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与怨念》闲苔

1、美人

　　她是上天眷顾的女子，所以才有着如花一般的美貌，水一般的华年，包括她所不屑的世俗富贵。当然，这是别人眼中的她，她依旧有她的烦恼。

　　比如，青春如水终究会流逝得一干二净，再比如这富贵之家，贵固然是好，沾染了一个“富”字便流俗了，唯一没有遗憾的便是这万里挑一的脸了，都说红颜祸水，可笑的是没有了红颜一般的容貌，那只能是污水了。

　　她照着镜子，镜子里的人美得如雕琢的玉器一般，叫人不忍移目，就连她自己也是。

　　“你看够了吧？”镜子里的美人突然轻启朱唇，满带嘲讽却依旧冷艳：“难不成每日对着美人你就能变美？丑八怪。”

　　她大吃一惊，自己分明端坐镜前纹丝不动，为何镜中的倒影竟在说话，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说自己是丑八怪，荒谬，这个词可以形容任何一个人，唯独不能是她。

　　“你…你说谁是丑八怪？”她愤怒了，可竟中没有映出她生气也依旧俏皮可爱的样子来，镜中的人冷冷一笑：“说的就是你。”

　　言罢转身就走，一如她那高傲冷清的性子，背影在镜子里越走越远。

　　“你回来，给我说清楚。”她冲着那个背影大叫。

　　“小姐惊梦了？”一个声音将她唤醒，原来是南柯一梦，不知什么时候伏在镜子前睡着了，她缓缓抬起头来。

　　“啊。”一个尖锐的惊叫划破了安静的午后，身边的丫头疯了似的夺路而逃。

　　好生无礼，她怒了，向来规矩严明，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是按规矩而行方是大家礼仪，这丫头就该打死。

　　她起身才要唤人，却见镜子里映出一个无比丑陋的人来，拱肩驼背没有半分仪态，大嘴小眼塌鼻子再配上完全可以忽略的眉毛，天哪，从来没见过这样丑陋的人，她相信相由心生，而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多多看美人才能更美，所以她是女伴皆是出类拔萃的美人，就连丫头也是清秀可人的。她也认定没人比她更美了，她不允许长相粗陋的人跟她有半分关系，所以镜子里的人是谁？

　　“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我的房子里。”她指着镜中人质问道，而镜中的人也做着相同的动作质问道，难道又是梦，她不敢相信地抚着自己的脸，镜中的人也一样抚着自己的脸。

　　天哪，若凝脂一般的皮肤竟然粗糙地咯手，不，这一定不是我。

　　门被推开了，一大群人用着两位衣着华贵的夫妻进来了。

　　“爹、娘，你们瞧那镜子里的人是谁，快将她赶出去。”她撒娇道。

　　“这是哪里来的疯子，快将她赶出去，别吓着了小姐。”那对夫妇指着她喝命道。

　　一群丫头便七手八脚地拉着扯着将她往外赶。

　　“爹、娘，我是你们的女儿呀。”她懵了，不知世界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快走吧，丑八怪，小姐哪里是你这个样子。”众人呵斥道。

　　朱门重重地关上了，这是怎么了。

　　一顶轿子从街便打过，她一眼就认出那顶挂着金丝宝络的轿子是隔壁杨家大小姐的，昔日二人结伴去春游，一面嘴上恭维着杨小姐富贵阔绰，心里却鄙夷她是富而不贵，俗不可耐。

　　是了，杨小姐跟她最为要好，为人也和气，跟她说说她一定会相信的，让她去跟爹娘解释，她扑了上去：“杨姐姐…….”

　　“滚，哪来的要饭的，看吓着我们小姐了。”压轿的丫头恶狠狠道：“你们都瞎了吗，由着这个脏兮兮的丑八怪扑过来，弄脏了小姐的轿子可怎么办？”

　　那个丫头她也认识，温顺得像只小猫，低眉顺眼又聪明伶俐，也曾在她面前殷勤讨巧，还赏过她一个金镯子，看来并不曾认识过她。

　　一个家丁将她拖开来，给了两个铜板：“去别处要饭吧，别追着咱家的轿子了，我们做下人的也难。”

　　这个家丁她也认识，从前和杨家姐姐出去踏青时，是他赶车的，下车时不小心踩了她的绣鞋，她因为被鲁莽痴汉碰触而哭了三天，最后杨家人打了他二十大棍。

　　她茫然地在街上游荡者，这条街她也曾来过，却不是今天这般落魄地独自行走，皆是前呼后拥，街市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都想一睹她的芳容，偶尔清风轻轻撩起轿帘的一角，就会引来一大片惊呼。

　　“李公子来了，快快请进，我家姑娘等你许久了。”一个妖娆的声音穿透人群而来，她循声望去，是他，李家大少爷。

　　他长相英俊，家资丰厚，又十分温和贴心，多少闺阁女子都爱慕，每年的灯会上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而他的眼睛却只盯着她，她记得他是善解人意的少年，一个眼神一句暗示便能明白她的心思，而她依旧是有不满意的，只因他疏于学问，谈吐间少了才华与见地。所以对他的示爱便含糊其辞地回应，不答应也不拒绝。

　　而今，或许求求他也是好的，爹娘若坚持不认自己，便勉为其难嫁给他吧，总好过漂泊街头。

　　“李大哥……”她上前扯住了正要往屋里走的他。

　　他回身怒目而视，她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目光，不由得一惊，松开了手，他那身雪白的杭绸衣服上留下了一个黑乎乎的手印，蹙眉道：“妈妈，这也是你们院里的姑娘？”

　　“李公子说笑了，我们院里的姑娘可是要赚钱的，这种货色赔钱都没人要。”那张赔笑的脸转过来的时候已是怒气冲冲：“哪来的疯婆子，还不快滚。”

　　她又羞又恼，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都变了嘴脸。

　　对了，去表哥家吧，那个傻书呆子的心意她早就明白，只是看不上罢了，从来猜不透她的心思，读不懂她的暗示，又一身穷酸气平白惹人生气罢了，他一定会帮自己的，就算他不相信，以他的善良也会好心收留的。

　　天越来越暗，风也越来越冷，她第一次体会到饥肠辘辘的感觉，也生平第一次走了十多里路，原本就破败不堪的鞋子更是雪上加霜，乌黑的脚趾露在外面，路人纷纷侧目，寒冷又窘迫，她从前就是个十分吸引目光的人，却不是以这种方式吸引的。

　　表哥的私塾刚刚下学，正提着书箧匆匆忙忙往回赶。

　　“表哥。”她小心地走上前，不敢逾越半分，今日一天的白眼与冷遇便摧毁了她十多年的自信与傲气。

　　表哥茫然地四下一看：“姑娘可是唤在下？”

　　表哥依旧那般有礼有节，她看到了希望，欣喜地点点头，一如从前她的一个哂笑也叫表哥受宠若惊一般：“是啊，我是你姨表妹妹呢。”

　　“姑娘休要说笑。”表哥向来正经，却也撑不住笑起来：“我跟姨表妹妹相熟得很，姑娘休拿这话诓我，天色不早了，赶快回去吧。”

　　言罢就要走，她连忙抓住了表哥的衣袖哭诉道：“表哥，我真的是你姨表妹妹呀，你仔细看看我。”

　　“哎呀，姑娘快快放手，男女授受不亲，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表哥急了。

　　眼看天就要黑了，难道让她这样的花柳弱质如乞丐一般夜宿街头，她哭道：“表哥，我没有地方去，求你和姨母收留。”

　　“不可不可，姑娘虽叫我一声表哥，到底也是个陌生女子，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地带回去，莫说家母要责罚，就是邻里看着也不好呀。”表哥从袖中掏出几分碎银：“姑娘有难处权且拿去救急吧，别的在下也无能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