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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9、第卅四章(10)秋山万叠水云深 ...


  •   侧帐之中,亮着星星一点灯烛。怀慕掀起帘子进去的时候,只见一个清瘦背影,长发垂落双肩,却有些蓬乱。身上一身衣裳脏污残破,几乎看不出曾经的颜色了,只看得出几朵绣出的红色夹竹桃花,还是一样娇艳。听见身后动静,帐中之人回转身来,正是清珏。只是形容十分憔悴,比记忆中消瘦了好些。
      怀慕眼见如此,心里也是十分惊讶,便对一边立着的文峰道,“这是怎么回事?”
      文峰道,“白日里我就听亲兵回报,说是有一女子在外头求见,只是我明日一早还要到前线城池去轮守,军务繁忙,就没有放在心上。等到了晚间,又听见外头闹将起来,说是有人闯营,本该就地格杀的,却是个女子,又口口声声喊着我的名字,这才押进来。我也不曾想到竟然是清珏,她只说有要事要与王爷商议,只是王帐难以接近,白日里远远看见了我的旗号,所以才行如此之事。因妹妹说此事与京城有关,我也不敢私自做主,就把她带来了王爷这里,有什么话,王爷慢慢问她就是了。”
      怀慕点头,想了想对文峰道,“你且下去,替你妹妹寻一件干净衣裳替换了,寻一顶空账安置,明日派一队可靠兵士,将清珏姑娘送回蓉城家中。”
      文峰应声退下,怀慕便对清珏示意道,“想必说来话长,姑娘坐罢。”
      清珏也不推辞,与怀慕相对坐了,开门见山道,“我这一次来,是想请王爷救一救韩丞相一家。”
      怀慕不曾想清珏千里而来,说出这样一篇话来。京城韩家出事之后,京中的探子已有密报传回,此案与清珏之间的关系,清珏与韩家之间的关系,怀慕也已经明白了几分。昔年恩怨难以理清,这一次相逢,若不是韩家,她也不至于落得天牢死囚的境地。
      只是这女子好容易逃出生天,九死一生地来到自己跟前,却是为了韩家。怀慕心里转过许多心思,却只是不动声色道,“韩丞相府多年来,一直力主与西疆议和,与我也算是半个盟友。只是如今战事已起,昔日种种皆化尘土。他既然已经获罪,我又如何能够救他?就算我能救他,又何必要救他?”
      清珏一怔,脸上一瞬间闪过一丝恐慌神色,勉强压抑住了,淡然笑道,“王爷难道不知道韩丞相是因何获罪?不过是因为私通外藩,和王爷有所交涉罢了。据我所知,这么多年王爷能在西疆休养生息,得如今这样的势力,只怕与丞相在京中多年的经营不无关系罢?如今鸟尽弓藏,岂不叫人寒心?”
      见怀慕只淡淡笑着不说话,清珏心里七上八下,却只好冷静心思,勉强又道,“就算王爷不念及昔年情分,也该知道,韩丞相若是真的倒了,京中就是南安王府一手遮天,王爷从此再无退路不说,就说战事,京中也再无人能为王爷办事,做南安王府的掣肘。王爷若是出手救了韩家,韩家明面上的势力,自然不能如前。可是韩家经营多年,暗地里的势力不在少数,若是受了王爷的恩,自然拼死效忠王爷的。王爷与朝廷已经撕破了脸,自然也不怕因救韩丞相,而开罪朝廷。若是不成,也并无什么害处,若是成了在京城埋下这样一把匕首,岂不是大大有利?”
      怀慕淡淡回到,“那姑娘看来,京中局势如此,我该如何营救韩家?”
      听怀慕言语间似乎略有所动,清珏倒更是不敢轻举妄动,想了一时才道,“依我看来,有明救和暗救两种法子。若是明救,王爷不妨加紧攻势,让朝廷的军队无力抵挡。王爷若是能在春决前直指京城,为了留一个与王爷议和的退步,朝廷必然要免了韩家的罪。如今要杀,不过是做给要战的南安王府看的,一旦议和,这私通外藩的罪,就变成了先见之明,哪还有罪?只怕是要赏的。只要韩家复起,苏家失势,不论是战是和,对王爷都十分有利。”
      清珏瞧了瞧怀慕的神情,却又看不出什么来,便接着道,“至于这暗救,自然是通过王爷在京中的势力,或劫天牢,或劫法场,偷偷将韩家的人私自换出来了。这样一来,朝中自然是无法替王爷活动的,可私底下那些势力,依旧能为王爷所用。这明救于王爷好处更大些,却也难以实施。这暗救也不容易,我想以王爷的能力,也并非不可能。”
      怀慕嗯了一声,半晌不说话。清珏心里忽上忽下,却不知怀慕是怎样的一种心思。忽然道,“清珏姑娘思虑倒是周密。只是姑娘这一次能逃出京城,想必是南安王府出力的缘故。姑娘如今想的法子,却是对南安王府大大不利的事情。南安王府的世子妃,是姑娘的姐姐,想来也是她一力救了姑娘出来。姑娘这样做,岂非恩将仇报?”
      清珏闻言一怔,在灯下久久不曾说话。暗无天日之中,到底是她,自己的亲人,不顾自身处境的为难营救了她。而如今,自己方借着她的庇佑逃生,所做的第一件事情,竟然就是背叛。是啊,如何对得起清琼呢?可是彼此的命运,从自己进入韩丞相府那座开满了夹竹桃花的庭院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
      清琼又何尝放过自己呢?为了苏衡,她也是一样,毫不犹豫地纵火自焚,将自己在韩丞相心中的位置,作为营救苏衡的筹码。那一次是她赢了,若不是她,韩家又如何会落到这样境地?自己又如何会落入这样境地?这一次,自己做这样的事,想必她也能够理解。既然彼此想要守护的人势如水火,她们姐妹,能为彼此做的,也并不多了。清琼救了自己,自然应该感激,可是如今,自己也别无选择。
      过了良久,清珏抬头望着怀慕,嘴角是一丝莫测的笑意,“王爷所说极是,我也无言辩驳。如今我只问王爷一句,清琼是我的族姊,南安王和世子,却是王妃的嫡亲父兄,虽不说救命之恩,却是骨血相连,赐予性命之人。若是有一日,王妃与我易地而处,王爷又希望王妃做何等样的抉择呢?”
      清珏望着怀慕,只看见他的神情依旧平静无波,似乎没有听见自己的话似的。只是眼睛里波涛汹涌,那平静威严,已然有了裂痕。清珏笑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已经赢了。可是这又是怎样的一种胜利呢?她背叛了自己的姐姐,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人,也辜负了她好容易救了自己性命的恩情。然而她并不后悔,这一生,她只有欠着她的了。她不过是为了自己牵挂之人,做了不得不做之事。至于最后,是胜是败,是生是死,却再不是她能够掌控的了。她能做的,已经做完。
      怀慕走了良久,清珏还坐在灯下出神。过了半晌抬起头来,只瞧见一道颀长身影立在自己面前,因背着光,不大瞧得清楚模样,那身影却是自己熟悉的。清珏迟疑地唤了一声,“二哥?”
      文峰听见清珏声音,便又走近前来坐下,将手中的衣衫递与清珏。清珏接过一瞧,只是寻常人家的青布衣裙,却十分干净整洁,比自己身上这一身要好上许多。也不多说,便转过隔帘之后换上,走出来时,瞧见文峰仍旧坐在那里,眼睛盯着地面不动。听见清珏坐下的声音,却又忽然抬起头来,死死盯着清珏的脸,好像要从那一张消瘦憔悴的面孔里,看出什么似的。
      清珏被那眼神一惊,没来由地竟有些退缩,却不想许久过去,文峰的眼神却渐渐柔和了下去,半晌只叹了口气,“早知道会是今日这样的场面,当初就万万不该放了你出去。如今想起,实在后悔不已。”
      清珏闻言,却难免鼻子一酸,这一路的恐惧、慌乱、愧疚和伤心都忍不住翻涌上心头,几乎就要落泪。只是到底忍住了,轻声道,“当初离家之时,也不曾想过如今会是这样。只是二哥,我却从不曾后悔过。命里该是如此,是怎么也躲不开的。如此说来,倒是要多谢二哥,当日若不是二哥放过了我,也许我这一生,也就都过着糊涂日子了。”
      文峰闻言却苦笑起来,“当日撞见你乔装打扮私自出城,我只想着,清琼和清玫两个都是曾出去过的,这般由弟兄们偷偷带了出去,也不是不曾有过。只有你,平日里最为乖巧,从来不和我们说什么逾矩的话,也不曾提出什么别的要求。如今年纪大了,想要出去瞧一瞧也是自然,我心里不忍,这才放了你去,原想着不过几日,也就回来了。至于后来,你失踪的日子久了,我才渐渐心慌起来,也曾去向长辈请罪,然而已是于事无补。心里后悔,却也无法可想。”
      清珏看见文峰神情,当真是为自己担忧焦虑多日。这一个堂兄,原本并无多少来往,却被自己所累,想必也被长辈斥责多次,愧疚之余,又有几分感动。
      清珏柔声安慰道,“二哥莫要如此,是清珏的错。如今我不还是好端端的么?”
      文峰的神情也有几分安慰,瞧着清珏道,“你在京城中的事情,我也只听见几句传闻,并不知晓内情。然而其间酸楚,我也能想的明白。如今你既然已经得了一个真相,也总算平安回来,我这一颗心也总算能够放下。明日,我就找可靠的人送你回去,有祖母那里,想必看见你平安回来,也不至于为难。只是你母亲和韩丞相的事情,已经有了些风言风语传了出来,叔父和婶母那里,只怕有些难堪。只是你也要放宽心,叔父和婶母都是气度宽宏之人,你又是叔父的亲女儿,想来也不会如何的。”
      清珏微微一笑,神情似乎是不在乎,却又带着淡淡一点愁绪似的,“昔日独自离开,就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父亲与母亲昔年如何,父亲若是愿意与我说,我便听着,替他们好生记着。他若是不愿,我也不会再去问。如今我已经明白,往日真相,其实不过是人心里久久不能好的伤痕罢了。他既然不愿意揭开,我又何必逼问呢?”
      清珏望着文峰,露出坚定的神色来,“至于我的去处,哥哥不必再费心。我已经对王爷说的明白,韩家的事情不论如何,我都要亲眼看一个结果。我这一次回来,不是为了逃回蓉城去,而是为了他们。等王爷有了安排,我便跟着他的人一起去京城。若是败了,我也别无他法,只有同死罢了。”
      文峰一惊,“你又何必如此?我只听说,你的母亲原本出身韩家,但你却与韩家无什么瓜葛。就说你母亲,可以想见,当年也不过是韩家一枚棋子罢了。你孤身前去,险些被他们连累伤了性命。如今好容易脱离险境,为他们来向王爷求救,已经是仁至义尽。京城如何风雷涌动,你岂能不知?你一个女儿家,何苦再以身涉险。你能做的都已经做完,至于以后,你又能做什么呢?”
      清珏低了低头,半晌才道,“就算我什么也做不得,我也再回不去了。昔日种种如何,不过是我去京城的起因,却并非我回去的缘由。我这一生,又岂能为母亲的过去而活?我如今的决定,都只是为了自己罢了。”
      文峰一震,望着清珏的面容,似乎有些明白,“方才你只说了,若是败了,就要同死。那若是成了,妹妹有何打算?”
      清珏微微一怔,“成了?”转而淡淡笑道,“我只知道此事是我不得不做之事,倒还真不曾想过,若是成了,我又该如何。等真到了成了那一日,我该如何,还要看那一日的情势如何了。我此时此刻做的决定,又岂是都能成真的呢?哥哥心里该明白妹妹的意思,我如今也不去想那许多,只做自己当做之事罢了。”
      清珏并未曾说什么,但其中暗藏的意思,文峰也隐隐明白了。这一个默默无闻的妹妹,昔年总是跟在清琼、清玫身后的妹妹,自从去了京城,就好似是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没有人能够牵制的住了。她已经有了新的世界,也有了新的亲人,她也再不是那个需要他怜悯的人了。
      文峰心里清楚,自己与清珏,其实并无多少兄妹情分。她不过是叔父家中的幼女,因叔父驻守在外,才寄养在自己家中,与清琼一起长大。而他年长了许多,早已奔波外事,与家中姊妹并不长见面。自己和同父异母的清琼、性格活泼的清玫倒是都熟稔,这一个温柔静默的妹妹,却好像那两个人背后的一道影子,太容易叫人遗忘。
      只有那么一次,在看见她私自离开的时候,才觉得她其实也是一个独立的人。那一瞬间,自己心里忽然生了一丝怜悯,却不想就成为割断了那风筝线的人。如今看着这个陌生的妹妹,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万千感慨,却无法说出究竟是如何。
      既然不能送她回去,也许自己能做的,只有送了她走罢。文峰沉默半晌,才对清珏道,“方才你和王爷说的话,我在门前也听见了几句。战事凶险,你一个人去京城实在危险。我这就对王爷请命,亲自送了你去京城。若是有别的法子也就罢了,若是真到了不得不动手劫囚的那一刻,有我主持局面,你也能放心。”
      清珏一怔,不曾想这个陌生的二哥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段话来,过了良久,却也不知能如何回答,只起身仔细行了一礼,“如此,便多谢二哥了。”
      文峰点点头,对清珏道,“王爷有命,你的事情不能在军中传开,所以你就在这里歇下,等有了安排再说。只是家里人那边该如何应对,你还要想的明白,我想王爷也会顺着你自己的心思。若是有心,不想让祖母叔父为你难过,就往家里写一封书信。若是想就此了结,也由得你。”
      文峰说完,也不等清珏回话,瞧了她一眼便出了营帐。清珏立在原处,瞧着营帐中一灯如豆,忽然转身取过自己身上那一身衣裳,就着灯烛点染了,静静瞧着它燃起火光,慢慢化为灰烬。清珏望着那些夹竹桃花都烧的干净了,火光也渐渐熄灭。
      清珏又出了许久的神,转身寻了纸笔,伏在一边的案上,写了简短的一封书信,小心收起,便出了营帐。营火未熄,四下里已是十分安静,只有满天星辰耀眼,夜风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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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9章 第卅四章(10)秋山万叠水云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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