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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010章 恩怨两勾销 ...


  •   第二日,正是丁家到守备府下聘的吉日。
      丁宗瑞一早醒来自不免又和怀里头软玉温香的碧秋温存了片刻,算着时辰着实不早了,方才懒懒起床梳洗。才将将由碧秋服侍着换好新裁剪的大衣裳,便听得乳娘李嬷嬷又在屋外头打骂小丫鬟:“……惯会妆狐媚子,打量着瑞哥儿性子好,把你们一个个都宠上了天去!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们都是死人么,竟还没服侍好瑞哥儿穿衣,难不成还要叫老太太并老爷太太一家子大小,单等瑞哥儿一个不成?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待得来日三少奶奶进了门,非将你们这些没用的尽数都打发了出去才干净……”
      丁宗瑞恼火道:“这个老货!竟把她自己当成是爷这屋的祖宗了不成!往日里最爱往老太太那里去嚼舌头,如今竟还想替那尚未过门的董家小姐做起主来,早晚爷要撵了她出去也好清静清静!”

      碧秋为他抚平衣褶,又配好玉佩,低头柔柔笑道:“凭她怎地在老太太跟前得意,也不过是个下人奴才罢了,三少爷又何必为这个不识好歹的老货动气。奴婢听祖母说,那董家小姐最是个温柔贤惠知书达理的,自会事事依您的心意来办,怕只怕……待得这位才貌双全的三少奶奶进了门,三少爷自己先厌弃了我们,单只叫少奶奶身旁的丫鬟们服侍呢……”说罢一扭头,滴下两行泪来。
      丁宗瑞忙笑着安慰:“你们都是打小服侍我的,最好不过,我怎么舍得远了你们?尤其是你,在我心里更是和旁人不同。便是那新少奶奶进了门,我也是一日都离不得你的。”
      瞧见碧秋面颊泛红地展颜一笑,说不出的温婉可人,丁宗瑞心中一荡侧头在她耳旁笑道:“若得那多情小姐共罗帐,又怎舍得你叠被铺床……”
      一时间温情脉脉……

      直到李嬷嬷再次大煞风景的地前来催促,丁宗瑞方恼火地辞了碧秋转身出门。碧秋目光缠绵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方抚了抚自己发烫的脸颊,轻声一笑。
      谁知片刻后,便听到外头丁瑞宗愤怒地大叫声“哎哟!……这群畜生!”以及几声“嘎嘎”的鸟叫。
      随后便是李嬷嬷杀猪般嚎声响起:“天杀的!这些倒霉催的乌鸦,怎地这般晦气,大喜的日子里到处胡乱拉尿!……还愣着干什么?!没长眼睛么,还不快扶三少爷回房!”
      ……

      待得碧秋手忙脚乱地服侍着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重新出门匆匆赶至正院家祠的丁宗瑞已是晚了好半日。
      丁家老太太并丁父、丁母,另两房前来见礼的堂叔伯三人,还有丁宗胜,丁宗荣两兄弟,俱站在院子里等他。一众丫鬟婆子鸦雀无声侯在外头。
      脸色铁青的丁父瞧见他形色匆匆衣冠不整的赶来,大为恼火,斥道:“混账!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么?什么时辰了才过来,岂有叫长辈们等你一个小辈的礼!来人,拿家法……”
      丁母连忙道:“老爷请息怒!打了瑞哥儿事小,误了下聘之礼事大呀。”一面急急瞧向丁老太太眼露哀求之色。
      “够了!往日里不晓得教导孩子,今日这样重大的日子在这里逞什么当老子的威风?仔细耽搁了吉时误了大事!”老太太威严地发了话,原本抱怨了许久、等着瞧热闹的堂叔伯都不再则声。丁父也顺势下了台阶,哼道:“还不快快整理了仪容,准备祭拜先祖!”

      丁宗瑞诺诺应了,跟随在丁父、及众叔伯后进了家祠。听了一番训话后,亲手接过下人奉上来的盒仔饼、五彩香饼等祭品,一一摆好在香案上。
      “还不快给老祖宗奉香磕头!”丁父瞧他一副慢吞吞的样子,才压下的气又腾腾上窜。
      丁宗瑞一个激灵,忙用眼搜寻柱香放在何处。待瞥见香案西侧一块红绸上整齐码着三根香,快步上前,取在手中。
      “哎哟!这、这……”丁宗瑞看着手中的一根断香,惊得满头大汗。这样的祭祖礼,多少年来府上从未出过差错。偏偏在今日……再想起早上的不顺,丁宗瑞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莫不是这门亲事不大妥当?

      一旁的丁父瞧见,更是气得抖手指着他大骂:“你个孽障!这般笨手笨脚,还能做成何事!还是你不满长辈训斥,存心对祖宗不敬?!”
      一旁的丁宗胜低头弯了弯嘴角。
      丁宗荣正百无聊懒地打着哈欠,探头瞧了瞧,也暗暗嗤笑了声。
      屋外丁老太太则沉了脸色,出声道:“分明是下人不尽心,这样重要的祭香,竟不曾好生查点。你这会子骂他又有何用!刘全家的,还不快去给瑞哥儿换根祭香!”

      一番忙乱后,重新自小佛堂取了新香来替换,丁宗瑞匆匆敬香磕头祭祖完毕。外头押箱先生已是催了两回。丁老太太忙命人簇拥着丁父、丁宗瑞速速去前院,当着押箱先生和请来的金陵宿老的面,唱了聘礼的名目,一样样装车。紧赶慢赶,总算在吉时前清理完毕。
      十二匹扎着花的高头大马拉着六驾宽篷马车,齐整整从丁府出发。丁宗瑞在一片叫好声中汗流浃背地爬上了打头的白马时,已是牢骚满腹,却又不得不挤出一副欢天喜地的笑颜。

      且不说那条送聘的队伍如何热热闹闹地沿着金陵官道,转入贵人云集的华丰街、福贵巷,一路行至卢守备府外。
      这厢众人离去冷清下来了的丁府内,丁老太太打发了儿媳妇并孙媳妇们出去,正独坐榻上,听着福嬷嬷低头回禀着:“早上瑞哥儿实是因为一出门就、就被乌鸦屎污了衣服,不得已重新换过才来迟的,奴婢已经狠狠骂了碧秋一顿……那负责香案的刘全家的赌咒发誓,确曾仔细检查过了几遍香烛祭品等物,不知为何早上竟出了岔子。奴婢瞧她不像撒谎,且您房里的大丫头碧痕也曾一一验看过,其他的,实是再问不出什么……”
      丁老太太冷笑道:“越发能耐了,竟果真不留半点子首尾?也罢,你我心知肚明,这个家里头,究竟谁最盼着瑞哥儿这门亲事不成……可恨他老子是个眼浊的,尽会护着那个贱人生的儿子……只盼今日后头的事,莫要再出什么乱子!”

      话音才落,负责照看家祠的下人又慌乱的来报:“老太太,不好了、不好了!三少爷的庚帖怎么落在了家祠香案上,这、这一会子到了女方那边,可是要换庚帖的呀!”
      丁老太太先是一惊,随后又想不对,早上虽慌乱,可瑞哥儿他们出门前,自己可是亲手把庚帖交到了瑞哥儿他爹手上,又见他揣入袖中的,断不会有错。
      当下皱眉道:“大呼小叫成什么体统,拿来我瞧瞧!”

      刘全家的一脸紧张地将在香案上发现的红缎庚帖交到福嬷嬷手里,丁老太太一瞧,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一黑差点晕倒。福嬷嬷也惊呼:“老太太!这、这怎么又多了一份庚帖……”
      丁老太太喘了两口气,强自镇定道:“慌什么,这原是他娘准备的,我瞧着不好,才叫你另备了那一份……”
      然而接到手中,细瞧才发现上面干涸的血迹,丁老太太眼皮狠狠跳了跳,竟果真是当年交与孔家的那份!
      好,好!怪不得福嬷嬷派的人搜不到,原来竟是那贱人的儿子先得了去,想要在今日拿出来装神弄鬼么?!这一出一出的……府里的下人真当好好整治了!当下将庚帖随手丢在地上,冷声道:“烧了吧。”

      卢守备府,后院西厢房。
      董连珠“啪!”地扣倒了铜镜,恨恨问道:“果真?”大丫头婉儿忙扶着她的手道:“姑娘仔细手疼!”
      董连珠只瞪着跪在地上缩头缩脑的小丫鬟春云,问道:“说啊!那丁宗瑞果然和那个贱婢情投意合?!”
      春云连忙点头,抖着声音道:“我娘和丁府采买的媳妇原是同乡,因小姐问起特特去打听了……说是那个唤作碧秋的自小就被丁家老太太指到了丁家三少房中服侍,两人、两人早就有了首尾,且那个碧秋的祖母更是丁家老太太的陪房,在丁府极是有脸面。丁家老太太也放出了话,要风风光光抬了那碧秋做二房呢……”
      董连珠冷笑:“想我董家也是书香门第,若不是瞧着那丁宗瑞已有了秀才的功名,我便是一根绳子吊死,也绝不嫁入商贾之家!不想我这还没进门子,那丁家竟先急吼吼地要抬举举个二房了,真真是欺人太甚!”

      丫头婉儿也忙道:“不过是个没根基的商户人家,竟敢做这等下贱事,竟是把咱们守备府的脸面往地上踩么?姑娘不如去禀了夫人,请她为您做主!”
      董连珠咬着嘴唇恨恨道:“你当我那个精明的姨母会不知道么?如今姨夫眼看着任期将满,就要考评,上下打点谋求新缺,林林总总要花费多少银子!口口声声怕我受了委屈,只想寻个好辖制的人家嫁了,打量我不知道他们不过是想用我的婚事多换几两银子么!”
      婉儿又道:“这、这可怎生是好?不如、不如去求表少爷……”
      “闭嘴!”董连珠柳眉倒竖,低声责骂道:“你这蠢货还不明白,原本心心念念想要用我攀个高枝的姨母,怎会突然这样匆忙便定下了丁家……还不是因着恼恨我与表哥……”
      一时静默,屋外小丫头来报:“表姑娘,丁家送聘的队伍已然到了府门外,夫人请您去正房。”
      董连珠忙收拾了心情,扶着婉儿的手起身。谁知才出房门,便听得粗哑难听的嘎嘎声,抬头一望,庭院中间的老槐树上头,竟高高低低停满了黑色的乌鸦!仿佛也在歪头瞧她的笑话。董连珠啐了口:“呸!真是晦气……”

      正房里头,一些素与守备夫人董氏交好的女眷们,正热闹地说着讨喜话。待瞧着一身彩绣辉煌气度不俗的董连珠进了屋,规矩地请安问好后。又争先恐后赞不绝口。这个说“哎哟哟!真真是董夫人的嫡亲外甥女,这样的气度样貌,简直和董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真是爱煞了人!”那个道:“可恨我竟下手晚了!这样一个可人疼的,竟叫别人家定了去!”……
      董连珠只是侧坐在董氏身旁,羞涩笑着谢道:“不敢当奶奶们夸奖。”
      董氏瞧她乖觉,也满意的笑了笑,拉起她的手亲昵地拍了拍。

      前院的热闹声不时传进屋里,小丫头们连番来回报。什么二少爷并几位交好的小爷,正堵在大门考较丁家三少爷,赚了好几个大红封……丁家送聘的队伍进了院子……丁家的聘礼好生丰厚……丁家随行来的亲长们备下的给准新娘子的见面礼已然送至了后院……
      忽地,外头的热闹声静了一静。
      董氏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一直在外头调度的陪房周福海家的进来笑道:“是一位小爷在乱中不小心磕碰了,奴婢已着人请了常看的大夫来。”
      董氏点了点头。不一会,大丫头兰芳前来续茶,在她耳旁低声道:“是那丁家送来的两只雁……竟已死了,嘴角还淌着血……二少爷的一位好友原是好奇去摆弄,一时瞧见了唬了一跳,又、 又慌乱地叫开了……老爷气坏了给了丁家老爷好大一个没脸,自回书房去了。二少爷领着一群小爷们直嚷丁家甚无诚意,立逼着要他们重去捕了活雁再来下定……”

      董氏皱了皱眉,暗恨丁家做事实在不像!聘礼中最紧要的活雁竟出了这等岔子,岂不是要叫人传扬开这门亲事定的丧气?!自己匆匆将亡兄之女嫁入商户,早就有哥哥的昔日同僚和故友,旁敲侧击风言风语。如今……
      不行!这金陵城虽是富贵风流之地,开销更是不小。如丁家这般空有钱财,背后却并无厉害背景,更有个读书子弟的人家并不多。结了亲自家就是他们最大的仰仗,倒是只消一句话,还怕他们不乖乖奉上银子?且洪哥那个样子……这董连珠必须早日嫁出去,再不能出乱子耽搁了。
      当下董氏侧头吩咐了兰芳:“去说与叔老爷听,请他代为主持,速速完礼……传话给二少爷,让他消停些,再添乱,仔细晚上回来我不饶他!”

      谁知兰芳才走,周福海家的又匆匆进来,脸色发绿直打眼色。董氏顿了顿,和一众谈笑着的女眷告了罪,起身出屋,冷脸站在檐下问:“又是何事?”
      那周福海家的嘴中发苦却不敢隐瞒,低低回道:“是、是二少爷的一位好友,拆开了那丁家散的红包,谁知、谁知那里头竟有一封字迹模糊的书信……二少爷夺了过去,在院中读了……”
      董氏皱眉道:“什么信?”
      周福海家的小声道:“听着像是位丁家已故老太爷的故交写的遗书,信里提到十年前丁家老太爷与青州孔家定下的儿女姻亲,信中所指的那位正是丁家三少爷……”
      董氏眼风凌厉地一扫:“荒谬!丁家老太太分明说那三少爷并未定亲,到底是哪个烂心肠的在背里捣鬼?!少恒那个蠢货!区区一封信,是真是假且不知,宣扬开来打自家的脸吗?”
      周福海家的苦笑:“究竟是小人作祟,还是丁家欺瞒本不好说,只是如今二少爷闹了出来,已是人尽皆知,外头来道喜的宾客都在骂丁家背信弃义,为了攀附咱们守备府,竟擅自毁弃了与故交之婚约……”
      董氏气恼非常,“丁家本不过趋炎附势的小人,可恨老二那个不省心的,偏还火上浇油!都是被我惯坏了……”周福海家的忙扶了董氏,劝慰:“二少爷原是个心思单纯的,怕只是他身边那些个上赶子巴结的小爷们撺掇生事……”

      董氏正气得额头突突的疼,又是一群人乱糟糟的进了院子。原是那负气关在书房里看书的大少爷卢少洪,听了外院的事,一时激愤不过直冲了过来。
      也不管那满屋子女客并一众在外头候着的婆子丫鬟在,只红着眼眶质问董氏:“这便是母亲为连珠表妹选的好亲事?!这样无耻的人家,又是这般无甚诚意的行事,表妹嫁去了,不是跳入了火坑!”他的丫鬟一路拖拽不住,晓得主母回头饶不了自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卢少洪的大腿,泣道:“大少爷,这里自有夫人做主,还请速速回吧!若是冲撞了里头的奶奶太太们可如何是好!”

      董氏差点气个仰倒,平日了最是爱面子的她,不想这两个最疼爱的儿子一个一个地当着众人面来撕她的脸皮。
      这两个不孝的混账!一个只会看些风花雪月的闲书,和待字闺中的表妹私相授受,一个只会花天酒地结交些狐朋狗友!没一个有脑子的!只恨自己往日里太过宠爱,竟养的他们如此不通人情世故!
      “啪”的一巴掌抽了过去,“滚回你的屋子!……还不扶着大少爷回去?没我的话不许放他出来!”屋内也静了下来,董氏只觉得后背要被那些幸灾乐祸的目光灼出洞来!

      且不说守备府后院里闹得如何鸡飞狗跳,外头受了半日冷脸,吃尽了讥讽羞辱的丁家父子更是脸色难堪。丁父自知理亏,只得强自赔笑拉着卢守备的胞弟卢呈庆,道:“不知是哪里得罪的小人,竟捏造了书信,将这样一大盆子污水扣在我丁家头上。还请二老爷明察!”说罢悄悄递过一个封了银票的大红包。
      卢呈庆熟门熟路拢到袖中,方满意笑笑。“这个自然,咱们素日里都晓得丁老爷为人,不过一封信罢了,随便丢个几文钱,多少寒酸秀才自愿代笔。何况若真是有苦主,怎地不亲自现身说法,偏要这般鬼祟地趁乱塞进来。可见不过是些小人想要离间咱们两府情谊所用的下作伎俩!”

      丁父松了口气笑道:“二老爷明见!如此,还要请您主持快些完礼,也好平了小人口舌。”今日这下聘礼,定要完成才是,那样才能将此时坐实成小人作祟。否则……一旦两家闹僵,才真是结亲不成反成仇呢!
      丁宗瑞只觉这一日没一件顺心事,这守备府的人更是个个倨傲不屑,心中越发对这门亲事不满起来。却又碍于父亲淫威不敢反抗,只是满脸悻悻地低头叹气。
      那卢家二少爷本就为了自家大哥打抱不平,怨怪母亲棒打鸳鸯,如今瞧了他这样子,更是不满,冷笑道:“做出这副哭丧的死人脸给谁瞧呢!连珠姐姐那般标致的品貌,配了你,她还没说委屈,你倒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他身边那些个富商公子,早就嫉妒得眼都红了,当下纷纷戏笑:“真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连珠姑娘那样神仙般的人物,竟叫这么个凡夫俗子糟蹋了!”
      于是,一时推推嚷嚷的又一场混乱。
      ……

      好容易草草礼毕,连午饭也不曾留用,丁家人便回了府。丁父自觉颜面大失,恼恨母亲行事不周,只是当初自己心中也愿意攀上守备府那棵大树,是以默许了母亲悔婚另聘的打算,如今也无法质问,只得独自回了书房闷闷不乐。
      丁宗瑞见到丁老太太,满腹委屈再忍不住,跪在她脚下磕头泣道:“老太太若疼孙儿,还请退了这门婚事吧!”
      丁老太太心疼道:“傻孩子,那董家小姐祖母和你娘都瞧过,最是个好模样好性情。莫要为了孔家的事伤神,原不过两家玩笑话,偏他们当了真寻上门来……如今那孔家小娘子已经去了,偏还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你是个实心眼子,若为此事心中不痛快,冷落了董家小姐,岂不更叫那背后使坏的小人得了意?”
      丁宗瑞低头道:“不是此事……是、是那董家小姐不像是个守规矩的,那卢府满院子纨绔子弟张口闭口便提及她的闺名,夸奖她的容貌才学……还说……说她原和那卢家大公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丁老太太早知几分守备夫人的心思,当下只笑:“不过是那卢家二公子生性荒诞,在外头胡乱宣扬罢了。可怜那董家小姐,却遭了连累。你只管放心,祖母和你娘还能看错不成,这一日也累了,快回去洗洗歇会子!”
      丁宗瑞总觉得自己头上的帽子颜色有些绿油油的,却也晓得祖母向来说一不二,当下只得期期艾艾地走了。

      一路越想越觉得那董家小姐不如孔家小姐。一个寄人篱下却和表哥眉目传情,更是被满金陵的纨绔子弟们放在口中取乐。一个为了婚约千里迢迢前来投奔,被赶出府后不久便香消玉殒,可见对自己情深意重忠贞不渝!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当下心中万分后悔,再想起小厮来宝说起过,那孔家小姐也是个秀美绝伦的佳人,当初若是求了祖母莫要撵了她出去便好了……便是不能正室以待,想那孔家已然没落,自己许她个二房她也自会欢喜不禁,何至今日阴阳两隔的地步?
      待得回了房,碧秋满脸欢喜地来迎,却瞧见丁宗瑞已然魔障般念念有词道:“是了!这样多情的女子,辜负了她,实是我的不是。那董家小姐虽好,却不如孔家小姐待我这片真心……我当好好祭奠她一番才是!”

      当下便一头扎入小书房,一通翻找纸笔。碧秋晓得这位三少爷素来有些左性,若是苦拦着他反倒更加起劲,当下便走去,笑盈盈地为他磨墨。谁知丁宗瑞竟找了个写对子的红帖子,落笔缠绵地写下:“爱妻孔氏之牌位”……
      碧秋素日也跟着丁宗瑞读书识字,每常共同翻阅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好不缱绻快活。如今瞧了这几个大字,唬得惊呼出声,脸色刷的惨白。那丁宗瑞却又亲自将这红帖子,挂在了墙上。又呼唤小丫头们速速准备香烛纸钱来。

      谁知才浓烟滚滚地点了火,那李嬷嬷便冲了进来,瞧见丁宗瑞一身素服,正领着小丫头们朝着西窗旁贴着的“爱妻孔氏之牌位”几个大字跪拜,炭火盆里燃着纸钱。
      李嬷嬷气得一佛升天而佛出世,黑面神般大骂:“一群没用的小浪蹄子!惯会那些讨好谄媚的把戏,怎地就没一个晓得要劝一劝!这般白日烧纸,冲撞了鬼神先祖,可是玩的!”又大步上前撕了那贴在墙上的红纸,丢在炭火盆中烧掉,又急忙去寻那炭盆盖子……
      “放肆!”受了一日气的丁宗瑞,红着眼睛站起身骂道:“不过是个奴才,爷屋里的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滚出去……”那李嬷嬷一惊,随后一屁股坐地上拍着腿大哭道:“三少爷这是厌弃了老奴了……喝了老奴血化的奶水,又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不想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竟叫这些下作小娼妇勾引得连我这个奶娘也骂了!老奴这就回了老祖宗去,实在是没脸在这个家待下去了……”
      碧秋也忙劝道:“三少爷心里头不痛快,只管打骂我们出气便是,李嬷嬷到底是老人家,便是老太太也要给她几分颜面的……”
      李嬷嬷大哭道:“呸!要你个不要脸的在这里装好人!好好的爷们,还不是叫你们这些狐媚子拐带坏了!若再不打发了你们,怕不是明日就要教唆者爷们打杀父母了!”
      丁宗瑞大怒:“混账!你个刁奴,给我滚出去!来人……”又瞧见小丫头们噤若寒蝉,并不敢上前。恼恨之下,竟自抬起腿朝李嬷嬷一脚踹去……
      碧秋大惊,一把抱住丁宗瑞的腰哭道:“三少爷这是做什么!便是不念李嬷嬷往日的好处,好歹想想我们,若您果真动了手,怕老太太太太第一个要赶出去的就是奴婢们……”
      李嬷嬷已然吓得愣了,随后更加伤心大哭大闹起来:“你直管动手,打死老奴罢了……不想老奴这些年心心念念小心伺候,竟还比不得几个小贱人的脸面……”
      丁宗瑞几番挣脱不开,猛一使力,将碧秋狠狠甩在地上,只听她:“哎哟!……”一声,随后便听小丫鬟叶儿尖叫道:“碧秋姐姐流血了!”
      ……阅梅轩顿时乱作一团……

      碧秋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叶儿在旁愣愣坐着熬药。
      碧秋抬手摸着绞痛的小腹,脸色惨白问道:“我、我……”哆嗦着嘴却问不下去。
      叶儿方神色惶恐道:“姐姐你、你小产了……好险连命也丢了,大夫说、说怕是不能再生育了……李嬷嬷告到了老太太房里去……老爷也知晓了咱们房里下午祭拜孔家小姐的事,打了三少爷二十大板子,人已然哭晕了,现下、现下老太太身边的碧痕姐姐正瞧着他呢……”
      碧秋心中大悔,流下泪来……那自己日后还有什么指望?

      忽听外头又是一通慌乱的叫声:“鬼呀!!她又来了……”
      叶儿惊怕道:“天才将将黑,府中各处便不时有人说到见了鬼,是个、是个浑身是血披头散发脸色比雪还白的女鬼!姐姐你说,会不会、会不会是下午的祭拜把孔家小姐给招来了!”
      碧秋却只怔怔出神道:“她便是死了,还有少爷为他立牌位呢。可我呢?出身下贱,这一辈子……”

      丁府后院,丁老太太坐在正房中,脸色疲惫,仿佛瞬间衰老了十岁。福嬷嬷也眼睛红肿地站在一旁,呐呐不语。
      丁老太太长长一叹道“我还觉得瑞哥儿是个明白的,怎地办了这等荒唐事……还是说,往日里他房中的糊涂事你们都瞒下了?”福嬷嬷跪下哭道:“奴婢不敢!只是,这事实在透着邪性,奴婢瞧着瑞哥儿倒像是魔障了般……莫不是,果真那孔家小姐来了……”
      丁老太太重重哼道:“不过是些妆神弄鬼的把戏,若真是那鬼魂来诉冤,怎地不到我眼前来当面分说!让下人们再仔细查找!”嘴里虽如此说,心下也不由升起疑虑。便道:“也罢,扶我去小佛堂坐坐。”

      这小佛堂就在正房西厢,只一道小门连着正房,一排小格高窗对着西头高高的院墙。除了经过正房进出,再无别的入口。
      谁知才一进了门,福嬷嬷便惊声叫了起来:“老太太……是、是……”
      丁老太太也已然瞧了见,竟是一身染血的女子衣裙,横在香案前的蒲团上!旁边地上书着血红的字——“恩断义绝”!
      丁老太太再也受不住,一头栽倒。
      于是,本就人心惶惶的丁府彻底人仰马翻。忙碌了一天进进出出的大夫,也再次被人急急请了来……

      丁家和卢家原本被传为天作之合的联姻,已然彻底沦为金陵笑谈。
      出去考察路线、打探消息忙碌了一整日,才回了客栈的孔微,拎着小笼包和酸辣粉从一层经过,便听得吃客们三五一桌,正津津有味地谈论着丁家的不守信义趋炎附势,卢家的卖女求财,当然最让人喜闻乐听的,还是那丁秀才一腔痴情娶鬼妻,孔家小姐魂兮归来续前缘……以及守备夫人棒打鸳鸯,卢家大公子相思成疾、董家小姐含泪许嫁他适的桥段……
      孔微默默地回了客房关上门,她的确想给丁家添点堵,也设计了开头,却没猜中这结局……再没想到竟能闹出这般大的动静……

      听高老嘎信誓旦旦道:“小的确是按照主人吩咐,选了合适的时候将那书信庚帖示人,并吊着血衣吓了几个人……并未再做旁的……至于那向董家小姐学舌、弄死了活雁、撺掇卢府二少爷、挑拨丁府三少爷……该都是那丁家大少爷的手笔。这等人家小的见得多了,内里根基已坏,便无外人推波助澜,自也长久不了。主人无须挂心。”
      ……至于儿孙们拉把屎尿,孔参闲来无聊一道剑气弄断了祭香……皆是小事,不值一提。
      孔微不由得笑道:“你倒看得明白。丁家的事……就到此为止了,以后好坏都与咱们没关系了。”

      说完便一面低头吃饭,一面盘算着手中为数不多的银钱。
      古人说行路难是有道理的……从金陵到钱塘,最快捷的便是水路,每五日发一艘官办的大客船——六百多里路,顺风顺水的话三五日便可到。若是运气不好遇上了大风浪或是大雾,还要临时停靠,会耽搁多久就说不好了。
      最近一艘大客船刚好是明日起航。虽说随时也有更便宜的小舟进出,可是为了安全起见,孔微还是狠心花了五两银子,订了个大客船上的小舱。她还特意去舱室考察了一圈……狭窄逼仄,高处开一扇小窗,里头仅一个小小的竹架床榻,一方小桌,一盏壁灯,再无他物。可那也比在大舱中与人拥挤着生生坐几日强许多。
      只是如今手里仅剩下不足三两银钱,除去房钱,剩下二两多点……还要准备路上的伙食,得省着点用了。
      忽然孔微眼前一亮,笑道:“高老嘎,看来又要辛苦你了,明天一早就要开船了,今晚上能不能让那个乌鸦小队采摘些果子回来,咱们在船上怕是没什么好吃的了,多吃点水果又解渴又美味!”
      高老嘎应了两声,斗志昂扬的领命而去。
      孔参则笑眯眯地一直候着孔微吃完了饭,方放下抱在怀里的茶杯道:“既然心事已了,小主人,参这就给您说说修行的法门吧。”
      ……看着孔参一副谈兴大发诲人不倦的老夫子架势,孔微忽觉自己往后的日子怕是不轻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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