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旧梦》段玲珑

136、萤火微微

　　胤誐的假期结束后，我并没跟着回府，留在了这空旷少人、清新自在的京郊农庄。他并不放心留我一人在此，又觉得这里的温泉水似乎真的让我的身体结实了许多，况且与京城的人事相隔，心情也愉快起来。再三思量下，胤誐留下十多人的卫队驻扎在离院落不远的各个叉路关口，又从府中派了些家丁、下人过来，小小的农庄，热闹了许多。可后院那方不大的天地，还是我清静养心、逃避俗世的一方净土。

　　每年除了逢年过节，或者康熙命进宫相陪，我都在农庄渡过，有时阿巴亥也会来小住十天半个月，又急急赶回，她是家庭主妇，自然不能如我般轻松散慢。胤祀也常来，有时带着佳期，有时只是他一个，此时朝中胤祀风头正健，我却从他眼中读出些许疲惫与某种了悟，不知从何说起，其实胤祀固然胸有大志，却不似胤禛那么坚定决绝。

　　至于胤禛，他好象与我生活在两个世界，中间隔着的不是这十几里地，而是不可挽回的现状。我们也曾在正式场合见过，隔着中间无数的桌子与无数的人群，我知道他看向我，始终在寻找、始终在祝福。我们不需要语言，一瞬间的对视就已经将长久的思念与挂怀解释清楚。他知道我过得好，我懂得他生活得努力。这样就够了，虽然看到他眼中的那丝不舍与强忍，我还是会止不住泪湿眼角，可毕竟，我们都比想像中好。

　　胤祥做爸爸了，却还是一样意气飞扬，只是比从前多了几分成熟稳重，语蓓总是眼底嘴角含笑，他们夫妻倒是紫禁城中一道靓丽的风景——他的眼中只有她，她的眼中也只有他。若能人人如此随心所愿……可我模糊记得胤祥也有生命中煎熬的几年，失了宠、失了意，究竟何时何地因何致此，我不是清史专家，无从提醒。就算什么都清楚，也无从提醒，历史是本写好了的书，只等我们去经历，容不得我们去改变。

　　胤誐如果下朝无事，总要过来，有时傍晚回去，有时第二天天不亮又骑马赶回京城，这样算下来，一星期倒有三、四天都在这边过夜。

　　一开始总劝：这么来回赶身子受不了。见他听不进去，也懒得理了，想着时间长了习惯之后总会慢慢淡薄，不似新婚时热烈。谁知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他留在农庄的时候竟越来越多。转眼，已是康熙四十六年夏末。

　　某天傍晚，我才从温泉里起身，倚在院里的圈椅上纳凉，他风尘仆仆的赶来，才进院子，抱着我转了几个圈，下人们见惯不怪，都抿笑退了出去。

　　“你干嘛？这么晚了还来。快放我下来，才洗干净了又蹭一身灰。”我拽住他的衣襟，只觉头晕目眩，有些怀疑自己低血糖，越来越容易头晕。

　　胤誐将我放回椅上，“今儿和八哥他们用了晚膳，左右无事，就过来了。”说着就手拉了条长凳坐下，又从袖中取出一瓶玩意儿，“给你带了瓶玫瑰露，调水喝了，又是养血又是解暑。”

　　我就手接了，小巧的白瓷瓶子，里头是绛紫色的半固体玫瑰饮，闻上去一股沁鼻的玫瑰花香。“你倒忘了，前些日子八福晋才送了些来，还没吃完呢。”

　　胤誐笑了笑没答话，凑近身将我抱在膝上，顺势坐到圈椅里，“宝儿，要不，咱们搬回府吧。”

　　我嗯了一声有些奇怪，自我在这儿落了脚，他从未提过这事儿。

　　胤誐顿了顿，道：“前些日子太医过来例诊，说是你身子好多了，郁结的寒气也散了，只是从前积弱太甚。太医院的常院正诊断，如今怕禁不住常泡温泉，我也不能时时在你身边儿，到底不甚放心。”

　　心中低低喟叹一声，其实我不想回去凡尘，虽然也知道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农庄。

　　“我知道你喜欢清静，横竖府里也没人打扰，最近见你脸色好多了，若是想泡温泉，咱们偶尔过来也不费事儿，放你在这儿，终究不放心。”

　　我低低唤了声“胤誐”，又说不出来了，温泉是其次，在府里也能天天烧水泡木桶，只是京城的人、事，实在不想离得太近。

　　胤誐轻轻一笑，下巴抵住我的额头，“知道你想什么。走，咱们庄子附近略走走，边走边说如何？”说着唤春儿进来，让她准备一盏羊角小灯。

　　“爷，要不奴婢提着灯笼伺候？”春儿取了灯，将那盏精致小巧的羊角灯拿在手中问。胤誐顺手接了过来，“不用了，你让厨房准备些点心小食。”末了又追一句，“再预备上一坛子好酒，今儿爷的酒虫闹得慌。”

　　我忍不住嗔了他一眼，才要开口，胤誐哈哈笑，“知道了，喝多了伤身。”说着提着灯携了我往院外走，才出院门，轻轻在我耳旁低语，“宝儿，如今你也会关心我了，有些为人妻的味道。”

　　一瞬的怔愣过后，忍不住道：“难道从前就不关心你？小时候不也不一样？哪次你打架打伤了不是我替你遮掩？哪次你生病伤风了不是我偷偷遛到阿哥所看你？”

　　胤誐嘴角微微轻扬，眼底目光流动，“从前不同，感觉不同。”

　　其实我也分不清楚究竟哪里不一样，可夜幕开始转暗，一轮月悄悄出现在天空一隅，泛着淡黄温暖的光，田间的夏虫开始歌唱，旷野上偶尔拂过微凉的清风……这样的夜晚，不适合思考，只适合享受。

　　灯笼的微光实在不足以照亮路途，我们在一个小树林前停了下来，胤誐从身后抱住我。不远处的农庄，好象浮世里一处详和的桃源，透出微弱星点的烛光，突然发现，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年多。

　　“你今天怎么了？和平常不太一样。”我拐了拐身后的胤誐，又将额间的碎发别到耳后。

　　胤誐低低笑，热气哈到我耳朵了，又痒又酥，半晌方道：“我在想，等过上一、两年，局势稍微明朗，就辞了朝中职务，做个闲散宗室，到时，带着你回你的盛京老家，或者咱们就干脆搬过来这边。”

　　“真的？”我转过身，有些激动，这是最意外、最振奋的消息。虽然胤誐与胤祀他们不同，但这两年，每每谈到朝中之事，他总是刻意安抚我，却不肯给我一个抽身而推的承诺。我知道事业对男人的重要性，也不便相强，反正结局早已写定，胤誐在他们之中算得了善终，我不怕陪他渡过漫长的圈禁岁月，心的自由比身的自由更难能可贵。

　　胤誐捧住我的脸，暗的夜里，借着天光，可以看见他闪动的眼眸和轻笑时洁白的牙齿。

　　“自我们成亲，早有这样的打算，只是时候未到。”

　　“现在时候到了吗？你皇阿玛会准吗？要不咱们云游四海，或者到江南买处别苑安家？”我忙不迭追问，总觉得哪里不对，细想之下又想不明白。胤誐的生平，我只记得他是八爷党之一，但他的确也是八爷党最不活跃的一个，也许因此才能保命，但记载里有说他早早退出朝堂，安居一隅吗？

　　他轻轻叹了一声，“兄弟们人才辈出，不少我一个。只是时机还未到，再耐心等上一、二年，我也懒得几头挂念，能和你在一块儿怎么着都行。”

　　我的眼角有些湿润，靠在他肩头不愿抬头。一个男人是否愿意为你放弃前程事业，不是衡量他爱的标准；但一个男人肯为你放弃前程事业，这其中的牺牲太多，绝不仅仅只是前程事业这么简单，还有一个男人的雄心壮志。虽然胤誐不似他的几位兄弟那么豪情万丈，但我想，在他心底，也一定有出生在爱新觉罗家族的优越感与自豪感。

　　低唤一声“胤誐”，声音带些抽泣与感动。

　　“傻瓜，我最大的愿望都实现了，其他的，自然都能看得开。只是辞了官职，一定不能象现在这样权势。”

　　忽然想起他那十来年的幽禁岁月，从天堂跌到谷底的落差，既便最后能保住一命一爵，心境也会大受打击吧？

　　“胤誐，你再不济也是皇子皇孙，和普通人比简直不知强了多少倍。我不怕你说的无权无势，我只怕你真的必须无权无势无爵的时候，会受不了。可人生百年，好也罢、歹也罢，最后也不过一杯黄土。你辞不辞官职无所谓，但切记住一点，既在这朝中，要胜自然是一胜百胜，可倘若是败，也是一败涂地。”我急急道出，却总觉得说不到点上，关键的那句憋在心里嘴边不忍出口。

　　胤誐抬手抚了抚我的发髻，眼底有些我看不懂的复杂，“你放心，这道理但凡是皇子只怕都懂。”说着轻轻一笑，颇为自嘲，“我自小不如兄弟们长进，所求不多，如今有你在身边已足亦。”

　　我轻轻揽住他的腰，胤誐微微一窒，只听他在我耳边低叹，羊角灯落在地上，烛火已熄，夏夜的草丛间，忽然闪耀出点滴的微光，那莹莹飞舞的光越来越多，在我们身边环绕，是萤火虫。不知为何，内心有种复杂的感情，说不清道不明，“胤誐，我不要你为了我如何如何，我可以陪在你身边，如果你不放心，我跟你回京城；如果你不甘心，我陪你在朝堂。”

　　还想继续，却被他俯身吻住，萤火虫带来的微亮，似乎点燃了我们的内心深处。人生的路向来是走一步算一步，只不过平常人不用押那么大的赌注，胤誐其实也有两难之处吧？才会这样脆弱、这样茫然。我知道他的争只是为了胤祀，为了全数年的兄弟情义。也许此时就放弃，对他来说，还是太早，而且到最后，也没有能拼出想要的结果，可无所谓了，我知道自己难以回报他的深情，那么，起码在有生之年，陪着他去经历、去坎坷，也算是一种慰藉。

　　那天之后，收拾了行装，我跟着胤誐搬回十府、搬回京城。

　　再回到这里，一切恍若隔世，我记不清康熙年间，这些年都具体发生过什么。可隐隐有种感觉，平静的背后有可怕的潮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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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出去玩了,拖到现在才更新，对不起各位亲！！

　　TO莹靖：旧梦虽然是有大方向，但每章的具体情节其实是写的时候才清楚，所以下篇预告不太可能实现……对不住哦~

　　TO花妖：果果妈是偶同学，所以常来偶家。

　　TO落花小欣：文章中有很多错字，等结文了再慢慢改吧，谢谢你的提醒。因为旧梦没有存货，写多少放多少，所以没有经过校对。
　　至于说为什么不出版，这个……MS不是说所有文章都能出版的，我是第一次写文，以前也没有相关经验，但起码要有出版商愿意帮你出版啊！
　　还有，我是作者，我叫段玲珑，不是李歆，当然段玲珑是笔名。这篇文章是我自己独力完成，没有合写者，但有支持者！！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