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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滞留在心底的钝痛 ...

  •   “可是这个女孩怎么办……”

      “反正她也没看到我们的脸,也没看到车牌,等咱拿到了钱,再处置她。”

      梁肆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开始泛滥,她抬头看了看端坐在那里的陈励深,他的口被胶带封着,面色严肃地竖着耳朵在听两人聊天。

      她从来没曾想到,他与她的第一次交面,竟然是这样的狼狈与可怕。

      面包车的后窗被封上了,一片漆黑,等到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梁肆已经哭得嘴唇发麻,头脑发木了。

      他和她被丢进一个废旧的仓库里,这仓库臭烘烘的,地上布满了一块块家禽的粪便,想来应该做过养殖场,为了防止两个人做交流,绑匪将他们搁了几米远,面对面坐在地上。

      手脚被束缚得紧紧的,嘴也被布条勒着,口水蹭得到处都是,梁肆低着头,很怕陈励深会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尽管处于险境,她却没有忘记,他是她一直倾慕的那个人。

      “大哥,你拿刀干啥!”

      “你让开,我去吓唬吓唬那小子!”高崎楠的父亲走到陈励深面前,拍拍他白皙的脸蛋,“臭小子,你可倒霉了!你老爸傍上了深港董事长的千金,发财了哈?”

      “大哥……你可别伤了人家,万一……”

      “你闭嘴!要不是他爹新官上任,搞什么裁员,你和我能丢了饭碗?他妈的我在深港当了七年的保安,因为一个瞌睡就把我给开了!小子!”他用力地捏着陈励深的下巴,狠狠地甩了他一个巴掌,气恼地说道,“你爹他是傍上了富婆发了财,也他妈不应该打翻我的饭碗啊!我七年的工龄啊!一个月的工资比现在的白领赚得都多!我去哪儿再找这么好的工作去!”

      梁肆见陈励深被甩了巴掌,大声地呜咽了一声!

      那个叫姚子的赶紧冲她做了个闭嘴的手势:“再鬼叫小心割了你的舌头!”

      梁肆心疼又害怕,只能直勾勾地看着面色苍白的陈励深,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大哥!你说我们一会儿管陈升那孙子要多少钱合适?”

      “多少钱?不要他个五万六万的!我他妈不白忙活了!”

      高父话音刚落,梁肆便听见陈励深自鼻息间发出了笑声!

      这仓库空旷又安静,他的声音让梁肆毛骨悚然,她看见他笑得肩膀都在抖,然后高父急了,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

      “呜呜呜!”梁肆又忘记绑匪的威胁,拼命地反抗着,而此刻,谁也顾不上她。

      “你他妈笑什么笑!”高父蹲下去,一把将他嘴上的胶布撕开,梁肆看到他疼得皱了皱眉,咳嗽着,嘴里不断地呼出冬日的白气。

      梁肆替他把心揪了起来,她多希望陈励深也像自己一样,乖一点,毕竟那两人只是图财而已。

      然而他却艰难地撑起身体,坐了起来,与绑匪平视着,冷冷地说:“我笑你胆小如鼠,我笑我身价低廉。”

      “哎哟喂!”姚子撸胳膊挽袖子想要教训教训他,却被高父抬手挡住了。

      “臭小子,你是嫌我要少了是吗?”高父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陈励深冷静地说:“陈升他现在与深港的千金结了婚,身价是你们一辈子都花不完的数目,你说你们图财,为什么不干脆干一票大的?五万六万够你儿子一年上学?”

      梁肆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一面城墙轰然倒塌,数万条钢筋和灰土将她掩埋,什么也看不见,再也,无法呼吸。

      高父“哎呀”一声:“有点意思!你说!”

      “给我拿张椅子。”

      “嘿你这臭小子!”

      “姚子!去去去,给他找把椅子来。”

      “这他妈哪有椅子!”

      “找!”

      梁肆看见两个绑匪开始在仓库里寻找起来,她惊诧地看向陈励深,却发现陈励深正在看自己……

      光线太暗,他看不清他的眼神,可每次午夜梦回,她被噩梦惊醒时,都会想起那个眼神来,就像是,她爷爷去世时,父亲站在太平间里,平静地看着他被推进一个铁箱里的那种眼神。

      “三百万?!你让我要三百万?”高父吃惊地看向坐在椅子上的陈励深,从来不敢想象自己能够拥有三百万!

      “我拿一百万,剩下的两百万,你们自己分。”

      所有人,包括梁肆,全都震惊地看着椅子上的陈励深,他像是在对着魔鬼发号施令,一副胸有成竹的阴暗目光。

      “陈升有钱,她的新老婆为了讨好他,这点钱会为我出,我是他唯一的血脉,他把我看得比命都重要,没有理由不给钱,何况钱没了可以赚,儿子没了,赚钱给谁?”

      陈励深冷静地说完这一番话,梁肆浑身一抖!

      她听见那个绑匪忽然兴奋地大笑,目光贪婪地拍了拍他的肩!

      “小子!你这么恨你老子?”

      “恨,他抛弃了我的母亲,他有那么多钱,分一点给你们这些走投无路的人,又有何不可?”

      “可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只是为了自保,最后你报了警……”

      “一、我没看到你们的样子;二、你们分赃给我,我算同谋,我们是一根绳上的;三、即使事后有警察盘问,我提供错误信息,他们如何抓到你们?”

      梁肆躺在冰冷的地面,听着三个魔鬼集结,筹谋这罪恶,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令她浑身发抖,冷汗直流,忽然间,一个愤怒的声音使她惊醒,那是陈励深在警告绑匪:

      “不要……不要那样做!”

      “听见了吗!不可以!”

      然而,绑匪已经狞笑着走向了梁肆。

      “臭小子,别害怕,我们不动你,三百万啊 ,我还要感谢你,但是你爸那个吝啬鬼,不让他看见点东西,他怎么肯交出那么多钱呢?”

      “小姑娘,你就牺牲一下吧?三百万呐,帮帮叔叔吧?”

      尽管时过境迁,梁肆讲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哽咽住了。

      她从不想赢得任何人的可怜,一丁点都不需要。她只是觉得痛,钝痛,那种深深的恐惧与心痛,随着时日的增长而越发的清晰,每每启及,都叫人痛不欲生。

      她本没想与高崎楠讲这么多,因为她的目的不过是想要让高崎楠明白,自己的父亲是个绑架犯,他曾是那样心狠手辣地伤害过一个无辜的女孩,他如今所遭受的所有苦难,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可她竟然忍不住,将这么多年来,积压在自己心底从不敢说出的秘密,倾诉了出来。

      高崎楠似乎还沉浸在他的回忆当中,不能脱身,他的表情相当痛苦,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然后沉默。除了沉默,他无以为报。

      梁肆并没有哭出来,她将一切陈年的情绪咽进腹中,轻轻地,搭上了他的肩膀。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自己父亲做的事,但你别怪我自私,你们真的,没有资格去怨任何人,所以,不要再找陈励深的麻烦,过去的事……”梁肆低下头,幽幽地说,“就让它过去吧。”

      高崎楠缓缓地睁开眼,深深地看着她,他眼前的女孩子,那样聪明,那样自信,却一直以来承受着如此巨大的阴影,当她讲述这些过往的时候,高崎楠看到她的嘴唇泛着青紫色,微微地颤抖着。

      高崎楠怜惜地望着她,心一软,狠狠地将她揉碎在怀里。

      梁肆猛地陷入了他的怀中,就像是一直在暴风雨中飞翔的海鸟找到了陆地,管他何时何地,情绪疲惫地她只能暂时停靠,恢复情绪。

      陈励深已经抽了第三根烟。

      他靠在楼梯的扶手上,深深地吸进一口烟雾,火光骤亮,星星耀耀地照在他的眼前,他深邃的瞳眸中有晶莹的液体,随着火光慢慢摇曳,波动。

      高崎楠抱着梁肆,用男子的坚固臂力支撑着她的坚强,两人沉默了好久好久,他忽然期望这一刻能够成为永恒,让她在他的臂弯中,安安稳稳地过活。

      高崎楠喃喃地问:“你说,过去的就过去了,可是,你能过得去吗?”

      陈励深丢掉烟头,皮鞋踩碎那零星的烟火,光亮瞬间粉身碎骨,化成碎片。

      陈励深走了。

      因为梁肆很久很久,都没有回答,他留在这里,仿佛是在被她的沉默凌迟。

      副总姚大军见他面色阴沉地步出停车场,以为他还在为车子被人撞坏的事而恼火。姚大军赶紧凑上去,看着他的脸色说:“小陈总,今天让我送您回家吧?那个姓高的小子,您交给我,我一定给他点颜色瞧瞧。”

      陈励深眼都不抬,漫无目的地走在深港的员工通道中,听他这样讲,竟轻轻地笑了。

      姚大军心里打鼓,这个笑让他心里发毛。

      可是等姚大军再往他脸上瞄过去的时候,他竟然发现,陈励深微笑的嘴角上滑落了一行泪水。

      姚大军顿时慌乱,他看见陈励深停在负一层的走廊拐角处,停住了脚步。

      陈励深将头靠在墙上,仰着头向上看,眼泪就退回了眼中,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是,他是个狠毒的人。

      他才是那场绑架案自导自演的元凶。

      绑架案结束以后,姚大军跑来找他,说姓高的只分给他不到十万块,其他的都独吞了。陈励深又用金钱作为诱饵,唆使他将姓高的打成了残废。

      那段暗黑岁月,他尝到了蝙蝠嗜血一般的快感,并且毫不以此为耻。

      直到梁肆面对警察的盘问,摇着头说了句“不知道”。

      陈励深现在想来,他是多么的年少无知。那时候,他竟然一点都不怕自己被警察发现是同谋,他甚至在潜意识里希望自己的阴谋被识破,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绝望而悲痛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锒铛入狱的样子。让他好好看看,他的所作所为给他最爱的儿子造成了多大的影响,让他后悔一辈子。

      可出乎意料的是,梁肆作为受害人,她什么都不肯说。

      有一次他被她纠缠得烦了,索性指着她的鼻子告诉她——

      “你去告诉警察好了,不必拿这个来要挟我!你以为我怕吗?我宁愿坐牢,也不想再见到你这个疯女人!”

      梁肆依旧固执地跟着他,就像是一条阴魂不散的影子。

      没错,她就是他的影子,是他阳光之后的阴暗面。陈励深总是想要摆脱她,因为她的眼神,像是午夜的镜子,让他不敢面对如此心狠手辣的自己。

      可她只是心无旁骛地说:“我才没那么傻,去告诉警察。我盘算了一下,如果我真将你的罪行告诉世人,结果不过是你伤了你父母的心,再被关上一阵子,而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陈励深,”她倔强地凑近他的脸,誓不罢休地看着他,“我要让你每天都看到我,我要你每天都记得你说过的话对我做过的事,直到有一天,你会为你对我做过的事而痛哭流涕,深深地忏悔!”

      她年少时倔强而稚嫩的声音犹在耳畔,陈励深低下头,又一滴泪拖长成溪,滑过他的嘴角。

      你看,梁肆,你总是那么聪明,你做到了,我现在,后悔了。

      姚大军不敢说话,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第一次见陈励深这样的一面。

      难道,董事长过世了?

      姚大军觉得一定是这样的。他是个跟在陈励深身边多年的人,极会察言观色,他凑上去,支支吾吾地说:“小陈总……你也别太难过,董事长去了也是一种解脱,您不是一直都不喜欢他吗……”

      陈励深靠在墙上,疲惫又无助,他微微侧头,看了看眼前这个粗俗的男人,忽然问道:“这些年,我对你怎样?”

      姚大军立刻点头,很实在地说:“好,提拔我,给我工作,给我饭吃,给我钱花。好!”

      陈励深淡淡地看着他,又问:“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绑架我吗?”

      姚大军一愣,脸色立刻转红,似乎被人说到了自己的丑事一样。

      陈励深默默看了看他,没说话。

      没错,如果当初他知道,将来的某一天,他会如此的深爱着躺在地上的那个女孩子,他就是死,也不会让她受一点伤害。

      但是,不是做错事的人,都有第二次机会。梁肆也不会因为他的如果,而躲过那一刀的劫难。一切,都已成定数,他成了她永远都挥散不去的梦魇。

      梁肆今天一整天都在想高崎楠说过的那些话。

      她真的能忘掉过去,和陈励深毫无芥蒂地在一起吗?

      她不能,她忘不了,当医生宣布她的耳朵无法接上时她痛苦地哭闹,她忘不了他父亲因此而病倒时她心里的痛恨,她恨不得杀了陈励深。

      于是她固执地纠缠着他,处处与他作对,她要陈励深无法舒坦地过日子,她要他见到自己就不得安宁。

      可是渐渐地,陈励深对自己越来越忍让,越来越照顾,一开始的时候,梁肆并不领情,可时间久了,她难免不心软,毕竟,他是她曾经喜欢过的人。

      一直到现在,她折腾了这么多年,他忍让了这么多年,她维护着他,他爱上了她,她渐渐地放下了心结,而他也为她放弃了自己的一切错误。就这样,没有人来告诉梁肆,她该怎么处理他与她之间的爱与恨。

      谁不想变得纯粹一点?要么爱,要么恨,这样不必挣扎彷徨,潇洒又快意,可是她有时候觉得她是爱他的,爱着与他甜蜜的争吵,爱着与他亲吻的心跳,可总是冷不防地,恨,就会破土而出。

      就像是今天,只要触碰到回忆,她的心跳便没有了温度。

      周三下午三点,梁肆来到了省医院。

      那天的抽血结果出来了。

      好多人等在采血窗口,队伍排得乱哄哄的,梁肆刚要坐下等着,就听见护士念到了自己的名字。

      “梁肆!取结果!”

      她还保持着坐下的意识,立刻僵住了。

      “谁叫梁肆啊!来没来!”护士又喊了一声。

      梁肆慢慢地挤过人群,举了举手,声音极小地回答:“是我……我的。”

      她从护士手中接过化验单,看到自己的名字上,被盖着一枚血红色的印章,上面写着的术语太专业,她直接往结果处看去……

      回程的出租车上,梁肆咬着拇指的指甲,心乱如麻地看着窗外。

      夕阳渐渐落下,躲在摩登大楼的腰侧,若有所思地窥视着她。

      她忽然觉得,或许谁都没有错,错的是命运。

      当你一心向往着新的生活时,它会甩出泛锈的时光,让你踟蹰;当你起身刚要离开的时候,它又附上沉重的脚镣,让你举步维艰。

      而她与陈励深,注定互为监牢,起于纠缠,殉于深爱。

      或许是和高崎楠提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让她心里那本已结痂的伤疤再次撕裂。

      梁肆觉得,这样如何是个头。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做到不念过去,不惧未来,安心静好陪在他身边,纯粹无瑕地爱着他,而不是,在每每相拥之际,缄默地亮出匕首来。

      梁肆低下头,轻抚上她还尚未隆起的小腹,再看向窗外,她做了一个决定。

      是的,她怀孕了,她怀了陈励深的孩子。

      这是上天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用最果断的安排,替她做下的决定。

      她没有退路,恨了这么多年,爱了这么多年。就像没有一艘船能够忘掉港口,梁肆无法逼迫自己忘掉陈励深去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她将那张孕检的化验单折了一次,又折了一次,一边一缝,对得整整齐齐,她要亲口告诉陈励深,她想看他打开这张纸时的眉眼波动。

      然后呢?

      听天由命吧!

      回到家里的时候,梁肆看见自己的小八正摆在门口,车上的泥巴似乎被人清洗过了,一副崭新的样子。

      一进家门,保姆正在忙碌着,家里乱糟糟的,客厅沙发上摆着许多烟灰碟,像是来过了很多客人。

      梁肆觉得不对劲,便叫住了保姆:“家里来了客人吗?”

      “是的梁小姐,陈家的亲属们刚刚来过,陈先生的父亲在下午的时候,过世了。”

      道外人死讯,自然是事不关己的平静。

      “梁小姐?”保姆见她目光呆滞,问道,“我给你准备准备,您应该也会去殡仪馆吧?”

      梁肆轻轻地说了声“好”,便上楼更衣了。

      陈升的后事是陈励深办的,办得利落,一般老人过世,要停放几天,或是瞻仰遗体再火化,可陈升当天的骨灰就炼了。

      梁肆从前听人讲,无论你有多少繁碌事,一到了火葬场,就会想开很多,一点不假。

      到了这里,无论你是腰缠万贯的达官贵族,还是一穷二白的平头百姓,都会以同一个姿势,被推进烈火之中,化为一摊灰烬。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滞留在心底的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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