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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纷飞 ...

  •   莫寒穿着单衣,慵懒地俯卧在床榻,半眯着眼十分享受的模样。
      留着八字胡的老太医隔着一层薄薄的锦缎在她腰背上来回按摩,鼻尖已微微沁出薄汗。

      “找人在你原来的宫里挖个地下室,筑成牢房,嗯……再给他灌下两三斤蒙汗药我看就差不多了,唔……胡太医,这疼,您轻点儿啊。”那声音慵慵懒懒,酥酥麻麻。

      胡太医抬起袖子擦去鼻尖的汗水,平稳心境道:“是微臣疏忽了,如此力道可好?”

      “唔……”她缓缓睁开眼,扭头看着紧张的太医安抚地笑笑,转而对孤坐在一旁深深皱眉的袭远道:“真是没想到你们效率那么高,两天就把我拎回来了,真是…………厉害啊!”

      “怎么?你还没玩够?你都不知道……”都不知道他有多担心。

      “啊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啦,真的,真的,你别不信我啊。”看着袭远越靠越拢的眉头,忙不迭地解释。

      “胡太医。”袭远终是耐不住了,猛地起身道,“你将这按摩的手法全数告诉本太子,你年事已高,不宜劳苦。”
      胡太医被袭远冷冷说出的一番慰问的话吓得一个激灵,忙点头称是。语速极快地讲授了要领,便将这烫手的山芋丢给袭远了。
      退出玉华殿外,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终于避免了在太子殿下杀人般的眼光下被生吞活剥的命运,真是老天垂怜佛祖保佑啊。唉,这年头,谁都不好混哪。

      “我来试试手。”袭远眉间的乌云倏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兴奋。他侧身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纤细的腰肢上,她微凉的体温透过白色缎面中衣传达他掌心,带来一种不可言喻的美妙,他的神情却蓦地紧张起来。

      莫寒将头偏到一侧,只当他是小孩子贪玩,只叮嘱下手轻点,并不多做理会。“沈乔生怎么样了?他那天伤得挺重的。”
      “还好,没死。”袭远的手轻轻抚过背脊的左侧,想到上药时所看到的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瘀伤,没来由地对沈乔生恨得牙痒痒。
      她感受着背上略带生涩的手法和轻得不能再轻的力度,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带着巧克力香甜的笑容。“你打算怎么办?”

      “你觉得呢?”袭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扯过被子笨手笨脚地盖在莫寒身上。
      “抓好手上的证据,暂时别动魏王。”
      “阿九,你……”
      “行了,先听我说。”莫寒抓住袭远搁在床沿上的手,紧紧握在手心。“你现在还需要他的支持,虽说他选择了袭深但他并没有明目张胆地跟你作对,这就证明他对你有所忌惮。皇后那边,还隐藏了在军中的势力,且沈乔生并未真正表态,所以,不可不防。宗室的力量极大,虽然历代君主都宁信外戚不信宗室,但现下,外戚已成强敌,你别无选择。再而,此事一出,你亲自将我寻回,魏王必定知晓其罪行已然曝光,里通外敌、绑架公主,是诛九族的大罪,证据在你手里,到时,他想不听话也不行。况且,他只有紫玉这么一个女儿,事到如今,他必定是不敢反对你们的事了。”
      莫寒没了力气,把头埋在松软的枕头里,不让任何人看到她此刻的表情。是悲凉?是无奈?还是心机深沉、踌躇满志?没人知道。只是这一席话已经在她的脑子里盘旋了很久,她不能等袭远开口说,这番话,注定只能从她的嘴里说出。
      如此,袭远才能毫无负担地去做吧。

      他将她凌乱的发丝拨到一旁,露出沉静的侧脸。他甚至不敢去看那双令人沉醉的眸子,只是叹息,无声地叹息。
      你我都做不到,也许这世上谁都做不到——随心所欲。

      “就如你所说吧。”他以指腹拂过她干涩的眼角,仿佛要将看不见的泪珠拭去。“我以为……”
      “你以为我不想把他们抓起来一个一个从高处甩到地上,摔短他们的第三条腿,再关个七七四十九天,用尽满清十大酷刑啊!”莫寒忽然抢了先,撇撇嘴说,“可谁让咱是淑女呢!淑女要有淑女的风范嘛,最多你以后再帮我找他们算账喽!要文明点,记得一定要文明点啊!就摔断了第三条腿扔到皇宫里当太监得了,别太狠……”

      兴许,每一次创伤,都是一次成熟。
      她不去看他带着愧疚的眼,将自己藏进被子里,发出嗡嗡的响声。“以前我总觉得,躲在乌龟壳里就万事大吉,但现在我明白了,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我只是想保护好我自己,也保护好你,袭远。”
      也不知道隔着一层被子的他听清楚了没有。

      只有干冷的风捕捉到眼角一滴湿润的气息。

      摇摆不定的烛火将少女白皙无瑕的面庞映得忽明忽灭,地下室沉闷的空气里飘浮着诡异的美。
      她斜坐在宽大的靠椅里,双腿交叠,专注地看着手中轻轻晃荡的薄胎瓷酒杯,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
      乍一看,如此画面确实是赏心悦目,但如果这样的景象已持续一个时辰有余,不知是否会有人如眼前男子一般心烦气躁。

      “你到底要如何,既已被你抓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其实也没什么。”她撇撇嘴,用无所谓的口气说,“只是心情不好,想折磨人罢了。”
      “你……”
      “你,你,你什么你啊!怎么风流倜傥喜欢逃婚的金国六王爷到了我这竟成结巴了?”她眨着眼睛,好奇地问。
      男人只是冷笑一声,“你倒是查得清楚。”
      “那当然了,我可不想重蹈王爷的覆辙。”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紧紧攥起的拳头和压抑的表情,心中有一种变态的快乐——原来有些快乐必定是建立再别人的痛苦之上。

      他站在夕阳里,将死的太阳把金色的遗言留在他肩上。莫寒就这样看着他,将腰椎上的伤痛狠狠地丢弃,她第一次,有了心疼一个人的感觉,她想迎上去搂住他瘦削的肩膀,告诉他,“以后,不再一个人扛。”可是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只是低头看着已自己绞得发白的指尖,一遍又一遍,“我知道,我明白的……”时而低婉,时而幽怨,从始至终的是语句中浓的化不开的悲哀与无奈。
      她应该明白,那样的情况,那样的选择是最理智最应该的;她也一直理解,理解他转身奔逃的无可奈何。可是为什么,被遗弃的悲伤像北冰洋冰冷彻骨的浪潮般,在心底此起彼伏,久久不能释怀。
      直到斜阳入土,夜色将皇宫筑成华美的坟墓,不知名的鸟儿唱起欢快的葬歌,太监尖利的嗓子里冒出文辞华丽的祭文。
      她才意识到,原来,早已看不见所有。

      她踮起脚尖,忽略那双饱含歉疚与痛苦的眼眸。“表哥,吻我吧。”她将自己温软的嘴唇覆上他干涩的唇瓣,宫墙内上好的唇油润泽了已干枯的皮屑,她一点一点,尝到他舌尖微微发苦的凄凉,一点一点将彼此渗透。
      她将头仰高,以此抑制将落未落的泪珠。也因此,他们切合得更紧密。他像是溺水的人,捧住她后脑,狠狠攫住她已红肿的双唇,仿佛再她的唇齿间寻找延续生命的氧气。
      莫寒轻抚紧紧箍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忍着疼痛,示意他放松些。但他没有片刻的停顿,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探寻,带着长久的渴望与苦痛的绝望。

      “走吧,再晚宫里就要下钥了。走吧,我也回去了。”
      没有走到一半,彼此回头相拥而泣的感人场面,只有黑夜再两人的背影之间将距离慢慢拉长。她舔舔嘴角,庆幸自己良好的忍耐力,沈乔生无法向她一样在唇角尝到对方苦涩的泪。
      如果可以将记忆抹去,是不是,会幸福。

      莫寒灌下一大杯苦酒,强迫自己不去回想那个烙在记忆里的名字,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四肢无力,瞳孔喷火的男人身上。
      “小白脸,听说你皇考挺喜欢你的,怎么又把皇位传给你哥了?”
      “你叫我什么?”
      “小白脸啊!怎么?你不喜欢啊,那叫小白也可以啊,本宫今天开始讨厌白色,所以你的名字里一定要有个白字,用以表示你是本宫极度讨厌的人。”
      “你个疯子,到底要如何?”
      “都说了我无聊嘛!其实小白,你除了这张充满野性的脸和性感的身材以外,真的没什么可取之处了!我就弄不明白,你们金国皇室的小郡主怎么会喜欢上你的,你看,你要是老老实似乎的待在家里娶媳妇,不去接这麻烦的交易,也不至于现在让我欺负了吧!”
      “哼,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长得想长白山上青面獠牙的野猪,身材就像圆滚滚的熊瞎子,今天你多半是乱献殷情被男人拒绝了吧。”
      “对,没错,我是被男人甩了。听到这个你很开心吧。小白。”

      他猛地抬头不置信地看着她,虽然不懂“甩”这个字的具体含义,但大概意思他还是懂得,又见她满脸笑意,没有丝毫伤心的模样,但言语中却溢满了苦涩之感。他没来由地心底一阵,继而烦躁道:“你别笑了。”
      她怎么会有那么沉重的心思,不像草原上的儿女,豪爽奔放,嬉笑怒骂统统写在脸上,让人一看就懂。这就是汉族的女人吗?像一池深水,令人难以捉摸,却又散发着一股魔力,怂恿着池边的人涉水而去。

      “你很讨厌我笑?”她压低身子,欺近了痞痞地看着他,“那我就偏要笑,偏要看你难受的样子。”
      “那我知道了,哼,原来你跟旁人相反,越是伤心就越是笑得高兴,本王只把你的笑看作哭便是了,本来也是笑得比哭难看。”他抬头,因为终于扳回一程而猖狂地笑着。
      “你知道为什么吗?”没来由的,她将声音放低,幽幽地开口道,“愈是难过便愈要笑得开心。”她艰难地闭上眼,将喷薄欲出的泪逼回眼眶。“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忍住不让人看见哭泣的样子,”

      “啊,对了。”她勾起左边嘴角,划出一道灵狐般狡黠的弧度,“听说大金国六王爷曾是前任皇帝属意的即位人选,谁料自幼文武皆优的六王爷不知从何时开始恣意花丛,放荡不羁,声明狼藉,不过你好像在燕京闺中口碑极好,果然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哪!啧啧……其实,也不怎么样嘛。”
      莫寒丝毫不顾及眼前仿佛暴怒的雄狮一般的男子,摆摆手,优雅地落座,“你别告诉我,你会傻到为了不和你三哥争夺皇位而故意为之吧?你逃婚也是因为小郡主的父亲乃世家大族之首,若与其联姻便会让世人以为你六王爷对皇位有觊觎之心。看你那要哭不哭的样子,难道真的被我说中了?你还真这么傻啊!”

      她以两指撑开男人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头,本是如水般温柔美丽的画面却因男女主角由于过度用力而扭曲的面容变得异常诡异。
      终于将他的眉头扒到正常的位置,莫寒在唇角展露邪恶的笑容,她得寸进尺地将手指分开向上,把男人的眉毛撑成衰到极点的八字眉,“哈哈…………”她把空闲的手捂住笑痛的肚子,上气不接下气,“王爷,您这可是连最后一点可取之处都没了啊……你以后干脆叫阿衰好了,太像了…………”

      “嗯哼,哪,这是纸笔。”莫寒拖过男人健硕的手臂,大大咧咧地将纸笔塞入其手心,“多少你还有个疼你的妈,还有,你三哥待你也不错。你呢现在就写信告诉你母亲和哥哥,说你在大齐皇宫住得很舒服,暂时还不想回去,不过如果太子可以顺利登基而你哥哥又愿意拿三百万两白银来接你,那我是不介意在新皇登基之日打法你回国。”
      她享受地看着他怒到极点却无力发作的表情,得意自己十分具有先见之明地给他下了重药。“写完了。”她结果轻薄的建邺宣纸,点点头道,“嗯……如果那天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那么你……就只好留下来当本宫的内侍了,你放心,到时本宫会替你找敬事房最好的刀手。”她将信纸递给新派的贴身侍卫田畦,吩咐道:“立刻快马加鞭派人送去奉州西南边境……”斜睨微微有些吃惊的男人一眼,转过头继续道:“就说是大皇子派去的,到时自会有金国士兵接应。”

      “看在你那么配合的份上,我便附赠你一个忠告。其实呢……你这个人自负,自傲,自以为是但又没什么真本事。你是女真男人,骑射好是必然,且出身皇室,文才出众也是应当,至于相貌过人,那都得感谢你的父母。所以,你大可不必放浪形骸,因为即使你一直如你所想的所谓‘优秀’下去,也不会对旁人造成任何威胁。我想你的皇考最多给你个一世无忧的王爷做,并不会真正将皇位传于你……”

      “别生气,生气也没用,昨日因今日果,要怪就怪你自己过分轻敌。靠蛮力……始终只能逞一时之勇。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不顾身后人灼热的愤怒,莫寒步履轻快地走出新建成的地下牢房。举步出门,可见漫天星光将单薄的影泼洒在沉寂的大地上,想起彼时娇俏的女孩在丰月楼若男子般豪迈畅饮,想起喝酒时他不悦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想起酒醉时她拉着他对着天空大吼:“天上的星星数不清哪!姑奶奶今天不数完你是不为人。”忘记是怎么回到宫里,只记得他带着淡淡青草味的怀抱和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的眼神。

      今夜,依旧是满天繁华景,依旧是笑若春风的人,仿佛从未变过,却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从量变到质变的飞越。
      时间总爱在潜移默化之间改变从前的模样,然后欣赏人们蓦然回首时大吃一惊的表情。

      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一切都在改变。

      她微笑,微笑,再微笑。
      令心底的伤,掩埋,掩埋,再掩埋。
      其实没什么的,真的。

      谁和谁弄假成了真
      谁和谁欠了谁的吻谁和谁 相遇了怨恨了触碰了安慰了再见了毁灭了
      谁和谁牵手过争吵过微笑过流泪过伤害过欺骗过
      到最后谁和谁遇不了恨不到爱不起碰不着
      安慰不了谁的泪欺骗不了谁的笑
      谁说的谁还记得谁会永远的爱谁
      谁说的谁的永远 谁的轮回谁的一直谁的颓废
      谁的眼角触了谁的眉谁的掌纹赎不回谁的罪
      谁的笑容谁的暧昧谁的永劫不复谁的百折不回
      谁的戒指束缚谁的手指谁的蓝色妖姬妖冶灼烧谁的胃
      谁咒骂谁买醉谁清晰谁妩媚
      谁唾弃谁的凄美谁和谁 谁破碎

      说到底,谁都不是谁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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