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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二 ...

  •   (二)
      三年前,大婚之夜,夏狂突然出现,砸了他的琴,又劫走了他的新婚妻子。朝野上下,震惊叹惋。

      有人说夏狂跟公主私奔了。有人说夏狂劫持人质是要造反。有人说夏狂夺妻报复鹿仪抢了自己在天子面前的风头。

      结果这一走,夏狂便销声匿迹,整整三年。所有人都在惋惜一个天才的遁世远行,天下文坛就这样被夏狂丢弃在了身后,一下子冷寂了不少。

      天子很是震惊,命人翻天覆地地找。未果。

      鹿仪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还是他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大家说他是故作镇定,要么就是被抢了媳妇吓傻了。

      他只是笑而不语。起初,婚礼被破坏,他竟还有过那么一点庆幸。可是时间一久,夏狂仍是去向无踪了无音讯,心下却不免怅惘起来。

      鹿仪又想起当年,自己尚年少,初出茅庐,背着一张琴,怀着一腔抱负,只身来到长安。

      眼见长安繁华的街景,着实震惊了好久。

      其实他对长安没什么概念,心中长安的景象,都是从一个名叫“夏清崖”的人笔下读来的——巍峨殿堂,玉宇高楼,鸾驾苍龙,天子王城。

      还有,那人写在故事中的长安游侠,五陵少年,征战沙场,万丈红尘。

      夏清崖,夏清崖,那个时候,仿佛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这一个名字。

      那样疏狂豪纵的文笔,那样令人神往的世界,无一不吸引着年少正意气的鹿仪。

      人们说,夏狂是一个天才。人们说,他是如何如何完美,如何如何惊才绝艳,如何如何了不起,连天子都爱惜不已。人们说,这样的人,若是能亲眼见上一见,死而无憾。

      与无数慕名而来的人一样,怀着对夏狂近乎痴狂的仰慕和憧憬,鹿仪踏进了长安城门。

      对他而言,长安的全部意义便意味着夏狂。那是他所在的城,是他笔下的繁华,是他每一日的悲喜所在。这里的每一粒尘埃,都有可能轻擦过他的衣袖;这里的青砖小陌,大概都有着他千百遍经过的足迹;这里的拂面微风,抚过发端的同时有可能也正在抚着城中另一边那个人的脸庞。站在这片土地上,心里便会忍不住想象,他在这一处笑过,或在那一处哭过。他就在离自己很近很近的地方。

      因为夏狂,而渴望长安,想要去看一看那个才华横溢的人生活的地方。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与夏狂同僚为官。也没想过,因缘际会,会与他变成现在这样的关系。

      犹记得那一日,多方投递名帖被拒之门外,心灰意冷的鹿仪,背着那张琴,徘徊在街巷间,踟蹰着是否该离开这座不属于他的城。

      一抬头,却看到河畔画楼上,纱帛飞舞,一群人围着一名红衣少年,恭敬地观赏着他一个人挥毫泼墨,好似舞袖回风。

      虽从未见过他的模样,但只一眼,鹿仪便能确定,那衣色飞红的人就是夏狂。

      世间只此一人,让人一眼难忘——夏狂。

      鬼使神差便登上了画楼,挤进了密密的人群中。对面夏狂刚作了一幅山河图,新墨未干,正在扬笔题词。

      词提了半阙,不知何故,顿了一顿,突然抬起头来。不期然看到眼前站着的蓝衣少年,不由得愣了愣。

      鹿仪想,他那时一定是看到了自己脸上吃吃的笑容,像个傻瓜。没办法,终于见到自己仰慕多年的人出现在眼前,心里实在是忍不住欢喜。

      原来他同自己一样年轻。原来他比自己在脑海中描摹过百遍的模样还要好看。

      这样想着,不由得又是咧着嘴冲他灿灿然一笑。

      夏狂愣愣看他许久,方又低下眼去题词。笔悬了半晌,最终却只是落了一滴墨在纸上,白白污了做好的一幅画。

      夏狂索性扔了笔,拍拍手便要走:“今日兴致已毕,就作这半阙词罢。”

      他走后,鹿仪又在那幅画上流连许久,喜爱不已,忍不住提起笔接着那半阙词又续了下去。

      在场之人读了,无不交口称赞。

      “你是何人?”

      鹿仪一惊,回头看时,原来是夏狂又折了回来。心下不免欣喜,抱手便报上名号:“江右庐陵,鹿仪,小字‘山亭’。”

      “长安,夏清崖。”夏狂也抱手回之。垂头又细细读了一遍鹿仪续作的半阙词,竟然半晌无话。半晌后,却是皱了皱眉,抬眼看着鹿仪,轻哼一声,不悦地扔下一句“乡野村夫”,便拂袖离去。

      空留鹿仪一人在原地,如受雷霆轰顶,心下百般不是滋味。被自己仰慕的人轻视了。不怨他,早就听闻他傲慢轻狂,恃才傲物。这于别人身上是缺点,于他却是一种不容置喙的骄傲。只怪自己不自量力在他面前卖弄文采。

      虽这样想着,可是心下还是忍不住难过。非常难过,第一次见面,竟然不美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负气,鹿仪留在了长安。

      第二次见到夏狂时,鹿仪已拜入礼部刘侍郎门下。

      那一日,宫宴,闹哄哄人群里,王孙公子簇拥着那一袭红衣,言笑晏晏。

      夏狂一眼便看到刘大人身边淡静的蓝衣少年,竟然隔着人群扬眉一笑,远远招呼他道:“山亭,好久不见。”竟像是根本没有发生过之前那件事一样。

      听得他这样称呼自己,纵是心中再多委屈,纵是告诉过自己不要大喜大怒,心里却仍是开心得不能自已,羞辱之仇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从此后,鹿仪便慢慢跟那群曾经不敢高攀的长安文人才子们厮混了起来,并渐渐崭露头角,后来甚而被誉为天下文采第二,音律独绝。

      夏狂在朝中孑然一身,不依附任何权势,也不拉拢人心,只是恃才傲物,放荡不羁,敢怒骂任何一个看不过眼的公卿,敢与天子针锋相对。当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鹿仪觉得,众人中,他似乎与自己意见相左对着干的时候最多。

      不知道为什么。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吗?

      天子似乎对鹿仪器重得很,这让他受宠若惊,又猝不及防。后来,阴差阳错,稀里糊涂,自己便投到了与夏狂对立的阵营中。官场上的事情,说不清的。

      两人就此疏远。虽与他的初衷有悖,可毕竟与那人同朝为官,这就足够了。

      再后来,一次醉饮后,夏狂做了牵线月老,将爱慕自己多年的公主殿下推给了鹿仪。不多时,天子指婚,喜结良缘。

      那一夜,鹿仪心下苦笑。真不知是该谢他,还是骂他。既然这是他送给自己的姻缘,那好,那便接受好了。笑着笑着,便尝到脸颊淌下的苦涩。

      大婚之际,鹿仪升了官,直任礼部尚书。比夏狂的虚职不知高了多少。

      做了驸马,升了尚书。真是羡煞天下人。门庭若市,献礼之人络绎不绝。

      大婚夜,天子高坐,酒过半巡。夏狂却迟迟不来。

      有人提议音律独绝的驸马为众人奏一曲清商蕤宾。鹿仪推却再三,还是取出了自己珍藏了多年的那张琴。

      一曲《山中思友人》。转弦初毕,方拨弄了两声散音,一袭红衣便凛然出现在面前。

      “急若繁星,缓若流水。山亭真是操得一手好琴。只是,不知君此曲,曾断几人肠?”说着便夺过那张朱红色漆的混沌式琴,一扬手摔在了地上,一声轰然,桐木应声断成了两截,四下哗然。“早就听说山亭有一张密不示人的绝世良琴,我多次求见不得见,原来山亭是不筹知音,只筹佳人啊!今日良辰美景,新婚吉时……”

      说到此处,夏狂却突然顿声。望着地上残琴碎片,错愕了半晌,不能言语。

      鹿仪自然是惋惜爱琴被毁的。然而那一日最令他难忘的,还是夏狂看到那张残琴上的琴铭时脸上的表情。该怎样形容呢?瞠目结舌,目瞪口呆,出乎意料,大惊失色……那是一种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张惶,像个孩子。

      他无措地呆立了许久,然后看了一眼鹿仪,突然任性地跑来劫走了一身嫁衣如虹的公主青萝。青萝望着夏狂,满脸欣喜若狂。他什么话也没有留下,便纵身逃离。甚至没有出现类似场景中该出现的扬言威胁。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明明是他牵线搭桥才促成了这一桩姻缘,为什么又要亲手破坏?他总是让人出乎意料摸不着头脑。

      这一逃,就是三年。

      夏狂曾经问过鹿仪:“听说山亭珍藏了一张绝世良琴,可否拿来一见?”

      “听闻山亭音律极佳,何不把那张好琴拿出来,为我抚一曲?”

      “山亭的琴,是何人所斫?让我来猜猜……可是蜀中雷威?”

      鹿仪只是笑着摇头,又摇头。

      那一日,他亲手毁了那张琴。然后露出张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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