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旧梦》段玲珑

111、香山相谈

　　第二天我起得早，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自己一个人房间里瞎转悠，想想去爬香山不能穿旗装，翻箱倒柜找出件汉服，浅米色，窄衣袖，下身系条同色百折裙，着平底绣花鞋，头上只簪着白玉簪子，别无他饰，至于梅花簪心和手链，自然从不离身。简单不惹眼，正是普通女儿家出门时常做的装扮。

　　收拾得差不多，胤祥来了，进门微微一笑，“这就走吧，今儿下朝晚了，四哥和阿拉坦带着侍卫先过去了，让我来接你。”忙跟着他出了门，外头一顶小轿等着。胤祥道：“仓促间就劳格格与在下同乘一顶轿吧，出了畅春园咱们骑马追他们。”我也作势福了福身，忍住笑，“不敢不敢，如此只有委屈十三爷了。”

　　我们相互取笑了一回，入轿落座，这才想起问他怎么婉玲没跟来。胤祥拍了拍袍角，“听说她前几日身上不太舒服，想是累着了。”

　　“那语蓓呢？你也不带上她。”

　　“谁都像你这么疯？”胤祥嗔我一眼。这才想起古时已婚妇人其实规矩更严，何况还有阿拉坦这个外人，自然不能轻易抛头露面。不比我，得了康熙的同意，又是结婚前最后的疯狂。想到这儿忍不住哈哈笑，终于要把自己嫁出去了，个中滋味细想之下还真是五味杂陈。除了幸福，还有期许、感动、忐忑……

　　“想什么呢？一个人发愣，这就要出畅春园了，我让人备了马在外头等着。”

　　我嘻嘻一笑，“胤祥，求你件事。”说着看向他，装作乖巧可怜的样子。胤祥往边上挤了挤，“快说快说，别用这个眼神看着爷，爷可受不了。”

　　“你那匹马，天天骑，都烦了吧？今儿借我骑骑。”
　　胤祥冲我摇了摇头，“带着你就像带着个大麻烦，真不知四哥那么规矩人怎么受得了？！”

　　说着已出了畅春园，胤祥先出了轿，又扶我出来。他的马纯白色，倒和侠王的风度相配，早就觊觎他的白马，今儿得了机会，我抢先上马，看住他笑，“十三爷不会这么小气吧？”

　　胤祥微一摇头，无奈上了旁边略矮小些的棕色母马，才要说什么，我已“驾”一声，抢先跑了出去。他打马跟上，“别大意，虽骑得惯了，究竟踏雪是你头一次骑。”我哈哈笑，“咱们比赛，看谁先找到他们。”说着纵马先驰，他也紧跟而来，那母马虽个小，奈何胤祥骑术了得，两三下竟追上我，“服输了吧？我也不跟你计较，咱们别赛马，好生骑过去，待会儿摔了，四哥那儿可交待不了。”

　　我一勒缰，“既如此，你骑慢点，让着我不就得了，还非要赢了比赛才说这话。”
　　他哈哈笑，“你这丫头，怎么说都是你有理，不罗嗦了，快走吧，他们该等急了。”

　　若是乘轿子，不知多久才能到，幸而是骑马，疯一阵慢一阵、跑一阵歇一阵，没感觉多久已到了香山脚下，侍卫远远见了我们都列队行礼，胤祥略摆了摆手，我们控住马进入山脚，胤禛和阿拉坦正在亭中喝茶，见我们过来，都迎了上前。

　　“怎么你骑了十三弟的踏雪？”胤禛扶我下来，微微有些恼意。胤祥翻身下马，将马鞭扔予旁边的侍卫，“这丫头动作快，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抢去了。”

　　我理了理鬓发，嘻嘻一笑，“早骑得熟了，况且踏雪总比追风温顺，你的追风我还骑过呢。”
　　“几年不见，格格骑术长进了好些。”旁边阿拉坦忍不住插了一句。我冲他一笑，“不是长进，根本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压根不会骑，如今让我骑到塞外也没问题。”

　　胤禛假意嗔我，“骑术是没问题了，我看人还有问题，就你这性子，早晚出事。”我冲他皱皱鼻子，拉住他就往山上跑，“快走吧，再歇歇什么时候能下山？”

　　众人无奈一笑，明显都带着纵容，我不愿多想，如今幸福早已满溢，即使毫无结果，已经得到的就已满足。

　　一路行着，居然没什么外人，我不禁奇道：“这红叶正当赏时，怎么除了我们几个，都不见什么登山客？”

　　胤禛回头，“今儿封了山，就我们几个。”

　　我不禁有些闷气，享有特权的人固然轻松，更大多数的民众深恶痛绝。普通百姓生活的艰辛从点滴间积累而成，难怪权力是古往今来绝大多数人追逐的目标，而我，终究摆脱不了安如的灵魂——那个在物欲年代摸爬滚打求生存的上班族的灵魂。

　　稍一停滞，落后了几步，胤禛陪着阿拉坦，头也不回，倒是胤祥刻意放缓脚步等我跟上，“怎么了？封山可不是因为你，阿拉坦再怎么说也是蒙古贵族，科尔沁又正势大，皇阿玛也颇重视，人多了万一出了意外可怎么办？”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嗯一声，想想也真是多余，从前想要清清静静享受私人大自然，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如今轻易实现了，又为他人抱不平。这人生，简直没合理的时候。

　　向胤祥笑了笑，“没事，你快跟上去吧，陪着你们的蒙古贵客，横竖我是不重要的。”说着冲他做个鬼脸，径自跑上前，听胤祥在身后跺了一下脚，喃喃说了句什么，也跟上几步，朝胤禛低语些什么，只见胤禛哈哈一笑，看了看我，微摇了摇头。阿拉坦不明就里，也随着他二人看向我，愣愣冲我一笑，看得我直想乐儿。这小子有时老成，有时还流露出与年龄相符的稚气，比如现在，那笑又单纯又傻气，根本想像不到他已经是科尔沁大权在握的王爷。

　　这三个男人今天发疯，有美景不看，三张笑脸看得我心慌脸红，佯装累了，我坐在旁边山石上休息，顺手捡起地上的枫叶把玩。

　　胤禛命侍卫递上水壶，“可是累了？要不你在这儿等等，我们去爬，一会儿下来。”我摇摇头，也不看他，接过那水壶，只觉闷闷的有些热，将红叶置于手心，倒出些水在手心中捧着，那枫叶见水，有些灵动，光泽反映着阳光，红得鲜亮。

　　正欲起身，山下方向有个侍卫赶了过来，跪地道：“回四爷，这是皇上让呈给四爷的公文，说是让四爷看看即时提些想法让奴才带回去。”

　　胤禛嗯一声接过那纸公文，朝阿拉坦抱歉道：“耽误些时候，还望见谅。”又冲胤祥挥了挥手，两人商量着往角落去了。

　　我拿着那片枫叶对着阳光细看，清晰的脉胳，好象人的血管，透明的红色，好象血液。它也有生命吧，热烈的、激情的，最后拼尽全力的绽放，不知道有没有等来期盼中轰轰烈烈的燃烧与释放。

　　“看什么？”阿拉坦一撩袍角也坐在我身旁，跟着我看向那片红枫。

　　我将红枫转向对着他，眯着眼问，“你看见什么？”
　　他微微一笑，伸手接过那叶子，“看见美景。”

　　“是啊，秋天的香山真是美，美得醉人。”我深吸了口气，森林里的空气永远不一样，带着泥土的芳香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自由味道。转过头看他，他有一瞬间的呆愣。“怎么了？北京和草原不一样吧？”

　　阿拉坦笑了笑，“是不一样。”说时抬眼看我，“三天后，我差不多得启程回科尔沁了。”
　　“哦？这就走？”

　　“待得够长的了，比我想像中长，科尔沁还有很多事等着处理。”他看了看手中那红叶，水份还没尽干，叶面上残留着一滴液体，晶莹透亮，好似露珠。说着站起身背对着我，“只是还有件事没完成。”

　　我也站起来拍拍身后的尘土，“什么事儿？我能帮忙吗？不过政事我可不懂。”他转向我，眼底带些笑意，“你能帮最好。”

　　“那你说吧，别打哑谜了。我向来不喜欢转弯抹角的，没得累人。”
　　他嘴角微微扬起，眯了眯眼，透出些危险味道，“我还没向大清求亲。”

　　我微愣，前后一想，就是傻子也明白，只是这小子不厚道，这时候说周围也没个能替我解围的人，况且我不信他看不出我和胤禛之间的小动作，还有康熙有意无意流露出的意思表达得也很明显。笑了笑，“你生晚了，而且还来晚了。”

　　他一挑眉，“你说如果我向皇上正式提出呢？”

　　我想了想，才要开言，他自己接着道：“我看有两种可能：一是拒绝，告诉我你和四阿哥早就有了婚约……”我微微一笑点点头，“第二呢？”

　　“二是答应，反正得去了一个，科尔沁虽不比大清地大物博、民富国强，究竟也不可小觑。”
　　他话没说完，我早笑得坐到山石上叉了气，“你说了好象没说。要么答应要么不答应，要么是要么否，要么白要么黑，根本没第三种可能。”

　　阿拉坦有些温怒，上前抓住我的手，“你看清楚，我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你来保护的小男孩。别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别把我还当成比你小的孩子。”

　　我笑得收不住，顺着他的口气道：“是是是，我知道，如今你是科尔沁的王爷，得娶一个大清的公主，我替你算着，娶我怎么都不合适。”

　　“你这女人，还是……笑得……这么难看……”他放了我，坐到跟前儿，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我收敛了一下心情、整理了一下表情，正色道：“阿拉坦，我呢，身份又不高，身体又不好，年龄又比你大……”说到这儿顿了一下，“第三点很重要，女人容易老，我可不愿意年纪轻轻就被年纪更轻的丈夫抛弃了，整天以泪洗面，以我的身体估计撑不了太长时间。”话还没说完，他真怒了，抬头看我，眼底有些血丝，“你就这么不看好我？嫁给他就能保证永不变心？”

　　我呵呵一笑，“是啊，人心易变，嫁给谁都不敢保证，兴许变心的是我也不定。可我还没嫁给你，心就变了，照你的算法，也不值得。况且皇上的意思你该清楚，我也不和你绕，等我们大婚了，你有时间过来作客。”说着我起身，摇了摇手链，“阿拉坦，我还记得说过，你长到80岁，也还是我弟弟。”不再看他，我抬脚往胤禛他们那边走了过去。

　　才见跟前，他们也看见我，胤禛迎上前，“怎么？可是闷？这儿也差不多完了……”他话音未落，我忽然觉得疲累还有恐慌，总觉得有事要发生，究竟能否等到我们大婚的那天，突然之间有些怀疑。

　　我扑倒在他怀里，闷闷的说不出话。胤祥见我们这样，才要调笑，猛见我哭了，自己住了口，悄悄退下。

　　“怎么了？”他越是追问，我越是不知该说什么，心中的恐慌究竟是因为阿拉坦还是其他，现下心绪纷杂，分析不出。幸福好象那流沙，抓在手中满满一捧，用力一握，瞬间流失。

　　良久，我抬头，“胤禛，阿拉坦说要回蒙古。”他嗯一声有些奇怪，我继续道：“他说还没向大清求亲。”胤禛脸色微变了变，却没开口追问，抱住我的手紧了一紧。“他……”我说不下去了，他好象也没说什么，他说如果，如果他向康熙求我。

　　胤禛没说话，将我的头按在他胸前，轻轻抚摸有些纷乱的头发。“傻瓜，我以为什么事儿？从前不是你劝我，就算他向皇阿玛求你，皇阿玛也未必答应，何况如今宫里谁不知道皇阿玛已默许了我们的事儿，只等着忙完这一阵子就要完婚。再说，你不信我能护住你？”

　　我在他怀中摇了摇头，说不出的感觉闷得胸口疼。

　　“走吧，本来想带你去吃烧鸡来着，讨厌这厮在，咱们以后单独出来逛，现在我先送你回畅春园，让十三弟陪着他。”

　　我点了点头，却不愿起身，半晌才道：“你背我下去，像去年那样。”
　　胤禛哈哈笑了，“你不怕人笑话？还是脸皮太厚无所谓别人笑话？”

　　“管他呢，你说的，皇上都同意了。皇上同意的最大，够我们显摆的。”

　　胤禛想了想，招招手唤了个侍卫交待几句，那侍卫领命去了，他转身俯低身体，“上来吧，我的福晋。”

　　伏在他温暖坚实的后背上，我不禁轻叹一声，是什么让这个骄傲孤独的男人放下自尊？如此的宠溺让两人同时沉沦。我相信自己为幸福，不论是做为宝儿，还是做为安如，千山万水过后，你依然是我不变的依靠的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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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看到蓝鱼的长评,真的很感动!
　　文章最后一段话，可以说是回答了大家及蓝鱼的问题及期许——千山万水过后，你依然是我不变的依靠的追寻。
　　再次感谢蓝鱼以及所以一直支持我的朋友！！我会努力的。