆地,她重重地跪下,俯拜,磕头,“莫寒求皇上无论如何保住他性命!”语毕又是一记最标准的磕头礼。

      “朕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朕绝、对、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放过罪大恶极之人。”承乾帝一手撑着案几,一手按压着眉心,不耐地说,“朕乏了,你们都先行退下吧!”

      “嗻,奴才遵旨,奴才告退。”田荣与王顺都已小心地退了出去,只有她一人,孤零零地跪在殿中。

      “你也先回去吧,好好休息,别想得太多了,朝廷的事不是你能管的……”

      “如果我以魏王和大皇子里通外敌的秘密来保祁洗玉一命呢?”

      “你——”袭远猛然转身,不置信地看着跪在殿前的人,“你什么意思?”

      莫寒抬头坦然与之对视,嘴角勾起嘲讽的笑。“说到罪大恶极之人,恐怕第一个当属魏王吧,唆使皇子,里通外敌,强虏公主,这一条条一件件,哪一个不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若要论起罪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当今的国丈——魏王了。能有这么个响当当的大人物陪着上路,祁洗玉也不吃亏啊?”

      “哼,你凭什么觉得,朕会为了保住魏王而答应你?”依旧是平淡的语气,但他脸上一丝压抑不住的愤怒与惊慌却似冰锥,扎在莫寒心上,她几乎就要放弃,而她所更不能承受的,是身边人永远的离去。

      “当日你不揭发他不就是为了让他有把柄在你手中,好利用他助你成事。今日你初登大宝,根基不稳,而国丈手握重权,虽然尚可以牵制住他,但若罪行被高发,难保他不会狗急跳墙,到时又是一番动乱,而大皇子一事,当时皇考都是那番处理,可知,皇室绝对丢不起这个人。况且,祁洗玉一事事有蹊跷,摆明了是女真人的阴谋,而这幕后,定有其他人在操控,怎能如此草率地就定了他的罪呢?”

      “说的好!”袭远突然走近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脸怒容,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你,有何证据?”

      “证据?”莫寒失笑,复又抬头望着袭远身上腾云驾雾的五爪金龙,一时出神,“我不就是个活生生的证据?还有祁洗玉抓来的魏王手下侍卫,你们派到大皇子、魏王身边的人,金国六王爷,你能杀光他们,总不能,连我也清理掉吧?”

      “哈哈…………”袭远陡然间大笑,鼓掌称好道,“不错,阿九,你果然是最了解朕的人,朕记得当时还是你为朕出的计谋,让朕留下魏王,只是没想到,今日……不过阿九,朕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朕不怕你那些所谓的威胁,祁洗玉一事,朕不但要办,而且要严办,你——又能如何?”他知道,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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