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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一九】俎上肉 ...

  •   深夜公房外乌鸦呱呱啼叫,偏偏寒风肆虐门窗都紧闭,守卫更是不许黑禽乱窜,乌鸦便蹲在窗口与卫兵对峙,好等主人出来。可惜它主人此时腿上枕了一只庞然大物,并无法起身去接它入内。

      夜随更漏一点一滴深,案上铺满制科策文,曾詹事硬撑着往下看,几次差点看得睡着,便不由撑额嘀咕:“写得倒是华美,却谈不到点子上,此辈还是不要的好。”言罢提笔判第,将策文丢进手边一只箱子里,又开始看下一卷。

      李淳一大约是受了寒,嗓子有些不适,偶尔节制地咳嗽一阵,阅卷时却是十足精神。公厨深更半夜送来杂馃子热茶水,曾詹事得了深夜补给,顿时回了气,抱着茶碗咕咚咕咚饮尽,拿了杂馃子边吃边继续往下看。

      李淳一饮了几口热茶,想揉揉发麻的腿,手刚垂下去,便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其握住。李淳一迅速瞥了眼对面的曾詹事,低下头去,看懂枕在她腿上的家伙要什么,便伸手拿了一只馃子悄无声息地递下去。

      她发完善心,又接着看面前策文,刚要提笔判第,却又被抓了一下袍子。于是她搁下笔,伸手端过茶盏递下去,就在她又要伸手拿杂馃子之际,曾詹事霍地也将手伸过到馃子盒里,抬首盯住她问道:“殿下是养了一只猫吗?”

      李淳一不置可否,只抓过盒中最后一只馃子,煞有介事地低头吃起来。

      曾詹事被抢了杂馃子略是不悦,又道:“宗相公已睡了许久,是打算到何时才醒来呢?”言语中多有不满,又暗藏一些暧昧揣测。

      他个子不高,上身更是不够长,偏偏就是瞧不见长案对面的情形,倘若他够胆子,早就探头去一瞧究竟了。

      有些事到底是能想不能做,曾詹事想通这点便索性放弃揣测,无可奈何地继续阅卷。但意志力到底熬不过年纪,在更鼓声响起时,终于笔一搁肘一塌,整个人趴了下来,不一会儿,便毫无风度地打起鼾来。

      李淳一忍住咳嗽,低下头去,用唇语对已经醒了的宗亭道:“相公既然醒了就不要再装睡了,起来做事。”

      然宗亭却恍若未见地再次合上眼。他许久不曾有过好眠,今日这地方算不上舒适,甚至冷硬得教人浑身酸痛,但他却睡得极好。哪怕先前住在吴王府,也不曾睡得这样安稳过。

      他贪心地想要再待一会儿,好将这久违好眠留存记忆,李淳一却无情无义地挪开了他的头,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道:“本王腿很麻。”

      宗亭这才坐起来,睁眼睨她,伸出手臂用唇语道:“殿下枕着臣胳膊睡觉时,臣从未抱怨过胳膊会麻。”

      李淳一饮了口茶道:“并非一回事,相公的手臂是送上门的,而本王的腿是相公强行占用的。”言罢将装了策文的箱子推给他:“相公该做事了。”

      每份策文的留放定夺需有三位考策官的共同意见,宗亭擅自睡了近两个时辰,进度自然比另两位考策官要慢得多。但他却不着急,只一份份地打开浏览又再次扔回箱子,自然也就没有评等第,就在他即将翻遍手边箱子之际,李淳一在他身后问道:“相公在找什么?”

      他闻声直起腰,手里已是握了一份策文,随后装模作样站起来,径直往西侧角落那炭盆去,看架势分明是要将策文投进火盆。

      李淳一不顾腿麻,猛地起身追去。他停下来,将手中策文举过头顶,垂眸睨她:“殿下这样着急做什么?”

      李淳一比他矮一大截,自知踮脚也是够不到他举过头顶的策文,便不做这徒劳的看起来很蠢的事,但架势却摆足:“相公这样随意对待举子策文,是想被御史弹劾吗?”

      他仍居高临下:“殿下当真是因为臣随意对待举子策文而着急吗?”他言罢低下头,盯着她问道:“难道不是因为担心老师的策文被烧掉?为何如此袒护他?又为何要学他字迹?他写得比我好看吗?”

      他咄咄逼人,妒妇一般蛮不讲理。

      “相公简直无理取闹,老师于本王有大恩,相公何必处处针对?”

      她话音刚落,宗亭却接口:“没错,臣还想黜落他,让他没有机会入朝堂。”他显出十足的小心眼来,瞥一眼呼呼大睡的曾詹事道:“东宫想必也不希望贺兰钦入朝成为殿下的一柄利剑,故曾詹事定会选择黜落贺兰钦,而我,出于私心自然也不会容他登第,二对一,殿下想保恐也保不了。”

      他说完就将策文丢进炭盆,而李淳一几乎是在一瞬之间,罔顾被烫伤的危险将那卷策文从炭盆中救了出来。她捧着那卷略有些焦黄的策文,仿若捧着什么难得珍宝,然她小心翼翼打开它,辨清楚字迹,却霍地抬头看向宗亭,原本焦虑的脸上转而是怒火:“相公为何要开这样的玩笑?”

      “臣没有开玩笑。”宗亭眸中闪过一丝黯然,“臣从未讲过这是贺兰钦的策文,殿下这样着急救下来,却发现不是老师策文,失望至极以至于恼羞成怒吗?”

      他伸手夺过她手中策文,大致浏览了一遍内容,随口评价道:“殿下,江左士子倘若都是这样天真,不取也罢。”

      策文文藻华美,但实在对政局形势及国家运作认识不清,字里行间尽是读书人纸上谈兵的局限。这样的策文不止一份两份,应举者中几乎有一大半都是此类,而帝国并不缺这类人。

      李淳一的手被炭火灼得有些发红,宗亭低头瞥一眼,抓过她的手不由分说出了门。

      从顺义门大街往北走,沿着承天门街路过左监门卫及右武卫衙署,宗亭带她往中书外省去。夜色清美,皇城内各衙署像安静挨在一块的盒子,到了这时辰,只有寥寥公房还亮着灯,多数一片漆黑,早已沉睡,连一向忙碌的中书外省也不例外。

      庑廊下的灯有几盏已经熄了,摸黑沿阶梯抵达公房,宗亭点了灯,从匣子里寻出伤药来,又抓过李淳一的手仔细涂抹。

      李淳一并不抗拒,只任由他抹药,又抬眸道:“相公在别业时曾向本王许诺,在此事上绝不下绊子,今日之举莫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哦?臣说过吗?”他睁眼尽说瞎话,又狡辩道,“哪怕当真说过,贺兰钦也应该在这之外。”他给她抹完药,双手撑在她身侧:“殿下为何如此执着让老师入朝呢?有臣难道还不够吗?臣可是将心都剖给殿下了。”

      “相公的心不过是饵,倘若我当真咬死,就要进鱼笼了。相公爱吃鱼鲙,但我不想成为俎上之肉。”

      她很直白地剖清楚他二人之间的纠葛与局势,索性将问题都摆上了台面:“何况我并不明白相公在怕什么,难道老师入朝会抢了相公的权势吗?关陇军只有相公能动得了,宗家也只有相公说话管用,至于朝堂中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难道相公担心老师入朝,就无法再掌控了吗?”

      宗亭收回手,拿过帕子擦了擦手,不慌不忙回道:“殿下所言很有道理,臣的确不怕,但贺兰钦实在影响臣的心情,倘将来天□□堂相见,委实教人心烦。”

      醋劲翻天,无药可救。

      李淳一无动于衷,拿过案头一只柑橘,隔着帕子剥皮。甘甜果汁犒劳焦渴味蕾,平息心头一点躁动,她听得宗亭道:“江左这批儒生,可为文学侍从之臣,但面对朝廷之争、治国之策却天真又自以为是,殿下还是不要盲信的好。”

      他心底里存了偏见,并有意挑拨,却无法影响李淳一。她对贺兰钦的话尚是选择性地接受,又怎可能对江左儒生言听计从?

      当年女皇为夺政权,过分仰靠了山东关陇的军事力量;政权稳固之后,女皇却反而被这两股势力所掣肘,直至今日都无法完全摆脱。

      前车之鉴明摆在那,谁也不想重蹈覆辙。

      风袭进来,将公房内一扇小门吹得晃荡,发出吱呀声响,李淳一瞥过去,想到一些旧事。

      她忽问:“听闻相公即将升任中书令,这间公房要腾出来了吗?”

      她的问题猝不及防,宗亭略怔,喉间不自觉地一紧,但仍从容回说:“殿下难道不知吗?这间公房原本就是给中书令预备的,臣又为何要搬?”

      李淳一察觉到了他眸光里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只说:“相公有没有想过,离开此地,就不会再做噩梦了呢?”

      他瞳仁骤缩,李淳一平静抬眸看向他,似想要解开困束他的绳索。

      她知道,他父亲就死在这间公房的里屋中,那时候他父亲乃帝国中枢的要臣,担任的正是他即将升任的中书令一职。

      卒于任上,却死得甚不光彩。

      天将转明,睡在尚书省阅卷公房里的曾詹事,懵懵抬头环顾四周,却不见其余两人;而宗亭祖父宗国公,此时也已起身,即将奉女皇之召往宫城去。

      乌鸦栖在下满霜的枝头,佯作春鸟啼。

  • 作者有话要说:  曾詹事:窝一个不留神!就有两个人溜出去偷情!太过混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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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弗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31 18:3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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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感谢,顿首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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