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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6、第廿三章(10)重墙绕院更重门 ...


  •   青罗心中更是狐疑,既然如此,这些事情又都已经过去,封氏才刚又何必那样疾言厉色?那种愤怒,全然不像是假的。
      封氏脸上忽然显露出疲倦甚至是悲凉的神色,“这个孩子留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并不了解她。她背叛了我,辜负了我对她的疼爱。这么多年,除了昔日的长郡主,这么多孩子,我从来没有这样疼过自己的儿孙。我老眼昏花看错了人也就罢了,你既然在她身边,暗有盟约,和她总该是心意相通的,怎么却也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如今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叫我们上官家的颜面该放到哪里去?我对你严厉,真正为的就是这个。”
      此时青罗还未出声,怀慕先忍不住道,“太妃说了这么半日,怎么我倒是越听越糊涂了?二妹妹既然已经什么都和太妃说了,还有什么,是王妃和我不知道的?又有什么事情,是叫我们上官家丢尽颜面的事情?”
      封氏并不回答怀慕,却瞧着青罗越来越苍白的脸孔,“瞧王妃这脸色,似乎是知道一些什么的?既然早就知道,怎么事先不来回禀于我?”
      青罗忙道,“我心里是有些感触,然而实在不知太妃说的是什么。只是有一日和二妹妹闲话,妹妹说过几句话,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如今想来,或者就是太妃说的这件事了。”说着就把怀蓉当日和自己说的那几句什么惊涛骇浪,照拂母亲的话,都和封氏说了。
      封氏听了青罗的话,脸色更沉郁了几分,良久才长叹了一口气,亲自起身扶起青罗道,“罢了,你起来,我也是一时气急了,这才怪罪于你。连把她带大的我也丝毫不知情的事情,又怎么能怨怪你呢?然而你到底已经是独当一面的王妃,日后还是要眼明心亮才好。”
      青罗忙应了,顺势立起身来,瞧着眼前神情颓丧几乎站立不住的封氏,只觉得她忽然间老了许多,忙扶着封氏道,“祖母别急,若是有什么话,只管慢慢和孙儿们说。若是有什么嘱咐,我们都会替祖母办的。只是不知道二妹妹究竟做了什么惹祖母生气的事情,祖母念在她多年陪伴,也别真和她置气才好。”
      封氏颓然坐下,青罗又服侍着她喝了一口茶,半晌似乎才顺过气来。见青罗和怀慕追问,几度欲言又止,却又似乎哽在了唇齿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二人从来不曾见过封氏这样神情,也不敢再问,只好等着。
      过了良久,封氏深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缓缓开口道,“罢了,这事情我实在说不出口。你们还是去问她自己罢。”
      见青罗神色惊讶,封氏苦笑道,“是的,她已经回来了。我怎么还敢叫她留在山上?我已经把她送进了擎雨阁,谁也不能靠近。你们就去瞧瞧她罢,她自然会和你们和盘托出的。我下山的时候本来还想着,你们或者还能劝一劝她。只是我午后又和她谈了一次,我瞧着她的情形,是死也不回头的了。若是此事无法回转,我也只好关着她一辈子。”
      青罗二人正欲出去,芸月却又走进来,低声道,“二姑娘似乎睡下了,不如请王爷和王妃明日再去?”
      封氏冷了脸色,冷哼了一声儿道,“她倒还睡得安稳。”又对青罗和怀慕道,“这也不是急事,或者今日或者明日,休叫人瞧见就是了。”
      想了想,又长叹了一口气道,“等你们问了话,再到这里来见我。若是你们能劝转圜了自然是好,若是实在不能,也要商量一个对策才是。说是关着她一辈子,擎雨阁里已经有过一个人被关到老死了,我也不能真的如此做。只是可叹,本以为这家里已经安静无事,却不曾想刚过了几日安静的日子,就又出了这样的丑事。”说着挥了挥手,脸上神情十分倦怠,“你们去罢,我也累了。”
      青罗和怀慕闻言,忙起身双双退了出去,芸月便送了二人出去。
      走到染云堂的院子里头,青罗拉住芸月道,“芸月姐姐还是和我们说一说,究竟是怎样的事情,叫太妃生了这样大的气?也好叫我们心里有个数,不然贸然去问二姑娘,倒容易坏事。”
      芸月有些为难,青罗又劝道,“好姐姐,太妃既然已经叫我们知道了此事,你说和二妹妹亲口说,又有什么分别?太妃最疼的就是二妹妹,连之前二妹妹纵火服毒这样的事,都并不计较。如今竟然把她关在了擎雨阁里头,必定是天大的事。姐姐是太妃最亲近的人,好歹叫我们知道些来龙去脉,这样才好从中调解的。”
      芸月犹豫了片刻,瞧着四下无人,才凑在青罗耳边轻声道,“王妃可还记得慧恒师傅?”
      青罗一听到这几个字,心里更是惊跳,隐约就生出一丝冷意来,抓着芸月的手上也更多了几分气力。
      芸月见青罗如此,叹了口气道,“见王妃这样情状,想必也猜到二三分了。太妃这些日子在山上和二姑娘一起住着,每次参禅念佛,觉得如今家里事情已经风平浪静。又见方家的清琼小姐也已经和王妃的哥哥一起出嫁,和亲这件事情也算是了结了,就想要给二姑娘定一门亲,也算是全了她多年在自己身边的心愿。太妃定的人选,一个是方家的三爷文崎,还有两个,就是董徽姑娘的大哥董余大人,和二哥董润大人。太妃对二姑娘说的意思,是叫她自己从里头挑一个。”
      青罗和怀慕对视一眼,俱是了然。青罗点头道,“这样安排,可见太妃是真心疼爱二妹妹的。这么些公候贵族,如今与咱们家最为亲近的,也就是董家和方家了。两位董大人倒都是人中俊杰,又和王爷是知交好友,若是能把二妹妹托付给董家,自然是长久良策。至于文崎哥哥更不消说,和二妹妹是姑表至亲,亲上加亲也是喜闻乐见的。只怕就算二妹妹选了文崎哥哥,太妃也会做主,叫文崎哥哥留在蓉城的。可见给二妹妹择一门亲事,太妃也是深思熟虑的。”
      芸月苦笑道,“这好意思王妃知道,可二姑娘却并不领情。太妃特意找来二姑娘欢欢喜喜地一说,却不曾想,二姑娘一口回绝。太妃问其中缘故,二姑娘也只说这几个人都不是她心中所想。太妃又细问她心里可有什么别的人,只要是好出身人品的,都可以为他做主。然而不管怎么说,二姑娘却再也不往下说。”
      芸月叹了口气又道,“王妃知道太妃是怎样透彻的人,二姑娘虽然不说,太妃却也瞧得出不对来。当着二姑娘也不再多说什么话,只是派人暗暗盯着她。起先两夜毫无异动,第三日晚上半夜,却见二姑娘悄悄出了门,往后山里去了。”
      “守着的人瞧见了,立即去回禀了太妃,太妃听了脸色就十分沉重,当下就带了我也一起跟着过去。到了后山那片松林子里头,听见一阵琴声。我是听不懂的,只觉得十分悦耳动听,然而太妃一听见,也不扶着我,立时就循着声音过去。我忙跟了上去,却看见是二姑娘和慧恒师傅两个在一处。”
      青罗忙道,“你如今可知道那日二妹妹弹的是什么曲子?”
      芸月摇摇头,“我虽然识得字,却并不识琴曲,太妃也并没有说。”
      青罗点头又道,“那后来又是如何?”
      芸月道,“太妃当即带回了二姑娘,就叫她在佛堂里头跪了一夜。我第二日去看的时候,二姑娘递给我一张绢帕,上头写的就是这个。”说着就从怀里取出一方帕子递给青罗。
      青罗忙接过来和怀慕细瞧,一看之下,触目惊心。写在白色绢帕上的字迹分明是怀蓉的,和在敦煌时候看见的书信一样,用鲜血写成。如今血的颜色已经黯淡了下来,却仍旧叫人看着心中一震。
      怀蓉的帕子一角用墨色丝线绣着一枝梅花,而这鲜血有几滴滴落下去,疏疏密密地落在苍劲的梅花枝上,竟开了一树的明媚鲜妍。与那时候绢帛上匆忙而带着凌厉的字迹不同,这一方绢帕上的字迹却是清秀雅致的。青罗曾经瞧见过怀蓉这样的字迹,在给封氏誊抄的经书上头,掺杂着金粉的悦目字迹,如今却是这样惊心动魄的颜色。
      彼汾沮洳,言采其莫。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
      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
      彼汾一曲,言采其藚。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一字一字读过去,青罗已然明白了怀蓉的心意。彼其之子,殊异公族,怀蓉心中所想,尽在这一句里头了。出身在这样的门楣,怀蓉从没有想过,按着宿命原本指向的方向行走,如怀芷一样,离家去国,嫁给门第相当的公侯。
      青罗最初的时候以为,她想要的也不过是在母亲身边,嫁给一个寻常的贵族子弟,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罢了。然而今日才明白,她心里有着深藏的光和热,有着深埋于心从来不曾示人,也不能示人的那个君子。这热切是这样的深,以至于她能够挣脱一切也想要触及。这就是怀蓉的隐藏秘密,而在秘密揭穿的时候,似乎她也十分从容,因为她早就知道,没有什么秘密能够永久埋藏,她早就做出了决定,也知道可能的结局。
      怀蓉是这样决绝而热烈的一个人,就连她就算舍弃健康甚至性命也要保护的母亲郑婷华,也都被她淡然到几乎冷目的外表所欺骗了。青罗此刻又回想起,在自己生日那一天,怀蓉请求自己保护郑氏的神情,原来那时候她就已经决定了,即使背弃家族的荣耀和尊严,背弃她好容易才挣来的一切,背弃视她为唯一指望的母亲的心意,也要去做这样一件不容于世的事情。
      或者怀蓉一直以来,之所以拼尽全力去成全自己和怀慕的成功,就是知道,有一日,她不能守在母亲的身边。她给予自己和怀慕的,几乎偿还不尽的恩情,就是为了她自己彻底失去一切的时候,自己和怀慕,能够代替她的位置,成为一无所依的正是的依靠。而青罗自问,不论事情如何发展,自己自然是会周全郑氏的一切的。
      青罗叹了一口气,这消息,郑氏此时自然是不知道的。若是她知道了,自己唯一的女儿竟然做出这样遭人诟病的事情,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反应?只怕郑氏此时,正沉浸在苦尽甘来的好梦里。或者她正在想,封太妃会把怀蓉指给什么人,是文崎还是董家的兄弟。或者她心里有最中意的人选,正在盘算着怎么和自己开口,好叫这美梦成真。又或者她只是静静地微笑着,满足于女儿总算可以留在自己身边。她一定觉得当日将怀蓉送上山去的决定是多么正确,却绝不会知道,就是在重华寺后山寂静的只有风声的松林里头,怀蓉弹出了一曲心声,再也不能回头。
      青罗瞧了身边的怀慕一眼,见他也是一脸的震惊神色,那震动的神情中似乎还有着一丝的感慨甚至是敬佩,也有着一丝可怜。青罗心里明白,这样的勇气,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有的。然而世上孤勇之人,也未必就能有一个好结果的。多半逆流而上的人,都在激流中沉没了。
      青罗将绢帕折起来笼入袖中,对芸月道,“我和王爷已经知道了,劳烦姐姐回去和太妃说,连我也不能说就能劝过二妹妹来。只是请太妃放心,我自然好生开解于她,断不会叫她做出什么傻事来的。”
      芸月点头道,“如此有劳王妃了。我看太妃虽然恼二姑娘,却也还是心疼她呢。今日回来的时候还和我说,二姑娘瞧着温柔和顺,其实最是刚烈,如今禁着足,叫我务必多找几个人看着她,不叫她有什么差池。”
      青罗也道,“太妃这么多孙儿,其实也只有一个二妹妹,几乎是太妃眼见着长大的。老人家本就心慈疼惜儿孙,又吃斋念佛的,就这么个贴心的孩子,自然看的和眼珠子一样了。太妃样样事情,可见都是为二妹妹考虑周详的,只是可惜,缘分的事情也不能强求。”
      芸月又道,“太妃还说,叫王妃和王爷别把给二姑娘议婚的事情说出去呢,尤其是,”芸月瞧了怀慕一眼道,“尤其是两位董大人和王爷交好,太妃也是看着这一层,才想着问二姑娘愿不愿意嫁过去的,也更能成为王爷的左膀右臂帮衬着王爷。只是如今闹出来这样的事,还是三缄其口的好,否则话传了出去,别说咱们家的人面上难堪,只怕连董家也要过不去呢。”
      怀慕点头道,“这话说的很是,我自然不会提的。若是他们家能和咱们家结成亲缘自然是好,若不能,何苦又来说这话呢。太妃的意思,也并不是要用二妹妹来拉拢什么人。”
      芸月道,“正是这个话了。”
      青罗又对芸月恳切道,“姐姐也快些回去,好生安慰安慰太妃。我瞧着太妃心里,十分不好过的样子。姐姐也是跟随太妃多年的人,自然知道太妃的心意,好歹能够宽慰几分。”
      芸月苦笑道,“王妃说的正是,我跟着太妃也有些年头,太妃这些年大风大浪也经过不少,我却从没见过她像今日这样伤心呢。我也是该回去了,二姑娘那边,就托付给王爷和王妃了。”芸月说着话,便辞别了青罗和怀慕,匆匆往染云堂里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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